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太和殿。
自從老皇帝突破後，這幾日的朝堂氣氛一直很好，老皇帝高興，朝臣們也高興，雖說北域形勢仍舊嚴峻，但至少大周在這場動亂中，總算不是如無根浮萍一般，任憑雨打風吹了。
甚至從某些角度而言，大周已然搶佔了一些先機。
接下來，就要看事態發展了，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問鼎北域太過好高騖遠便先不想了，但至少可以就此躋身北域頂級強國之列，從此不再受他國欺壓凌辱。
即便事情不順利，有老皇帝這根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頂樑柱在，即便落敗，也大機率能夠保全自身，不至於亡國滅種。
是以，不管是北域局勢，還是中土之患，老皇帝雖心中憂慮，至少要比之前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要好太多了。
另外，朝堂氣氛良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現在的大周確實要比之前安定了不少。
萬妖山這個心腹大患去除之後，大周各地雖仍舊被各種妖族所佔據，對百姓而言，可能沒有太多感覺，畢竟他們仍舊不敢私自出外城，去野外活動，但是對朝廷而言，國內卻是安定了太多太多。
對朝廷而言，餘下這些妖族，除了南邊的滄瀾河還有些猖獗之外，其他都只是大貓小貓兩三只，眼下只是沒功夫動他們而已，真要動，皆是土雞瓦狗，不足為慮。
甚至都不需要朝廷去動，完全可以交給萬妖山，讓他們去辦，以妖制妖。
自幾個副山主成為妖僕之後，萬妖山如今早已被納入朝廷勢力範圍之內，朝廷若是下令除妖，他們自然不敢不遵。
甚至都不需要除，改用收編更加合適，妖也是生靈，有些妖甚至比人良善，何必一定喊打喊殺，全部收編，化為己用，豈不更妙？
民間是將妖太過妖魔化了，其實妖一旦成了妖，那也是有智慧有思想的，除了吃肉，也不是不能吃糧食，即便要吃肉，除了吃人，其他隨便吃，反正人也是一樣吃肉的，這一點上，人與妖並無分別。
若是調教得好，將妖納入治下，甚至逐步試行人與妖共存，不是沒有可能。
這就說得有些遠了，眼下北域局勢複雜，朝廷還顧不上這些，反正如今大周境內的這些大貓小貓兩三只，因為忌憚朝廷，怕入了萬妖山的後塵，倒也是老實得很，確實無需朝廷分心。
一派和諧的朝堂結束後，太子沒有向往常那般出宮，處理政務，而是跟老皇帝前腳後腳，去了御書房。
“陛下，太子求見。”
老皇帝剛回到御書房坐下，今日心情不錯，準備讓人再送些早點過來吃吃，聽內侍稟告，太子周睿求見，點了點頭。
“宣。”
“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今日怎麼有空過來？”老皇帝和顏悅色，甚至頗為打趣道，“這些天處理政務，如何，知道朕平日的辛苦了吧？”
“兒臣一直知道父皇辛苦，也一直以父皇為榜樣。”周睿拍馬屁道。
老皇帝擺手道：“行了行了，今日過來找朕，所為何事？可是在政務上有何不解，還是六部之中，有人陽奉陰違？”
“這倒是沒有。”周睿搖頭。
“那你過來所為何事？”老皇帝不解道，隨手翻開桌上的幾個奏本，看了幾眼，忽然重重將奏本摔在地上，哼了一聲，“這幫混賬，當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周睿見狀，眉頭一挑，開口道：“可是父皇上次與兒臣說的，要各世家大族出錢出力之事？”
“不是這還能是什麼！”老皇帝哼道，“上次昭告全國攻恆時，朕便正好藉此機會，要求各門閥士族為國出力，結果這些混賬們只是做做樣子，摳摳搜搜，敷衍朕……這次朕踏入真聖，便藉機再度發話了。”
說到這裡，老皇帝面色漸冷，哼道：“朕本以為，朕突破之後，這些混賬們應該會所有收斂，沒想到依然只是做做樣子，依然在敷衍朕！”
“堂堂一個貫西孫氏，歷經千年而不衰，在我大周出過八個宰相、十四個皇妃、二十六個駙馬和一百八十六個朝廷命官！你猜上次他們出了多少錢，多少人？你再猜猜，這次他們又出了多少錢，多少人？”
“他們是當真覺得，朕不會殺人？”
