車禍發生得太突然。
沈初雪雖在更為安全的後座, 但因為躺在座位上,未系安全帶,當場失去意識, 姚倩什麼都來不及做, 只來得及心神俱裂地喊了她一聲。
救護車過來, 姚倩捂著受傷的手臂, 送她進了手術室,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後來沈父沈母都到了, 她還是沒能出來……
二十個小時候, 手術成功了。
但她的主要受傷部位在大腦, 十分危險,病危通知書一張一張地發下來, 隨時有死亡的可能, 也可能不會, 但即便活下來, 也極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短短一天的工夫,沈父沈母就像老了十歲。
他們目前在頒獎儀式所在省份就近的醫院, 姚倩開始聯絡她的朋友們,想把沈初雪轉到更好的醫院去,或者叫醫術更好的醫生過來,事業有成的沈父沈母開始做同樣的事。
無論希望如何渺茫,他們都要試一試。
打不完的電話,陸敏眼睛都哭腫了,透過玻璃直勾勾望著icu裡的女兒,卻還不得不打起精神詢問醫院醫生的相關資訊。
最後是姚倩接到了方穎的電話,說美國有位醫生, 專攻腦外科,救成機率很高,但他從不出國,只能想辦法把人送過去。
姚倩立刻告訴沈父沈母,又與主治醫師商量,陸敏可以找飛機直接把人送過去,姚倩匆匆讓方穎聯絡好那邊的醫生,這就過去。
然而,他們這邊飛機、護士、儀器,什麼都準備好了,只等飛向大洋彼岸,那端的醫生卻拒絕醫治,無論他們出多高的價錢,只說沒有時間。
姚倩急得跳腳,扯動了胳膊上的傷,痛得飆淚,陸敏不願意錯過一個救成機率很高的醫生,按著她那外語水平一流的助理,繼續給醫院打電話,轉述一片愛女之心,試圖打動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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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致走出手術室,長時間的精神高度緊張透支了體力,加之連日疲憊,他剛走出來便感到一陣眩暈,世界搖搖欲墜,他撐著牆,一點點滑落,直到失去意識。
“蘇,蘇?”
蘇致慢慢睜開眼,是藍眼睛骨骼寬大的護士長。年近五十的護士長用看小輩的目光慈愛看著他,遞過來一袋酸奶:“快喝了它,你這幾天累壞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還有些恍惚,接過酸奶,機械地往前走,被護士長提醒了,才知道自己走反了,他還沒換下手術服。
蘇致一口喝盡酸奶,腳底打滑兩次,終於成功換好衣服出來。他雖極度疲勞,心內卻也極度平靜,或者說麻木,雖無快樂,但同時也不再感受到痛苦,只安靜地往外走,不放心的護士長跟著他走了好一段路。
直到他路過喬治的辦公室。
那辦公室裡似乎在吵架,喬治的助理用很大的嗓門嚷嚷著,連麻木的靈魂都忽視不了。
“又有可憐的患者聯絡喬治。”蘇致平靜地說。
護士長知道他和喬治歷來是死對頭,年輕的蘇醫生致力於救活每一個人,對患者來者必醫,但喬治醫生不是這樣,自己醫院的患者也就罷了,如果是外院要轉過來,不是他感興趣的病例就會拒絕接受。
因為名氣大,這樣的拒絕每天都要上演好幾次,那位助理總在辦公室這樣嚷嚷——這麼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氣蘇致,讓他知道喬治醫生比他更有威望,病人更多。
“是啊,據說是個中國的女明星,好年輕,才二十四歲,漂亮極了,前年還來走過紅毯……”喬治拒絕患者本已司空見慣,沒什麼好說的,但護士長見他今天狀態很糟,有意與他聊天。
蘇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或者說,他整個人忽然一震,用草原雄獅般具有侵略性的目光盯著護士長:“……是誰?”
護士長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喊了一聲“god”:“你為什麼這樣激動,是個叫shen chuxue的明星,難道你們認識嗎?”
他沒回答,也不用回答了。剛才還疲憊得走不動路的蘇醫生,忽然有了力氣,衝進喬治的辦公室,要求助理答應治療。
可助理是喬治醫生的助理,眾所周知,喬治醫生是蘇醫生的死對頭,他曾經發過狠話要蘇致好看,喬治醫生拒絕而蘇致要救的人,助理更要拒絕。
蘇致咒罵一句,動手從助理手裡搶電話筒。
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身高一米八出頭的他,竟然真從足有一米九、體格壯實如牛的助理手裡搶到了。
有人正在用英文與這邊交流,但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陸敏和沈展昭的聲音,時不時登上社會新聞的女企業家此刻帶著很重的鼻音,幾乎語無倫次地說著:“不管那邊提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你告訴他我們有一個公司,正要上市,只要他能救活,我把全部股份讓給他……”
竟然真是曦曦。
蘇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後,終於不是透過網路得知她的訊息,卻是因為她病危。
“陸阿姨。”他的聲音透著難言的澀然。
那端一靜。
醫院走廊上所有人都透過外放的電話聽到了蘇致的聲音,姚倩只覺得聲音耳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陸敏卻激動地捧過手機:“你是……小致?”
