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舞彷彿在玩拼圖，很快就把一副骨架完整地拼了出來，然後拍拍手站起身，衝著兩名鬼鷹豎了個大拇指：“二百零六塊，一塊也不少，厲害。”
一名鬼鷹嘆了口氣：“你更厲害好嗎？數骨頭跟數錢似的，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北堂千琅雖然也覺得有些不適，好在還算鎮定，只是輕輕咬牙：“這人會是誰？怎麼會在荷塘裡？”
原來這一池美麗的荷花下，一直藏著一具屍體？想想就的慌！
“我先看看。”墨雪舞左右端詳著地上的骨架，“從這副骨架的構造來看，此人身高大約五尺，體重大約九十斤，女性。”
難道是哪宮的妃子或宮女？
墨雪舞蹲下身，一邊檢查一邊繼續說著：“此人的頸椎，就是這裡，骨頭有明顯的變形，應該常年從事需要低頭的工作，導致此處的骨頭變形，腦部供血不足，經常頭痛頭暈。”
“還有這裡。”她又指著那副骨架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的骨頭有微微的變形，應該是因為常年捏著繡花針之類，又比較用力導致的。左右手比較著看，更容易看出問題。”
離得近的並且膽子稍微大一點的上前兩步，果然能夠看出問題，心下不由欽佩起來：原來除了醫術，滄海王妃還是個驗屍高手。
當然，驗屍和醫術本來就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絡，倒也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北堂千琅的目光微微閃爍，似乎聯想到了某種可能，卻並沒有急著下定論：“還有嗎？”
墨雪舞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她生過孩子，或者至少墮過胎，胎兒已經七八個月了，所以她的盆骨就是這個地方出現了變形。”
這話一出，眾人忍不住脫口發出一聲驚呼：墮胎？那可是大罪，不但要受到極為嚴厲的懲罰，更會遭天譴！除非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北堂千琅還未開口，北堂蒼雲突然挑了挑眉：“是她？”
眾人刷的抬頭看向了他，北堂千琅已經意外地開口：“你知道了？”
北堂蒼雲卻擺了擺手：“小舞，還有什麼發現？”
“這裡。”墨雪舞指了指屍體的左腳，“其實這裡才是她最明顯的特徵，是從孃胎裡帶來的：六趾。她大概覺得身體有這種異常很見不得人，便悄悄將多出來的一根腳趾切掉了，但骨頭的切口出賣了她的秘密。”
六……六趾？！六根腳趾？！
北堂蒼雲慢慢地點了點頭：“這麼說，果然是她。”
墨雪舞剛要問是誰，便聽到一個年輕女子充滿驚異的聲音響起：“姐姐？！這怎麼可能？！”
眾人聞聲回頭，才發現這個開口說話的女子是新任宰相程明奕之女，程紫鸞。
這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襯著嬌美的容顏，本身也是明媚如春，足以與司若煙等人一較高下。
她的姐姐名叫程紫鳶，大約六年前入宮。因為她的容貌與雲羽蝶有幾分相似，入宮之後，得到了北堂千琅的百般寵愛，雖然只是封了昭儀，地位卻直接超越了其他妃子。北堂千琅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比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要多。那段時間甚至有人傳言，說不定她很快就會成為皇后了。
然而，就在她入宮一年之後，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北堂千琅自然又著急又惱怒，經過一番徹查，在程紫鳶身邊伺候的一名宮女說，前一天深夜，她曾經看到程紫鳶悄悄離開了寢宮，至於去了哪裡，她便不知道了。
