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畫冊引發的患者求診高潮過去了。
甘興昨夜回來看望譚姨換洗衣服，說上一個月就診人數增加4．85倍，月營業額增加．4倍，《在水一方》第三期正在泡製之中。他說這是甘霖老闆的功勞，老老闆甘草就會死做硬掐而已，少老闆甘霖有政治家頭腦，應該當區政協主副主席乃至副區長，就是區長讓他當也一點不過份，興許各行各業都能很快上去也增長它兩三倍。所以，第三期《在水一方》雜誌，組織一批介紹區政協常委、優秀企業家甘霖先生的豐功偉績文章，作者其實都是他甘興先生。他說這一期是“政治版”，要辦得正經一點，總不能讓少老闆和那些展示美體芳容的娘們兒躺在一塊你說是不是。他說，少老闆還叫他幫助護士們把另一本雜誌《還你佳人》辦好，大膽一些，不要羞羞答答。他說，少老闆有一句名言簡直可以當作一種理論來研究闡發：“共產黨是靠宣傳起家的，靠槍桿子奪權的，我們民營企業也要靠宣傳發家，靠金錢參與政治”，你說精闢不精闢，前衛不前衛，簡直可以稱做甘霖主義。譚姨一旁聽了插話，說李醫生你別聽他瞎吹，他從小就是甘霖的跟屁蟲，甘霖說屁是香的，他就說有香蕉味，兩個傢伙都是我們村的孩子頭，壞得大人天天上門告狀。甘興立即制止譚姨講話，說政協裡企業家副主席名額還留著，你這麼說話傳出去還不壞了甘霖的大事嗎，譚姨嚇得臉色變了不敢吭聲，對我說李醫生你可別傳出去呀，我說保證不傳，她才放下心來。
甘興用誇耀自己的語氣介紹甘霖，還要我也寫一篇美化水一方門診部的文章。甘興是甘霖老闆的司機、秘書兼馬仔，我不能得罪他，便在他的興頭上附和幾句：
“我說甘興呀，你名牌記者沒當上，就當名牌總編輯，興許讓什麼大人物看中，調你去當個一官半職，榮宗耀祖，讓譚姨跟著風光風光！”
譚姨說她沒那個命，能讓她早點抱上孫子就謝天謝地了。我說譚姨你放心，快了快了。我轉身悄聲向甘興建議：
“你得首先讓尹秋霜佩服你！”
“她呀，把我罵死了！”
“你欺侮她啦？”
“我敢嗎？她是罵我寫那種文章怎麼寫得那麼像，連感覺都寫得淋漓盡致，跟真的一樣，肯定跟一打以上的女人搞上了。我說這是文學創作，是藝術想象，作家寫強姦婦女難道他真的要去強姦婦女不成？她死活不信，見到我都不說話了還想抱孫子？”
我見譚姨在臥室裡忙著，她也耳重，聽不清我們說話，就拉過甘興，面授機宜：
“你問她尹秋霜，你怎麼就曉得跟真的一樣？難道你不也是想象出來的嗎？看她還敢罵你不敢？”
甘興拍手叫好，說我早該拜你為師。他眼睛掄了一輪，問道：
“你說尹秋霜老是跟我一本正經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嘍！”我笑著說道：“只有你們男人才會不正經，特別是你甘興，你說你雜誌上那幾個專欄，哪一個不是在毒害青少年？什麼《佳人風情》、《激情意外》、《性趣盎然》、《明星隱私》，還配了黃色照片，譚姨不認識字，要不她肯定撕了你蘸醬油香醋吃了！”
“我那是給女性患者看的！”
“滿大街散發，男人女人都拿一冊，倒是男人看的多。他們拿回家，誰能保證小孩不偷看？”
“那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而是家長不謹慎，我們是在推廣新技術。”
“你們也真敢寫哦，什麼‘新一代LEEP術，重造女人，滑潤宮頸’，我怎麼不知道？還有美國新科學質子導航定位儀，三分鐘完成清除孕囊、吸宮全過程？這種定位儀在哪裡放著？”
“那不是為了吸引患者嗎，病人來了你可以說價位高，可以說要排隊預定，可以說你的病情殺雞焉用牛刀呀只要用傳統方法治療就行，理由都在人的一張嘴上嘛！”
“我可說不出口！”
“李醫生，你不要看不慣，到處都一樣，有的醫院的雜誌編得更離譜，好像外星人就在他們醫院裡，要什麼尖端儀器就有什麼尖端儀器，沒有他們治不了的病症！誰會吹誰賺錢，人的膽有多大財就有多富，是咱們這個行業的潛規則，只要咱們自己互相不揭破，土地公有人供著，衛生部門的那些傻官兒都不懂或者裝不懂。你不信自己找行內的朋友瞭解去，誰家不是這樣的呢？我們要是跟不上形勢，不要太久，短一個月長兩個月，大家都得回老家喝西北風去！”
譚姨見我們臉色不好，知道在吵什麼了，趕緊過來擺平：