“嗯。”
得到這句答覆,她隱忍的淚水忽然決堤,崩潰痛哭道:“救救曦曦吧,阿姨求求你,看在你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份上,看在她爸爸以前也救過你的份上,救救她吧,她還那麼小……”
蘇致感覺有一隻大手,捏著他的心臟,幾乎要把他捏碎。
他感到空氣稀薄得幾乎說不出話,最後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快送來。”
……
喬治的助理聽不懂他跟對方說了些什麼,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拒絕的樣子,怒道:“你答應他們過來了?”
“是的。”
“我們醫生沒空!他們過來也只會耽誤治療時間!”助理忽而又幸災樂禍起來,“你收的患者,有本事你自己治啊,想必難不倒我們的蘇醫生吧?”
誰不知道蘇致是心臟方面的專家,喬治卻專攻腦科,求到喬治這裡的患者自然是大腦受傷,讓蘇致去治純屬奚落。
“喬治人呢?”
“呵。”
“不要逼我動手。”
“他已經下班回家了,我們醫生今天也做了一天手術!”
那又怎麼樣,蘇致還是要把人喊回來,抓緊分析國內傳過來的醫案,準備救人。
喬治接到蘇致電話的時候,震驚不比護士長和助理少。
這個傲氣的年輕中國人,別看他對患者挺負責,實則眼高於頂,根本不把任何人真正放在心裡。
喬治深信自己早已看透了他,暗暗等著他因為這份傲氣栽跟頭,但同時又覺得,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他真正在乎的東西,什麼都不在乎,所以顯得目中無人,但同時也就失去了普通人遇到困境的可能性。
他分析過蘇致,覺得這樣的性格,令他幾乎找不到弱點,換句話說,沒有弱點的他,是無敵的,喬治想打壓他也找不到機會。
可今天無敵的蘇致居然破天荒請他回一趟醫院,因為太過震驚,喬治同意了。
“求我救人?哈,蘇致你也有今天。”喬治聽完前因後果,嘲笑起來,“你那麼驕傲,自己治吧,或者找其他腦外科的醫生,不過現在醫院患者那麼多,想必不會有空幫你的忙。”
蘇致頭一次後悔起自己當年的行為。
正如喬治覺得他不會有普通人需要求助的可能,蘇致自己更是這麼認為的。他在孤身一人到異國他鄉來,唯一剩下的便是這條命,可這生命他自己也沒有多在乎,既然再沒有什麼好失去的,自然可以不顧他人,任性生活。
他到這家醫院的頭一天,喬治曾經頗為友善地與他攀談:“歡迎你來,蘇,我對中國的文化很感興趣,尤其是始皇帝,有空我們可以交流。”
蘇致卻沒有回應這份熱情,冷冷地說:“我不瞭解他,沒什麼好交流的。”
在喬治心裡,蘇致一個中國人,怎麼可能不瞭解那麼著名的始皇帝呢?這分明是看不上他,以此推脫!
而蘇致又不可能與他去解釋那些感情,他自己想來猶覺心痛,藏在心裡不敢與任何人提起的女孩,怎麼可能為了照顧一個外國人的想法,就說出那些事。
何況便是得罪了喬治又怎麼樣,他既已形單影隻,以後便只管自己行醫,別人的想法與他無關。
在別人眼裡,他們就漸漸成了死對頭,其實大多數時候只是喬治單方面給他製造一些無關痛癢的障礙,他本人並不在意。
而自喬治之後,他沒有再遇到過其他任何人說,要跟他聊聊中國文化。
“對不起,喬治醫生,我真誠地為當年對你的傲慢道歉。”蘇致說,“秦始皇是著名帝王,我因為一些個人原因,從不與人談他,不是針對你。但是,我還是要為我當年的態度道歉。”
喬治愣了愣,他萬萬沒想到,今天繼蘇致給他打電話之後,居然還那麼爽快地道歉了!
蘇致竟然會給他道歉?
這個驕傲的年輕人,醫學上的天才,竟然也會給人道歉?
這道歉來得太突然,喬治毫無準備,沒有想好最讓蘇致打臉的應對措施,也就有些強硬不起來,只好很尋常地問了一句:“對方是你什麼人,讓你這麼在乎?”
蘇致張了張嘴,卻又一時無聲。
是他什麼人呢?他們什麼也不是。
他最後低低地回答:“my sun.”
我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