繼續查下去才發現，程紫鳶沒有帶走宮中的任何東西，她的寢宮裡也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可以確定，她應該不是被人強行帶走的，更像是主動離開的。難道是她不願意在宮中生活，悄悄逃走了？可北堂千琅對她那麼寵愛，當初她又是自願入宮的，應該沒有理由逃走吧？
或者她是被什麼絕頂高手悄無聲息地帶走了，雖然她不願意，卻毫無反抗之力？但她那天深夜悄悄離開寢宮又是為什麼？
於是北堂千琅派了人全城乃至全國尋找，呼呼半年多過去，卻硬是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現在，她的骸骨居然在御花園的荷塘中出現了，這絕對有蹊蹺！
因為北堂蒼雲，墨雪舞知曉宮中曾經發生過的很多變故，目光當即就微微一凝：“你確定？”
程紫鳶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眼中更滿是驚懼和悲痛：“應該是！姐姐從前最喜歡刺繡，平常一繡就是兩個多時辰，連頭都不抬，也確實經常說自己頭暈頭痛，藥是吃了不少，卻沒有根治！”
這一點，跟墨雪舞說的吻合。
“還有，她的確墮過胎！”程紫鳶接著說道，不自覺地抓緊了心口的衣服，“但她不是故意的！當初孩子都八個多月了，卻不知何故胎死腹中，太醫沒辦法，才把死胎引了出來！死胎落地之後，才發現是因為臍帶繞頸，神仙難救！”
難怪，墮胎可是大罪，若非萬不得已，她應該不敢亂來。辛辛苦苦懷孕到八個月，卻是那樣的結果，程紫鳶也夠不幸的了。
不過由此說明，這一點跟墨雪舞說的也吻合。眾人不自覺地連連點頭，欽佩之意不言自明。
墨雪舞微微嘆了口氣：“那她的六趾……”
“分毫不差！”程紫鳶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悲痛萬分地點頭，“姐姐出生的時候，左腳的確異於常人。她十四歲那年，生怕將來嫁了人被夫家嫌棄，就秘密請神醫鳳無極幫她切掉了！”
那就錯不了了，此人正是程紫鳶！
“讓開，讓一下！”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程紫鳶的父親，丞相程明奕已經撥開人群奔了過來，臉上滿是震驚和急切，“在哪裡？我女兒在哪裡……”
當他看到地上的骨架，便猛的停住了腳步，一時之間哪裡還說得出話來這：這難道真的是他那個突然失蹤的女兒？
“爹！”程紫鸞立刻上前撲到了他的懷裡，哭得淚流滿面，“原來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姐姐好可憐！到底是誰？是誰這麼狠心？”
程明奕摟著她，眼圈同樣紅紅的，眼淚眼看就要落了下來：“可惡！到底是誰？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這、這真的是我的女兒？！”
“應該錯不了。”程紫鳶抽抽噎噎地回答，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爹，姐姐……好慘，這麼多年都不曾……入土為安！如果不是滄海王，她恐怕永遠都無法……嗚嗚嗚……”
程明奕咬牙，眼中滿是感激：“多謝滄海王！多謝王妃！只是……小女到底是怎麼……死的？是溺亡還是……”
“不是溺亡。”墨雪舞搖了搖頭，“她在被人藏入荷塘之前就已經死了，致命傷在這裡。”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才發現她指的是那個骷髏頭，準確地說，是天靈蓋。可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敢靠的太近，這麼看過去暫時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算靠近了，大多數人恐怕也看不出什麼異常，畢竟他們誰都不會閒來無事，找個骷髏頭研究研究他的天靈蓋。
可北堂蒼雲不怕，墨雪舞一提醒，他立刻目光一閃：“是他？”
程明奕一驚，立刻追問：“殿下，是誰？！”
北堂蒼雲卻顧不上回答，立刻一招手，三名鬼鷹從天而降，他便低聲吩咐了兩句，末了說道：“要快，兵貴神速！去！”
“是！”
