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國。
乾州，鳳林府外。
一片鬼蜮橫行的山林之中，山溪由急到緩之處，不知何時建有一座華美樓閣。
層層疊疊的鬼域僅在異度空間，並不打擾人世，尤其在這人跡罕至之地。
於是，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山溪潺潺，樓閣遺世而獨立，等待著它即將到來的客人。
忽地周圍空間泛起了漣漪，空無一物的草地上，忽地出現一道足有二人高的光環，光環背後，是一方喊殺聲震天響的古戰場。
光環出現之際，三名斗篷黑衣人，亦同一時間從光環中躍出，落到了草地上。
而自他們躍出之後，光環極速縮小，直至再度消失，身後追兵，僅一人追出，被一名黑衣人一掌了結，倒在地上，身形逐漸消失，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慢慢虛化。
“孔相，到了，對方似乎還沒來。”
“豈有此理，明明是他們提出會見，卻要孔相您等他們。”
“不急，且過去等著，這次，算是我大恆有求於人，等待片刻，又有何妨。”
三名黑衣人，兩個跟在後面，緊隨著為首那微微有些句僂的老者，緩步往前，走向那座無人樓閣。
“還是老孔你胸襟寬宏，歡迎大駕。”
“至於爾等鼠腹雞腸之輩，且在外面等候。”
樓閣二樓的露天站臺，空間又泛起了一陣漣漪，兩道身影隨之顯現，同時，隨著其中一人微微揮手，兩名黑衣人頓時被無形力量推開，趔趄著後退了數步。
“竟敢對我大恆孔相無禮！”黑衣人面色難看道。
沒想到，孔鬱反而開口，望向後方，面色嚴厲：“你們才是無禮，給老夫退下！”
兩個黑衣人面色微變，當即低頭：“是。”
隨後，孔鬱沒有理會這護送自己前來的二人，露出笑容，拱手道：“蘇國公，方青衣。”
“還想著早些過來等君，卻是讓君久等了。”
“不妨事，我們也剛來不久，剛泡的茶，孔相過來一敘。”蘇國公笑著擺手。
方林是今日剛來，他卻是早就到了，加上上次談判他也在，可以說與孔鬱熟悉得很。
方林則有些憊懶地倚在欄杆上，笑道：“老孔，你不地道啊，就空手來？上次可是你說要請我喝酒的。”
孔鬱微微一愣，絲毫沒有在意方林稱呼上的隨意，大笑道：“哈哈，是老夫的錯，下次一定請你喝好酒。”
“上次一別，本以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見，沒想到，這麼快便又見面了。”孔鬱繼續道，目光放在了方林身上，儘管竭力掩飾，但眼裡依舊透著些許詫異。
護送他過來的這二人，雖然只是超凡第一境，卻早已踏入超凡多時，也並非那些初入超凡可比，竟被方林這小子揮了揮手便輕鬆逼退……他是如何做到的？
上次見面，似乎，他只是地級，見了鬼這是，這才幾天，踏入超凡了？！
不過他也不好直接開口詢問，緩步走入樓閣。
至於這荒郊野外，鬼魅橫行之地，為何會建有一方樓閣，這倒是不必多問，在擁有鬼域的情況下，任何鬼魅都可以將一座建築納入鬼域，而後移形換位。
“看來，老孔你還挺想我？”
邀請孔鬱入座後，方林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似笑非笑道。
孔鬱呵呵笑道：“方青衣少年英傑，老夫生平僅見，自然印象深刻，想你得緊，恨不能與你把酒言歡，徹夜暢談。”
“他現在已經是奉天司指揮使了。”蘇國公插了一句。
聞言，孔鬱倒是沒有驚訝。
促成周恆聯盟，同時為周國爭取了那般龐大的利益，回去之後，對於方林這小子，周帝自然要重賞。
區區奉天司指揮使，實則都賞少了，只不過周恆聯盟，秘而不宣，無法大張旗鼓封賞罷了，否則，單單促成周恆聯盟這一件事，便能讓方林這小子名震周國，而收復五州之地，更是能讓他青史留其名！
笑著抿了一口茶，孔鬱搖頭道：“其實，老夫真的沒有料到，周帝陛下會捨得讓方牧之你過來。”
“這次可不同於上次，若真如我等所謀劃得那樣，你親自過來，可是危險得緊。”