周睿搖頭道：“父皇您是知道的，這些門閥士族，歷經歲月滄桑而不衰，笑看天子更迭而不朽，反而愈發壯大，富甲一方，稱霸一方，除了不允許豢養私兵，他們在各地，與小朝廷何異？”
“事實上他們根本不需要豢養私兵，因為這麼多代傳下來，本宗、旁支、再旁支……這般開枝散葉下去，一整個大家族怕是足足有幾十甚至上百萬人，且相比於普通百姓，族人大多皆是精英，不是武者，就是文人，真要到了某個地步，可謂人人皆兵。”
“這樣的門閥士族，對我大周而言，其實是禍非福。”
“你別告訴朕，你想動他們？”老皇帝打斷周睿，嚴肅道：“這種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朕雖厭惡這些門閥士族自私自利，但不得不說，他們亦是一顆顆壓艙石，幫助朝廷穩固各地，幫朕穩固江山。”
“他們亦是知道這一點，方才有恃無恐，膽敢敷衍於朕，不過朕相信，朕若是動真格的，想來他們還是會配合的，只是眼下沒這個必要。”
“兒臣自然知道這些世家大族算是大周的基石，真要動他們，便是動搖大周根基，兒臣豈會如此短視。”周睿點頭道。
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即便要動，也要慢慢來，慢慢佈局，從長計議。”
對此，老皇帝倒是沒當真，點頭道：“你明白就好。”
隨後，他又有些苦惱地詢問道：“你鬼點子也不少，且說說看，朕這次想從這些門閥士族身上割下一塊肉來，該如何行事，才最為行之有效。”
“最行之有效麼，自然便是您直接下一道聖旨。”周睿笑著說道，“您也別旁敲側擊發話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您稍微說得模湖一些，他們就敢直接裝聽不懂。”
“對！你說得太對了，他們就是在裝聽不懂！這些混賬，難道非要朕下旨不成！”
周睿笑著搖頭道：“可是直接下旨的話，吃相便有些難看了……兒臣知您顧及著臉面，還有朝廷的體面，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應當是不會直接下旨的。”
“你是知朕的。”老皇帝點了點頭，無奈道，“朕既想從他們身上割肉，又不太想做惡人，畢竟他們平時給得已經很多了，朕若再執意割肉，怕是不太好聽，影響也不好。”
周睿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隨後，他看了看緊閉的窗戶，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最後又抬頭看了看屋頂，忽然開口道：“父皇，這御書房著實有些悶得慌，不若將這屋頂給掀了去吧？”
老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神道：“掀屋頂？”
旋即，他的面色有些難看，道：“你要掀朕御書房的屋頂？是你蠢，還是朕會錯了意？嫌悶你不會將窗戶開啟啊？實在不行，便將門也開啟便是了。”
“不是，你這即將踏入絕世的文人，身體即便比不上武者，會嫌氣悶？”
周睿笑了，行禮道：“父皇，您看，兒臣已經將答桉告訴您了。”
“什麼答桉？”老皇帝一頭霧水，“你到底在說什麼？”
“便是收割那些門閥士族的答桉啊。”周睿哈哈大笑，解釋道，“父皇，兒臣原本想的便是將這御書房的門和窗都開啟，但是兒臣擔心您覺得開一個就夠了，開了門，便不讓開窗，開了窗，便不讓開門。”
“於是，兒臣索性提出掀了這個屋頂，如此，您自然便會同意開門窗了。”
“咦……你這說法，有點意思……”老皇帝自然是不蠢的，周睿這般解釋了，他當即發覺了其中的玄妙，露出感興趣之色，“你等會，讓朕想想。”
“有意思，當真有意思……也即是說，朕想要修繕皇宮，若直接提出要修繕，那幫子御史們定然又要極力反對，可朕若是說要建一座新的皇宮，那幫御史恐怕都會求著朕修繕即可，朕若是答應了，他們還會以為改變了朕的主意，甚至感激朕聽他們勸！”
“這太有意思了！還能這般行事，朕怎生從來都不知道！”老皇帝宛若發現了一個新大陸，越是思慮，越是驚奇不已。
“父皇，其實很多事情，我們平時便是這般做的，只是從未有人這般總結出一個固定的套路罷了，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亦是類似的道理。”周睿笑著解釋道。
