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請劉斌入內落座，問了一番身體情況。劉斌的病情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現在只能算基本康復，不過醫生建議劉斌不要過度勞累，這樣很容易引起病情的反覆。
“劉縣長，你這樣是不行的，身體垮掉了，反而影響工作。”王國華很含蓄的勸了一句，劉斌點點頭道：“是啊，我也知道這個情況，可是沒辦法啊。林旺縣的經濟底子太差了，尤其是一些山裡的村民。王主任，我迫切的想知道，這一次你們下來，都帶著什麼專案？”
劉斌這個話，王國華聽了眉頭微微一皺，淡淡道：“劉縣長，你覺得林旺縣的貧困現狀，僅僅是帶來幾個專案就能扭轉的麼？”
劉斌楞了一下神，本能的問：“這話怎麼說？”
王國華道：“我們從省城來，對於林旺縣的實際情況一無所知，你認為現在談專案合適麼？沒有第一手的實地考察資料，如何能制定出一些適合在林旺縣開展的專案？”
劉斌沉默了，王國華甚至能從他的臉上看見一些痛苦的痕跡，好一會劉斌才道：“王主任，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是長期做機關的幹部。到了林旺縣，我認識到很多自己的不足。我很努力的想去改變林旺縣的落後面貌，可是你知道我整天都在忙什麼？這一年來，我除了下鄉，就是去市裡要救濟款。林旺縣有句俗話，評價一個縣長的水平，是看他能要來多少救濟款。荒唐啊！”
王國華看看手錶，淡淡道：“時間不早了，劉縣長先去休息，想跟我談話，明天有的是時間。我一直也希望能好好跟你談一談，聽一聽你對如何發展林旺縣經濟的工作思路。”
說著王國華起身，陪著劉斌去前臺開了房間，安排好後才走人。對此劉斌沒說什麼，只是最後張了張嘴，想說話又沒說。
近乎是強制性的，王國華安排劉斌去休息。回到房間已經是子夜。躺在床上的王國華卻意外的失眠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王國華很難在段時間內平靜下來。
也許是市委照顧這些省城來的同志，王國華被敲門聲叫醒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八點半。前來敲門的是一個長相樸實的女同志，這個工作組中女性不多，也就是五個人，都是這種三十幾歲的大姐。
王國華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只是能感受她表情和目光中的一點敬畏。
梳洗一番，收拾出來，市委派來的人已經到了。林旺縣長劉斌也在大堂裡等著，一番交流王國華才知道，出發的時間是九點半。
從容的吃完早餐，一行人繼續上路。臨出發前，王國華請劉斌上了自己的車，算是實現了好好談一談的諾言。
選擇這個時候談話，王國華不是無的放矢，主要是想瞭解一下劉斌這個人的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斌對於省委扶貧工作組是寄予厚望的。這主要跟省委的重視有關，同時這些人下來，背後也是有相應單位的資源的。扶貧成績的好壞，對於辦公廳的領導們而言，也是一次政績考核。
按說這一次下來，應該有個副秘書長帶隊，可是偏偏這個組長落在了王國華的頭上。具體原因，王國華也能窺見一些端倪，無非就是秘書長們擔心王主任不好駕馭罷了。乾脆，這個組長就讓王主任當，大家還不攙和。王主任有通天的背景，幹的好壞都不好牽扯太多。
按照呼延秘書長的說法，這是組織上對年輕幹部的一種信任和考驗，希望扶貧小組在王國華同志的領導下，能夠交出一份讓省委和林旺縣人民滿意的答卷。
這一次的一對一扶貧幫困工作組，分成三個小組，對應的是三個鄉鎮。從工作組的角度來說，到了地方後搞一些專案走走過場也不是不行，甚至王國華可以斷定，很多人就是這麼想的。
車子開出市區，王國華摸出煙來又裝了回去，劉斌倒是有點意外道：“王主任，沒事。”
“還是憋一下吧，你的身體不適合。”王國華淡然的回了一句，劉斌沒有再說啥。
“劉縣長，現在我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從這裡到縣城，時間足夠了。”王國華挑開話題，劉斌卻搖頭道：“真要說起林旺縣的困難來，我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王主任，我不是危言聳聽，你且聽我慢慢說。”
劉斌大概停了三分鐘的樣子，似乎要考慮從哪裡說起。“我在林旺縣工作一年來，感受最深的不是貧困，而是這裡的人對於貧困現狀的麻木。…………。”
儘管劉斌已經說的很簡練了，但是真的開始說的時候，還是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從市委市政府人員的編制臃腫說起，一路到各級政府部門單位，然後引出一些列的話題。