三人答應一聲，嗖的就不見了蹤影。北堂蒼雲想了想，上前在北堂千琅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北堂千琅便吐出一口氣，眼裡閃爍著明顯的冷意：“原來是他，很好。”
“皇上！到底是誰？！”程明奕又急又怒又傷心，“不管是誰害死了我的女兒，我、我都絕不會放過他！我要去殺了他！”
北堂蒼雲淡然開口：“丞相稍安勿躁，我已命人去了。”
程明奕這才明白方才那三名鬼鷹已經去捉拿兇手了，登時感激萬分，竟對著北堂蒼雲撲通跪倒，連連叩頭：“多謝殿下替小女報了血海深仇！”
北堂蒼雲搖頭：“兇手還未現行，不急。程姑娘，扶令尊起來。”
程紫鸞趕緊照做，偷偷看了北堂蒼雲一眼，眼裡既有感激，更有渴慕。
現場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幾乎屏住了呼吸，靜待事態的發展：兇手到底是誰？鬼鷹能將他順利拿獲嗎？
墨雪舞已經站了起來，慢慢繞到發現骸骨的那一面，來來回回輕輕踱著步子，目光一直鎖定了水面。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麼，只能看到她看著看著，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卻又高深莫測的笑意：又發現了什麼？
“表妹好厲害！”齊元君突然開口，帶著明顯的讚歎，“沒想到她不僅容貌天下無雙，驗屍的本事也少有人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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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有什麼了不起！”司若煙的語氣酸溜溜的，故意滿臉不屑一顧，“姑娘家家的，居然喜歡這種噁心吧啦的東西！願意做這種事的，從骨子裡就那麼下賤，她不配嫁給滄海王！要是我，絕對不會嫁給這種人的，我無法忍受他用一雙扒拉死人骨頭的手碰我！”
“哪有那麼誇張。”齊元君倒是不以為意，“你沒看到她戴著鹿皮手套嗎？摘了就完了。”
“那也不行！”司若煙冷哼，越發把墨雪舞貶得一錢不值，“她的下賤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不是一雙鹿皮手套就能遮住的！我才不要跟這樣的女人共侍一夫，她不配！娘，你跟皇上說說，讓他命令滄海王休了墨雪舞吧。”
聽她那語氣，好像北堂千琅做得了北堂蒼雲的主似的。
可是因為剛才北堂千琅的話，北堂千影對這門婚事已經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便搖了搖頭，低聲警告：“若煙，這些話絕對不能被蒼雲聽到，否則他是絕對不會娶你的！”
司若煙愣了一下，繼而有些惱怒：“他敢！我、我說了怎麼了？那本來就是事實！我就是不明白了，他怎麼會喜歡這麼下賤的女人！反正我不會跟她共侍一夫的，滄海王必須休了她！”
北堂千影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先別這麼說，就怕即使你肯，蒼雲也不會答應。”
司若煙的臉上越發掛不住，連連跺腳：“娘！你怎麼回事啊？左一個不會娶，右一個不會娶，你就那麼不願意我嫁個好夫婿？！既如此，我還非滄海王不嫁了！他要是不娶我，我就……我就死給皇上看，到地底下跟我父母團聚去，讓皇上內疚一輩子！”
“閉嘴！你這是在威脅皇上嗎！？”北堂千影嚇了一跳，立刻臉一沉，低聲呵斥，“若煙，不要以為皇上寵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他是一國之君，給你的寵是有底線的！你若是仗著你父母對皇上的恩情瞎折騰，早晚把那點情分折騰盡了，你想哭都沒地方哭！”
司若煙也有些後悔自己嘴快，眼珠一轉，她立刻抱著北堂千影的胳膊連搖帶晃，嗲聲嗲氣地撒嬌：“我錯啦！你不要生氣嘛！娘，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那個女人不順眼嘛！她一看就是很不好對付的樣子，我怕將來嫁過去了，她會欺負我呀！你是我娘，我要是被人欺負了，你不心疼啊？”
