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這部長篇小說寫了從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二戰後南洋華僑的苦難歷史。促使我寫這個長篇小說有幾個因素：七十年代美國有部小說《根》，敘述黑人的祖先如何從非洲大陸被販賣到美洲當奴隸，歷經幾代人的艱苦奮鬥才成為今天的美國黑人。這部小說問世後，曾引起很大反響。我是印尼華僑的後代，我小時候聽說過祖父母和父母親年輕時如何“過番”（到南洋謀生）的艱苦歷程，後來知道了印尼華僑還有當“豬仔”賣身做契約華工，幾代人都過得很悲慘。退休後，為了更好的瞭解印尼華僑史，我常到首都圖書館查閱南洋和印尼華僑史資料，幾個版本我都反覆看了很多遍。這些書是庫本書，只能在圖書館裡閱讀，不準借出。我抄錄了不少其中的段落留作資料，契約華工的苦難史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裡，華僑先輩的苦難震撼著我的心，我的祖輩雖然不是契約華工，但祖父帶領妻兒漂洋過海到南洋謀生時的經歷，也是一部苦難史。華僑的先輩們都經歷過那段苦難，多少人葬身大海，多少人死在人間地獄裡，多少人因病夭亡……於是，我便有了要寫契約華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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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在《資本論》裡有一句名言：“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汙和骯髒的東西。”馬克思論述了歐洲資本主義國家在其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是透過對殖民地進行掠奪性的壓榨完成的，他指出：
資本的原始積累,在十七世紀末系統地綜合為殖民制度……殖民制度大大地促進了貿易和航運的發展，“壟斷公司”是資本積累的強有力的手段,……在歐洲以外直接靠掠奪、奴役和殺人越貨奪得財寶,源源流入宗主國,在那裡轉化為資本,第一個充分發展了殖民制度的荷蘭在1648年就已達到了它的商業繁榮的頂點。
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積累是以勞動者的被剝奪為前提的,資本的原始積累即資本的歷史起源是廣大人民群眾被剝奪土地,生活資料、勞動工具——這種可怕的殘酷的剝奪,形成資本的前史,這種剝奪包含一系列的暴力方法……對直接生產者的剝奪是用最殘酷無情的野蠻手段,在最下流最齷齪最卑鄙和最可惡的貪慾的驅使下完成的。
實現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一方面使社會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轉為資本,另一方面使人民群眾轉化為僱傭工人,轉化為自由的”勞動貧民”,完成這一現代歷史的傑作,就需要經受這種苦難……
用現在通俗的話來理解這段話，就是：十七世紀末，歐洲的“壟斷公司”對殖民地的掠奪奴役和壓榨，使財富源源流入宗主國，荷蘭東印度公司實行的契約華工製成為其資本原始積累的重要手段，而契約華工用他們的苦難使荷蘭殖民者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
苦難！馬克思論述的這兩個字和《印尼華僑史》所論述的契約華工的經歷是那麼的吻合！我心裡便刻下了大大的“苦難”兩字，決心要寫出契約華工的苦難。我從書中去追尋契約華工的經歷，透過歷史的煙霧，一個個鮮活的華工形象便站在我面前，他們並不是只當奴隸的“兩條腿的牛馬”，他們有深沉的感情，他們雖然遠離故土，雖然與家鄉遠隔萬重海洋，但是他們對故土的鄉情、懷念親人的親情、父子情、母子情、夫妻情、兄弟姐妹情、同胞情，始終都縈繞心間。於是，靈感之窗便被啟開了，我把本篇定為《風雨南洋未了情》，在寫契約華工的苦難的同時，還想寫出他們對家鄉對親人的未了情。拙劣的筆寫出的只是很膚淺的一斑。
二戰時期日本佔領東南亞時，大陸一些愛國志士在南洋隱蔽，組織華僑開展抗日鬥爭的活動，當時王任叔（巴人，中印建交後的第一任駐印尼大使）和他的夫人雷德容（劉巖）曾經在新加坡和北蘇門答臘島流亡和戰鬥，我因此塑造了老何及劉玉這對夫婦，寫了一段他們投身南洋華僑的抗日活動的經歷。二十世紀三十至五十年代，愛國華僑陳嘉庚在南洋的愛國活動影響極大，他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我在小說中也寫了一段他在日本佔領新加坡前後真實的愛國活動。
在寫本篇中，我常想自己是否不自量力？多數像我這個年紀的人，大部分時間是在公園健身或過著閒適的生活，關心的是保健養身，而我常因寫作而失眠，很多時間是往圖書館跑，去研讀《資本論》、去查閱列寧全集，是否太過“迂腐“了？支援著我寫下去的是一個目標——給華僑文學（同時也給世界華人文學）留點有意義的文字，假如我們這一代沒有人用小說的形式去反映那段歷史的話，下一代就更沒有人會寫了，我是帶著一種使命感來寫的。
文學創作的使命是直指人的心靈，它要揭示特定時代的苦難和更深層的原因，呈現給讀者一幅悽苦、壯美的歷史畫圈，假如這幅畫卷能給你某種震撼和感動，我就滿足了。
本篇所述的契約華工的生活和勞動現狀以及他們的種種非人待遇，全都有史料可以作證。那段已經湮沒的歷史也許許多人已經淡忘，也許許多人只聽說過，卻不知其詳，本篇讓你重溫印尼華僑先輩的歷史，希望藉此銘記它。歷史小說不是史料的堆砌,小說裡所描寫的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與史實的年代和地點會有些出入，不必過於拘泥或追究：某年某月在某地真發生過這樣的事嗎？史實是：在印尼這塊富饒的土地上，華僑曾經披荊斬棘，流血流汗，與印尼人民一起勤勞刻苦地勞動，一起反抗荷蘭殖民者和日本侵略者，他們世世代代在這塊土地上耕耘，創造了社會財富，也推動了印尼歷史的發展。
本篇幾年前就寫完，但在國內投給幾家雜誌都沒被採用，也許我寫的內容不符合國內讀者的口味。偶然看到鳳凰網有文學作品原創大獎賽，便想試試。南洋契約華工的苦難史其實也是中華民族苦難史的一部分。如果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本小說肯定仍存在許多欠缺和不足，希望廣大讀者給予批評指點。
（全文完）
01年秋修訂於北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