王國華聽的很認真，一直沒有出聲打斷他的講話，只是在適當需要停頓的時候，遞過去一瓶水。劉斌講話的內容歸納起來，不外乎有一下幾點。第一，黨政機構臃腫，吃財政飯的人多，似乎越是貧困地區，這種現象越發的嚴重。第二，林旺縣山多地少，農業生產落後，生產的糧食連自身都難於滿足。第三，工業幾乎一片空白，如果是農業發達是溫飽的基礎，那麼工業才是致富的手段。第四，劉斌強調了一些山區一些村落由於交通的不變，人民生活處在一種極端艱苦的環境下，即便是吃救濟，這些人也要從山裡走十幾個小時的山路出來，才能領到救濟糧。第五，幹部隊伍……。
幾乎是沒有絲毫停頓的，劉斌一直在說，王國華一直在聽，一直到前方的司機提醒了一句：“林旺縣城快到了。”劉斌這才遺憾的閉上嘴巴。
王國華一直沒有表態，但是透過一番談話，王國華能夠感受到劉斌話裡頭濃濃的憂慮氣息。他是一個真心想搞好地方經濟建設的領導，但是他所做的努力，卻得不到體制內大部分人的認同。來之方方面面的掣肘很多，就拿救濟款的這個事情來說吧，劉斌幾次表示要發展一些產業的構想，都被常委會否決了。倒是一些買車，修樓的建議，長長是一提就透過。
就拿縣委招待所來說吧，單單是這麼一個招待所，每年的投入就是一百多萬。主要的開銷就是接待上級領導，還有就是縣委一些主要領導的休息。按照縣委書記的說法，保證領導的休息質量才不會耽誤工作。
縣委書記夏巖，王國華有很深的印象。五十來歲，穩重精明，善於跟領導搞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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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旺縣擺出的迎接架勢也是相當的熱烈，縣長劉斌親自去市裡迎接不說，縣委這邊也做了充分的準備。看看大院門口的熱鬧氣氛，數百人的歡迎場面幾乎兩套班子的人都到了吧。
縣委書記夏巖自然是第一個上前來歡迎，握手的時候表示沒能去市裡迎接，怠慢失禮之類的。王國華客氣了兩句，然後與一幫縣委的官員一一握手。
按照程式，劉斌表示會議室已經佈置好了，請示省委領導歡迎儀式是否可以開始。
王國華來了一句出人預料的指示：“不必了，歡迎儀式取消吧。我們是下來扶貧的，不是來作秀的。”一片目瞪口呆之餘，王國華表示希望借用縣委的會議室，開一個扶貧工作組的全體成員會議、對此，夏巖自然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表示。並且表示要旁聽，這個請求王國華答應了。不過還是來了一句：“縣裡的工作那麼多，就不要都去旁聽了，夏巖同志和劉斌同志想聽就來聽一下吧。”
王主任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在這裡說自己是領導，沒人敢說不。這裡王主任最大，別看昨天市委的歡迎場面隆重，實際陪同到縣裡來這是一個市委副秘書長，市政府那邊，來的也是一個副秘書長。
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變成了一個小範圍的會議，可以說還是很諷刺的。不過王主任表現出來的強勢，不是市委和縣委這些幹部能抵擋的。
坐在主席臺上面，王國華神情肅穆的對著話筒做了個收拾，全場瞬間安靜。
“今天這個會議，本來應該早就召開了，由於我個人的原因推遲到現在。這裡，我想在座的同志們表示一下歉意，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了。”王主任這個開場白，怎麼聽著都有點山雨欲來的意思。
市裡和縣裡的人沒啥感覺，扶貧工作組的人都能感受這個一直表現的很溫和的王主任突然迸發出來的一種氣勢。這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王主任也是幹過區長的，還是全省有名的經濟大區的區長。
“今天這個會議要談幾個事情，第一，我要宣佈一條紀律，扶貧工作組所有的開銷，一律自費。誰要是違反了這一條，對不起，我會向辦公廳領導彙報，並給與嚴厲的處分。第二，還是一條紀律，所有工作組成員，包括我在內，都要深入到各鄉鎮第一線去，吃住都在基層，誰要是不能吃這個苦，現在就可以退出，回省城去待業。”這兩條一說，王主任的臉上的殺氣就帶出來了，所有人估計都在想一個事情，這個王主任可是狠角色。
頓了一頓，王國華慢悠悠的抽了一口煙，又大聲道：“第三，各小組負責人，我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實地做調查。半個月之後，我要看見一份調查報告，一份扶貧專案的可行性報告。這裡，我要把醜話說在前頭，假如哪個小組交給我報告，讓我發現弄虛作假了，對不起，我會讓這個小組的負責人回省城去等候處理。至於處理結果如何，我相信會讓責任人後悔他所做的事情。”如果說前面兩條只是鞭子，這第三條就是刀子了，而且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子，隨時要命的威脅。