北堂千影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其實也拿她沒辦法：“別亂說，小舞是個好孩子，怎麼會欺負你？當然那是後話，等蒼雲真的肯娶你再說！皇上說了，這事恐怕沒什麼希望，蒼雲不會答應。”
“不可能！”司若煙又急了，卻不敢再亂說狠話，“娘，這件事是不用滄海王答應的，只要皇上答應，為我們賜婚，他不娶也得娶！只要他娶了我，我保證他一定會愛上我的！”
北堂千影看了她一眼，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突然目光一閃：“來了！先別說了！”
司若煙雖然不得不住了口，目光卻有些陰沉：看來娘是指望不上了，還必須在皇上身上下功夫！
北堂千影說的“來了”，指的是剛才離開的三名鬼鷹。其中一人當先而來，後面兩人架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男子，看樣子是被打昏了。
走到近前停住腳步，鬼鷹上前稟報：“王爺，人已帶到！”
北堂蒼雲點頭，舉手示意，鬼鷹便在那男子身上點了幾下。少頃，那男子緩緩抬起了頭，眼神中透著迷茫：什麼鬼？剛才不是正在趕路嗎？這是……
而他這一抬頭，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了幾聲驚呼：“莫少謙？！”
朝龍帝國京城之中，除了四大世家之外，還有不少實力雄厚的家族，莫家就是其中之一，也是諸位皇子極力拉攏的物件。莫家世代以茶為生，幾乎壟斷了整個京城一半的茶葉生意，自然日進斗金。
而莫家之所以成為京城頗具影響力的家族，除了財力雄厚之外，還因為他們有一門傳承了近千年的內功心法：《梅花訣》。這是莫家的不傳之秘，而且傳男不傳女。凡能將此心法修行到高階者，都是虞淵大陸罕逢敵手的絕世高手。而莫少謙，據說已快要突破高階。
莫少謙是莫家的二少爺，因為其兄長自幼體弱多病，一直都被認為是莫家下任家主的不二之選。
可是剛才，這幾名鬼鷹是去捉拿害死程紫鳶的兇手的，怎麼把他帶來了？難道……
當莫少謙看到地上的人骨，先是愣了一下，跟著眼裡就掠過了明顯的驚懼，忍不住一聲大叫：“啊！這……”
北堂蒼雲微笑：“你這個反應，叫心虛？”
莫少謙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拿出一副鎮定自若加疑惑不解的樣子：“殿、殿下這是何意？我不過是驟然見到這個……難免吃驚……啊！你……你為什麼讓鬼鷹把我帶到這裡？我可是哪裡冒犯了殿下？”
北堂蒼雲揮了揮手，待鬼鷹放手之後才笑了笑：“你沒有冒犯我，只不過我為什麼讓鬼鷹把你帶到這裡，你應該知道。”
莫少謙理了理有些亂的長袍，微笑搖頭：“殿下這話，我委實不明白。我原本正要出門，突然就被打暈帶到這裡來了。殿下行事，叫人好生不解。”
隨著他恢復往常的從容鎮定，才看到此人已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也算人中龍鳳。看他那溫文有禮的樣子，真的會是殺人兇手嗎？而且還殘忍地埋屍荷花池？
北堂蒼雲眨了眨眼，突然笑得有些冷：“這個人是誰，想必你是知道的，她就是程紫鳶……”xdw8
“我怎麼會知道？”莫少謙飛快地打斷了他，快得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在掩飾什麼，“殿下到底想幹什麼？”
北堂蒼雲伸手指了指骷髏頭的天靈蓋位置，淡淡地笑了笑：“為什麼帶你來？她的頭骨裂成這個樣子，只能是因為一種功夫：梅花綻！而梅花綻來自《梅花訣》，是你們莫家的不傳之秘！”
程紫鳶的天靈蓋上有幾道異常規則的裂紋，彷彿一朵盛開的花。她是被人用一種很獨特的功夫擊碎了天靈蓋，才會一命嗚呼的。墨雪舞能看出這一點，卻不知道這種功夫叫“梅花綻”話說，挺形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