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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銀百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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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很悲傷。”年輕人頭也不回地說。

“沒有。”你根本沒看我。

尤利爾盡力把自己鑽進教典中,逐字逐句著女神的教義。從前,這麼做會使他心靈平靜。他先讀第一句,行善是目的,而非手段。女神的化身如此訓導,這句話喚起他深藏的舊時記憶。接下來是什麼神啊,請清洗我的罪過,而將我清淨,是這句嗎讓我傾聽愛與喜悅之聲不,錯了,這是第三段。

當他翻開這頁,愕然發現之前看到的那句話出現在新的一頁裡。而第一句屬於第二篇章,前六個篇章早被他在翻開書籍時跳過了。學徒沮喪地合上書頁,拿出那一沓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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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喜歡看書。”使者評論。

“我在學習。”尤利爾讓自己平心靜氣地回答。“神術,魔法,甚至文字都要重頭來學,別忘了我來自一個沒有神秘的世界。”

“那你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讀書筆記。”他沒好氣地說。今天的使者似乎格外願意開啟話題,然後說出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言辭。若非索倫和神秘度的差距擺在那裡,尤利爾簡直要懷疑他被人冒充了。

“如果它不是給我用的。”年輕人冷冷回應,“那就別把它朝著我。”

學徒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又把收據單給拿反了。沉重的大部頭壓在膝蓋上,好像要壓扁他的骨頭。他乾脆將它們統統丟開蓋亞在上,為什麼我要思考這些荒誕的東西教會的秘密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最要緊的是火種試煉,他必須編出理由缺席那場要命的儀式。無名者倒也沒有傳言中那麼殘暴,他們好歹提醒我不要一頭扎進高塔的陷阱。尤利爾發現自己頻繁地聯想到黑騎士,這位被整個諾克斯通緝的大人物來到教會的墓地,決不可能只為了給一個無名小卒加持保護魔法。他的出現和消失充滿秘密。這時尤利爾忽然想到,要是青之使手下的風行者早來十分鐘,怕不是會被無星之夜的領主大人變成真正的亡靈。

他見過被死靈法師控制的食屍者,還殺過不少。與之相比,似乎青之使的傀儡線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最近遇到很多事。”他向導師承認了,“非常多,多到讓我手忙腳亂。”

“我知道。”喬伊回答。

“你知道的不是全部。我覺得自己身處一個奇妙的漩渦,時空的漩渦。我感到未來遙遠又陌生,當下混亂無序。好像每件事都在促成一個既定的結果,無論我怎麼選擇,它們都從容不迫地推動我向前,最終走進這間墓室。”

“這間墓室。”使者表示疑惑。

尤利爾繼續說:“當我踏進教會的後院時,這個漩渦更清晰了。我感覺到死亡曾與我如影隨形,而我卻從未意識到它的存在。還有許多秘密,許許多多的歷史和蓋在上面的灰燼。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我卻無力阻止;有些事情如同泡沫般翻上水面,我卻寧願它們沉入深海,永不見天日。說到底,我這輩子見識過的恐怖景象都沒有這一月的多。我踏入這個世界才不到兩個月,我覺得有時候我像個嬰兒一樣不知所措。”

“你有些疲憊。”使者的語氣似乎放緩和了。這不是錯覺。“無名者不會在浮雲之都製造任何麻煩。”他在向他保證。

有種軟弱的情感撫慰了他,尤利爾感到一陣輕鬆。這時候的喬伊並不像蒼穹之塔中權高位重的空境統領,而與約克和帕因特一樣是他可以傾訴的友人。儘管使者瞧上去全無變化,但尤利爾認為他正在接受他的訴說恐怕之前也沒有人敢像我這麼做。這是個好兆頭。

“命運讓我最終踏入這裡,並在之前得到了線索。”尤利爾望著不遠處的石碑。“讓我面對我的過去。”

“我知道。”使者重複。

尤利爾對他笨拙的安慰嗤之以鼻。我的過去在表世界,就連諸神也不知道我的來歷。他懷疑裡表世界雖然有關聯,但後者其實得不到諸神的注視。表世界的蓋亞女神從未顯現過神蹟,更別說有什麼聖遺物了。

無論如何,我的命運已經降落到諾克斯了。他想從最初說起。

“我在蓋亞的修道院成長。在我長大到不願意聽邪龍的故事後,瑪麗修女開始教我識字。通用語和四葉城的古老文字,甚至是專門書寫女神語錄經卷的神言。”回憶拉扯著他,是漩渦中令他最無法自拔的力量。“我每天醒來時聽見教堂的晨鐘,夜間跪在聖像前祈禱賜福。我給守夜人點蠟燭,還加入過唱詩班的樂隊。有時候瑪麗修女會讓我幫她清點人數,計算賬單。因為我的算術能力遠超其他孩子。”但在高塔的奧斯維德先生眼裡卻不算什麼。