堂堂的省委辦公廳的講話，居然如此的殺氣騰騰，在座的市委和縣委的幹部們都有脖子一涼的感覺。這個王主任看著年輕，手段端的狠辣，說話也夠**裸。
“第四，前面說的都是大家該做的，這一條是針對我個人的。這一次下基層，我將會跟隨前往長橋鎮的工作小組，所有吃住都跟大家一樣。當然了，這只是開始，隨後我會在三個小組之間來回走動。根據大家制定的扶貧專案計劃，只要我認為是可行的，執行過程中出現的難以克服的困難，大家只管交給我。一句話，只要專案合適，我給大家撐腰。”
前三條說完，大家都在吸涼氣，這第四條說完，全場掌聲雷動。尤其是最後一句“我給大家撐腰。”這話真是太給力了，太有擔當了。
“第五條，嗯，沒有第五條了，現在宣佈散會，中午還要麻煩縣委領導安排午餐，後勤組的同志記得付錢。在補充一點，大家要做好物資儲備工作了，基層是很苦的。”王國華說完就站起來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就散會了？
所謂的後勤組，其實就是五個女同志，分部在三個小組中，掌握這一次下基層所攜帶的資金。就是管公家的錢跟開支的。這一點是王國華建議的，並且在出發前確定下來。
按照常理，王主任應該是坐鎮縣城。必要的時候走動一下基層就很夠意思了，結果王主任的話很明確的一個事實，他不呆縣城呆鄉鎮，各組成員們再大的不滿也沒有話可說了。
王國華的工作方式和講話風格，很簡單，甚至有點粗暴。但是以身作則的姿態，讓人真是無話可說。一幫成員最大的就是副處，哪有跟王主任這個副廳叫板的勇氣。即便想仗著資格老的人，想想自己眼下的處境，也都只能乖乖的閉上嘴巴。
當然了，最主要的一點，王主任兇名在外！
會議散場，市委和縣委的幹部們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陪著王主任麼？人家好像不需要啊。好在王主任沒有走人，而是留下來跟大家說話。
其實王主任也沒說啥，就是一個意思，人送到了，市委的同志可以回去了，大家辛苦了。扶貧工作下來是扶貧的，不是來當大爺的，所以縣委同志安排基層鄉鎮來人接一下就行，不需要再陪同了。大家該幹啥幹啥，不要管他們了。
王主任如是說，市裡來的兩位副秘書長的倒是可以先走了，大不了少吃一頓。說實話，他們還真不敢留下來吃這一頓，王主任殺氣騰騰的，怎麼看也不像說假的。
倒是縣裡作為地主，真的不管王主任還沒那個膽子。最後還是劉斌表示，陪著王主任在縣城裡走一走看一看。午飯前趕回來就行。
縣城不大，王主任選擇了步行上街，這個頭一帶，其他人也不好讓公車輪子動起來。王主任出發的目的是超市，接著就是一場大採購。劉斌一直跟著王主任，沒想到王主任從隨身的包裡能摸出那麼多的現金，小小的超市給王主任的採購量嚇住了。
火腿腸、泡麵、作業本、鉛筆、筆記本，王主任幾乎是在掃貨。整個超市就兩個人，忙的腳不沾地，最後還是劉斌打電話叫來一輛小四輪貨車裝的是滿滿當當的，王主任還堅持付車錢。
王主任離開超市後，開超市的一對小夫妻還以為在做夢呢。半個月的銷量，兩個小時不到就完成了。其實王國華想過從省城直接帶來，但是最後還是決定來這裡買，哪怕是貴一點，也算為拉動小縣城的GDP做點貢獻。
這些東西，王國華無疑是給雪蓮同學帶去的。那個充滿理想主義的女孩和她的戀人老醉，給王國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時代無疑是一個缺失理想的時代，能夠去堅持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王國華有能力去幫他們，但是又不敢太過了，只能選擇一些他們能接受的方式。
按照王主任的要求，午飯果然是很簡單的四菜一湯，八個人一桌，只吃飯不喝酒，吃完就上車上路，不做絲毫的停留。女同志們還好一點，出門前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大包小包的帶了不少吃的。男同胞們發現王主任居然足足準備了一輛小四輪的時候，認識道王主任不是說笑的。然後開始了雞飛狗跳的，讓縣城裡開店的人歡樂了一把，也見識了一下省城來人的購買力。
當然，其他人的主要採購目標都是吃的，五塊錢一個罐頭魚無疑成為了最搶手貨品，還有就是小瓶裝的酒也比較受歡迎。
前往長橋鎮的土路，很是考驗了一下司機老伍的車技，奧迪車良好的效能在老伍的手裡得到了充分的展現。車子幾乎都感受不到震動，王國華不免好奇的問了一句：“伍師傅，你開車有年頭了吧？”
“呵呵，有二十多年了，年輕的時候當兵跑過青藏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