“甘興你又沒大沒小了，李醫生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長！”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露出廬山真面目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呀，我常常提醒自己，要記住姨表哥從政的經驗教訓，努力改變自己的文化心態去適應環境，萬不可成為被飛速轉動的渦輪甩出軌道之外的一滴水，可遺憾的是今天怎麼又說著說著就忘記了而且自以為是地生起氣來。管他哩，讓他去辦黃色畫冊，眼不見為淨！此時此刻，我不禁有點後怕，須知，甘興是甘霖老闆的心腹馬仔呀。
上班的時候，我看見甘興在和尹秋霜說著什麼，心裡不禁發虛，對自己說：下不為例！
上午來了三個病人，都是小手術，一個做處理膜修補術，一個做**緊縮術，還有一個做**息肉切除。
近午，我還在做手術的時候導醫臺送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新病人，嬌小玲瓏，說起話來嬌聲嬌氣，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女人無疑。姓名也希罕，叫片心心，年齡二十五歲。她說懷孕七、八週了，也苦惱了七、八週：這孩子留下不留下呢？趙雲帶她先做了白帶化驗和B超檢查，她見我從手術室出來，就急急忙忙地問道
“醫生，我和我男朋友認識半年了，他天天要，又不願意穿雨衣，只好讓我吃藥。我本來也很少生病，吃了避孕藥後就這病那病了，加上打算今年年底要結婚，就放鬆警惕沒吃藥了。偏偏懷孕那會兒，我患感冒了，發燒咳嗽，轉為肺炎，還住了一星期醫院，吃藥不斷，一把一把的。後來我聽人家講，懷著孩子的母親吃藥很不好，有的還會生出殘廢的孩子，缺胳膊斷腿的。可是，我又很喜歡孩子，整天沒事幹，陪著一隻大狼狗，守著一座小洋樓等待男朋友回來，有一個小孩玩玩多好呀。我就是拿不定主意，苦惱得半死，只好來請教你醫生怎麼辦。”
“用藥的時候知道你懷孕了嗎？”我問。
“不知道，那時候，連我都不知道，以為是因為生病，月經才沒來哩。”
“怎麼辦得你自己決定。”我說。“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吃的藥，尤其是一些消炎藥，對胎兒肯定有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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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畸型呀？”片心心目眶潮紅，快要流眼淚了。
“這怎麼說呢？也有可能吧？”
“我可不要生一個大頭娃娃什麼的！”
我對患者講話歷來謹慎，實事求是，不帶恐嚇，不說重話，須知，醫生的任何一句話，病人都會當聖旨。今天，話說到這種程度，我可以提出建議了：
“那就只好打掉嘍！你還年輕，孩子會有的。現在計劃生育，一對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誰不想生一個健康活潑、聰明可愛的寶寶呢，你說是不是呀？”
趙雲取來了片心心的白帶檢查單和B超報告單，聽到我的話尾巴插話道：
“前些天我和男朋友逛公園，看見一對夫婦抱著一個軟骨頭娃娃，小腦袋耷拉在胸膛上，歪到一邊去，嘴巴裡口水流得好長好長，醜死了，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心裡好難受哦！”
片心心一聽，說道：
“我就是怕呀怕呀！”
“做吧，為自己負責，為後代負責，也為國家民族的未來負責！”趙雲說話鏗鏘有力。
“好，聽你的，醫生，做吧！”片心心終於下定決心。
我心裡一喜，像有一隻小手在胸口抓撓一下，酥酥的，我想，生意人做成一筆生意肯定也有這種感覺。我接過小趙手裡的檢查化驗單子，邊看邊說道：
“大妹子，你看看，你白帶的膿球是四個加，雜菌量很大呀，你平時很不注意呀，可能是你男朋友不曉得心疼你哦是不是？女孩子漂亮是好事也不都是好事呀，男朋友只圖自己快活沒有節制，往往就製造出種種毛病來。大妹子，你看你看，你有10MM的盆腔積液，附件也有問題了，可以確診你患有**炎，附件炎、盆腔炎。大妹子，你平時白帶是不是比較多？是不是有異味，來月經的時候小腹會脹痛是不是？月經裡有血塊是不是？……”
片心心聽得直點頭。
我說著說著不知不覺變成賈主任了，也使用她對病人的稱呼“大妹子”，溫情脈脈，循循善誘，苦口婆心，有理有節。可見我拜師成效大大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