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衣室思索了一陣子，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孟淮便出了門。
沒有看到龔先生，只有對方的手下人餘丹在樓上看著場子。
孟淮從他身邊經過，兩人四目相對。
他只看到餘丹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便再沒有互動。
‘看來，我的猜測是真的。’
他不緊不慢地走下樓，安然端坐上屬於自己的演奏舞臺。
被擦的乾乾淨淨的十六弦琴在眼前端放。
原本，他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氣，想要彈奏的是一隻充滿憤怒與激亢情緒的曲子。
但是在經過醉漢的行為暗示，以及餘丹的眼神暗示後，他知道眼下應該選擇更安全的做法。
刻意拉低自己的演奏水準會顯得太明顯，而且他本身也不願。
那麼，就只有改換一首曲風還算平和的樂曲。
放棄憤怒、放棄激亢，像他的敵人所期許的那樣——讚美聯邦，聯邦至上。
呵……
整個酒吧大堂裡，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方小小舞臺上的音樂家。
人們各自為樂，肆無忌憚地嘶吼謾罵。
但這一切，在孟淮有心質疑的眼光中，卻顯得格外違和。
他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細節。
距離他位置最近的那一桌人，他們的身體統一向拳臺方向側偏。
從心理學角度講，這的確意味著他們對打拳更有興趣，對另一側坐著的孟淮毫不在意。
但是，這樣的姿勢面朝拳臺方向，其實會很不舒適。
尤其幾人手上都端著酒杯。
他們寧願將舉杯的手肘懸在半空，硬撐到身體僵硬，也要強行做出一副“我很不想聽曲”的姿態。
這就格外彆扭了。
這種彆扭其實一點也不明顯，只是孟淮身上有紅楓精粹助長身體素質，又是在刻意發現漏洞，這才感覺出這點不對。
‘這些人，到底想要掩飾些什麼？’
為了遮掩我的存在感嗎？
但是，為什麼呢？
再看靠近牆角的地方，單獨坐著位醜姑娘。
她扎著兩個可笑的朝天辮，眼下帶著碩大的黑眼圈。
活像是熬了幾百年的夜，縱了幾百年的欲。
身上穿著比她自身大了兩個碼的聯邦統一“勞改服”，雙腿岔開，大馬金刀地坐在臺階上。
孟淮認識這醜姑娘。
女孩年齡不大，和他差不了幾歲。
從他第一次見到這位醜姑娘開始，對方每天都會在孟淮演奏完之後打賞一張皺巴巴的福克幣。
有時還會好奇地趕過來跟他說上幾句話。
然而今天，孟淮乍一看到醜姑娘，對方的視線就不經意似的偏移開了，活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就此，孟淮心裡朦朦朧朧浮現出一個猜想。
‘這些人，在齊心協力幫我掩飾些什麼……’
雖然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他還是覺得內心波瀾乍起。
腦海中浮現出，弗朗科斯基中年時期創作的一首小調——《我的朋友》。
作曲家在經歷了病痛打擊後，在演奏生涯中遇到了一位志趣相投的學生。
在心情非常愉悅的情況下，他創作出這一獨奏小品，將它贈送給自己的學生。
現在，孟淮在明知道酒吧眾人為自己盡力掩飾的前提下，自然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樣心大地演奏《生命交響曲》。
反而是《我的朋友》中，體現出的喜悅、歡快與友好的情感，才是他想要著重表達的。
二樓窗前，就在沉天成和杜心怡兩人全神貫注審視舞臺上的音樂家時，一陣輕快的、悠揚的曲子跳進耳朵裡。
“滴答……滴答……”
曲聲明亮悅耳，張揚著歡快的音色。
任誰都能輕易聽出其中的喜悅。
沉天成眉頭微皺，喃喃自語道：“不應該的，他怎麼會開心，怎麼開心得起來？”
孟淮並沒有心思再去揣摩別人的想法，他滿腦子都在關注著自己手中的琴絃。
這場演奏的難度不小。
並不是這首曲子多麼得難以駕馭，或者說曲風和他的心境不匹配。
而是因為，孟淮需要刻意控制自己的演奏境界。
不是往好了演奏，而是往差了去表現！
從酒吧眾人的反應可以看出，這些人全都不希望自己表現出超凡的影響力。
甚至他們在有意抹殺他造成的影響。
從今天發生的一系列爭端來看，顯然是酒吧裡也發生了一些出人意料的變化。
一向在這裡鎮場的龔先生為什麼不在呢？
想必是被什麼事情牽制住了。
‘是城衛兵？還是安全部？’
這些人表現得這麼怪異，難道是因為今天晚上來了什麼了不得的人？
孟淮心下百轉千回，表面卻不動如山地撫弄琴絃。
樂曲中標誌性的朋友主題，被反反覆覆地提及，多達十六次。
曲聲中的友好情感被孟淮刻意控制著，有所選擇地表達著。
‘在這個世界上，平庸從來都不是罪過，只有過分優秀才會惹禍上身。’
酒吧眾人的暗示實在過分明顯，何況他本來就意識到自己被沉家人特別關注。
當下自然是好好控制演奏水準。
然而，就在他以為四平八穩演奏完就能安然無恙的時候，突然有人站起身來打斷了他的彈奏。
“啪，啪，啪！”
幾聲漫不經心的掌聲響起。
“這位小兄弟琴藝確實不錯，只是不適合你此時的心境。”
“我這裡有一首尤金的創作的經典名曲，不知道小兄弟有沒有興趣演奏一曲。”
孟淮驚奇地抬頭望去，看到一個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吧角落陰影裡。
那人步態悠閒地從暗影裡走出，一點點靠近舞臺，每一步都帶著巨大的氣勢，宛如泰山壓頂。
酒吧眾人見到這個人，竟然紛紛閉嘴保持安靜，一個個神情嚴肅，下意識矮下半個身來。
原本昏暗的藍色燈光突然熄滅，不過一眨眼，明亮的白熾燈亮起，光線充滿大廳角角落落。
二樓的沉天成和杜心怡也紛紛快步下樓，表情恭敬，對著男人彎腰鞠躬，轉而一聲不吭地站在對方身後。
剛好落後半個身位。
一左一右，儼然一副唯命是從的架勢。
餘丹弓著腰從樓上下來，恭恭敬敬九十度彎腰行禮。
“金大人，不知道您在這兒，招待不周，餘某人惶恐！”
孟淮童孔微縮，後背一陣寒意。
這竟然是安全部的三處處長！
這是安全部最忠心耿耿的鬣狗！同時也是執掌刑事大權的屠夫！
他名叫掘金，人稱金大人。
沒有姓氏，沒有家族，但卻是安全部部長最器重的學生。
他是天賦者，天生擁有特殊能力，之所以被賜名掘金，也是因為他本人所具有的特殊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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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能堪稱安全部走狗之最——不是挖掘金礦，不是發現寶藏，而是看穿人的技能上限！
有道是：掘金大人多看一眼，是金是土分毫畢現！
這人向來不屑於屈居下三區的地界，一向只在上三區活動。
沒想到，孟淮區區一個玩音樂的，居然讓他親自跑了一趟！
【作者題外話】：致敬：樂聖，貝多芬經典名曲《致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