“朕明白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老皇帝笑著點頭，“你的意思是，朕想要割他們一塊肉，索性便表現得要殺他們一樣，如此，他們不僅會同意割肉，甚至還會感謝朕。”
你這又過頭了……周睿搖頭道：“父皇，表現得要殺他們便太過了，兒臣覺得，表現出割一條腿的分寸，也就差不多了。”
“哈哈，你這孩子，哪來的這麼多鬼點子？”老皇帝龍顏大悅，主動問道，“既如此，你再說說，朕該如何把握這個割一條腿的分寸。”
就等你這話呢……周睿心喜，不過以防被老皇帝看出早有腹稿，還是裝模作樣沉吟了一番，這才開口道：“此事說難倒也不難，可以放出風聲：朝廷要撤銷田畝權，或者將田畝權從所有權貴手中收回，給予天下百姓。”
“一來可以讓權貴們出汗，逼得他們讓步，二來可以收攏民心，萬民讚頌，可謂一舉兩得。”
“撤銷田畝權？！”老皇帝瞪眼，“你也真是敢想！”
“不行不行，這事太大了……一個不好，恐生大亂！”
果然，臭小子太想當然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老皇帝的反應仍舊這般激烈，可想而知，如果一開始就直接要為了百姓而撤銷田畝權，肯定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對於老皇帝的反應，周睿倒也沒有急著反駁，只是做沉吟狀，良久，才在老皇帝自己都開始有些猶豫的眼神中，忽然開口道：“父皇，兒臣想問您一句真心話，若是拋開其他因素不談，這個田畝權，您真的不想收回來麼？”
“你說呢？”老皇帝沒好氣道，“你當朕不知田畝權的弊端？當朕不知道其中蘊藏著如何龐大的利益？”
“可是朕不能動，也不敢動……一旦動了田畝權，大周內部必亂。”
“若北域乃是我大周一家獨大，朕還用你說，早收回來了。”
“等會……”說到這裡，老皇帝忽然頓住，狐疑地望著周睿，不確定道，“該不會，你早就在打田畝權的主意了吧？”
“混賬東西，說了半天，你這是給朕挖了個坑啊！”
“……父皇英明。”周睿也是服了，這個老皇帝真的是他見過的所有人當中數一數二的精明之人！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準備藏著掖著了，直接道:“不錯，兒臣確實在打田畝權的主意，兒臣就問您一句，若是兒臣有辦法在確保大周不亂的情況下收回田畝權……您要不要？”
“廢話，你若真能確保大周不亂，朕難道得了失心瘋，為何不要？”老皇帝肯定道，“朕難道不知，一旦將田畝權收回，還歸天下百姓，朝廷將會是怎樣的民心所向，而百姓又將如何對朕感恩戴德！如此，我大周國運，勢必又要再上一個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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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最直接的效用便是，朕的實力，將快速穩固，甚至還要再度精進！”
老皇帝說著，面色變得鄭重，追問道，“只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先告訴朕，你如何能確保大周不亂？”
周睿點頭道：“很簡單，第一步放出風聲，撤銷田畝權，以逼迫權貴們大出血，出錢出人，組建新一批的百萬大軍。”
“第二步，權貴大軍，趕赴前線，替換萬妖大軍以及現在前線的百萬大軍，事實上這已是一支疲憊之師，也該回來了。”
“第三步，以歸來的百萬大軍為震懾，以父皇您這個真聖帝王為震懾，再以萬民之意為震懾，三管齊下，正式逼迫權貴交出田畝權！”
“兒臣便不信，這般手段齊出之下，田畝權難道還不能順利收回？”
“兒臣堅信，只要父皇您真的想做這件事，如此三管齊下，權貴們是翻不了天的。”
“事實上，在第一步順利完成之後，權貴們對朝廷的價值便已然大大降低了，其自身亦大大式微了不少……相比起收回田畝權的巨大好處，父皇，該展露魄力了。”
“真聖帝王，也該露出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