“院子裡的生活有時候很枯燥。但許多年輕的女人會加入我們的日常,然後帶來新的小孩。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我的家是間公共慈善堂,是女神給流浪兒提供的容身之所。那些女孩和她們的小孩在後院不停輪換,跟河裡的石頭沒兩樣。我也知道她們也是被遺棄的可憐人,我們一同被女神收留在此處。”他頓了頓。

“我不經常見到她們,因為彼此的休息時間並不重疊。修女們教我讀書看報,誦讀給女神讚美詩和最虔誠的禱詞,甚至讓我幫女人熨燙純白亞麻布衣服和床單。”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四葉城找到的最後一份工作。“瑪麗修女告訴我很多世間的真理,但她唯獨在這件事上沒說實話。”

沉默遊蕩在密室裡。面對著無字的石碑,尤利爾不敢確定自己能否繼續說下去。他對很多人發過誓,至今為止還沒有過背諾。然而黑暗中的熒光帶他回到七年前的夜晚,那時他鑽過籬笆和鐵絲的圍牆,將對女神的誓言拋之腦後。

黑暗中有銀百合的幽香和唧唧蟲鳴,是炎之月還是繁花之月他記不得了。月亮完好無損,夜空群星璀璨。有個自以為敏捷的孩子逃出他的臥室,光腳踏過後門和水渠旁的石階,開啟他人生的首次冒險

白天的教堂十分吵鬧,充斥著雜亂無章的人聲。瑪奈終於又捱到了黑夜,得以逃離蒸汽的地獄。

晚餐過後是照料嬰兒的時間,德蕾婭修女不能陪她,她只好自己面對小獅子羅瑪。這女孩似乎完全不懂得世間的道理。

“你看他。他的手指只有一丁點兒長。”她輕輕抬起嬰兒的胳膊,一陣陣奶香從艾肯身上飄來。“粉色的。小小的。他的指甲也很小。他得努力長得更長才行。”

行什麼行不行。“他會傷到自己的。”瑪奈糾正。

“是嗎可我小時候,大家都期待我的爪子變長。越長越尖,就越好。”

“你是獅子,用爪子捕獵,斷奶後多半得自己撕咬獵物。如果艾肯到了該吃人類的食物的年紀,我必須一口一口喂他,直到他能自己用勺子為止。”這是個想起來就相當漫長的過程。原本她還是個享受父母關愛的孩子,而今卻被迫成了大人。瑪奈見過貝拉娜如何照料戴蒙,那種瑣碎和需要時刻緊繃起來的警惕感可以把她逼瘋。

支撐母親養大我和戴蒙的是愛,對兒女的愛,對阿普頓的愛。現在母愛不能給我力量,她不知道對布裡奇的恨是否可以。瑪奈問自己,我要怎麼養活這個孩子

德蕾婭修女什麼都沒說,但她已經明白了。就連羅瑪都明白這孩子不是她的,不是罪人的後代。新生兒的純潔不能被罪惡的靈魂玷汙,她根本不是艾肯的母親。在修道院裡的每個女孩都不會是。她們要做的是在這裡贖罪,享受教會保護的同時眼睜睜看著親生骨肉被送到陌生的家庭,永不再見。

說到底,我還來不及對艾肯傾注感情,事實就接踵而來。瑪奈能想到的最焦慮的時刻是在分娩當天,以及見到了克莉絲汀的轉讓書後。在那一團胎動的血肉離開她的身體時,恐慌化作淹沒她的血海;這種情緒被漫長的勞作消磨,直到回家替代了她所有的渴望。

真正打碎夢境的是她和羅瑪、德蕾婭修女說起賜予她這一切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語、他的情深款款、他用來欺騙她的每個舉動,瑪奈都不會忘記。她痛恨愛情的陷阱,也痛恨修道院,痛恨巴恩撒院長和守夜人,甚至痛恨艾肯和自己的愚鈍。

我不會再給自己虛假的希望,她打定主意。既然必須送嬰兒離開,我還不如一開始就斷絕分給他的愛。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成長為一棵不安的大樹,瑪奈發現她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問過德蕾婭修女,她說這些孩子將等待好人家挑選,但那是在他們兩歲左右。”羅瑪趴在欄杆上,眼神在瑪奈和嬰兒之間遊移,“你要照顧他兩年多呢。人類兩歲時會說話嗎”

修道院裡沒有兩歲以上的孩子,他們要麼是被收養離開,要麼就像之前的殘疾嬰兒和他的母親一樣被趕走瑪奈不敢高估教會對她們這些罪人的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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