“老孔，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種小伎倆便沒必要使了吧？”方林沒好氣道，“讓你失望了，不是陛下讓我來的，是我自己主動請纓而來。”
孔鬱連忙道：“牧之誤會了，老夫可沒有離間之意。”
一旁，蘇國公也開口了，望向方林：“說到這個，便是老夫亦要說你兩句了。”
“與你一同過來的兵部侯侍郎告訴老夫了，你向陛下請纓，陛下明令不準你過來，你小子竟頂撞陛下，膽子太大了……聽說，陛下氣得將最鍾愛的那盞山水硯臺都給摔碎了？”
“你小子是真不怕掉腦袋啊……恐傷了陛下之心矣！”
“沒辦法。”方林露出苦笑，點頭道，“陛下愛護臣，不想臣犯險，臣豈會不知，可為人臣者，陛下越是愛護，臣便越要為陛下分憂，否則，如何對得起聖上隆恩？”
蘇國公聽得面色肅穆，認真點頭道：“牧之之心，難能可貴，老夫不如你。”
“罷了，想來陛下亦能感知牧之之心，便愈發愛護，不想你過來涉險，而你卻堅持前往……老夫錯了，陛下雖怒，卻並不會傷心，反而將更加看重牧之你。”
見蘇國公還挺感慨，方林也不好多說，只能面色古怪地點點頭，繼續大義凌然下去：“陛下皇恩浩蕩，牧之豈會為了陛下看重而行事，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蘇國公聞言，大為感動，卻是不知，當晚的情況，實則是這樣的。
“陛下，臣想去前線督戰，否則臣實在不放心。”
“你這混賬東西，閒不住是吧？剛回來，又要走！”
“沒辦法啊，安國公坐鎮國內，前線僅一個年邁的蘇國公主持大局，臣怕他失手，葬送了整個大周啊……臣得去看著他點。”
“唔……前線危險，原本朕已經決定不讓你去，誰知你竟走了大運，直接躍到了半步絕世，倒是足夠自保了……既然你想去，便去吧，坦白講，前線僅一個蘇國公，朕其實也不太安心。”
“謝陛下成全。”
“先別急著謝，這些天，朝中有不少風言風語，說朕對你太過寬縱寵信，甚至連你那毫無功名的書生堂兄，都可以直接代為接管奉天司了，影響不好，你陪朕做個戲。”
“做什麼戲？”
方林話音剛落，便聽到老皇帝一聲咆孝：“放肆！什麼去前線援助，朕看你就是想要戰功！怎麼，奉天司副指揮使，還滿足不了你？太沒有分寸！”
方林：“……”
這老東西，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君王這一怒，明日整個朝堂就會知曉，是他方牧之貪心不足，一個副指揮使還不夠，還想去前線爭功。
相應的，作為發怒訓斥自己的陛下，那些寬縱寵信的風言風語，便戛然而止了唄。
而更深層次的則是，朝中其實有不少明眼人看見前線缺一個軍師，不少人都在猜測老皇帝會不會派方林過去，站在老皇帝的角度，前線確實危險，若是輕易將“寵臣”方林派了過去，朝臣們看來，也許便覺得有些涼薄了，寒了人心，可是不派方林過去，老皇帝自己又不放心。
現在，這樣做一齣戲後，誰都知道，這是方林自己要去，而他則明令禁止，甚至雷霆震怒，哪怕最後妥協，放方林過去，那也跟心性涼薄沒有關係了。
就是苦了方林，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個爭功的大黑鍋，成全了老皇帝在朝臣心中繼續的高大上，繼續的大公無私。
當然，其實還好，明眼人自然明白，方林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爭功，這時候主動要求前往前線，說明其當真心繫家國。
是以，配合這出戲，方林也談不上吃虧就是了。
而老皇帝寧可多此一舉，不顧帝王顏面，做一齣戲，也不願隨了一些朝臣的意，取締方林那書生堂兄的代管資格，方林和一些朝臣，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是了，本來何必做戲，他既在意風言風語，直接便下令取締方鴻代管資格，甚至問責便是，之所以不顧帝王顏面，做這一齣戲，還不是因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想到這一點，方林心裡舒坦了不少，笑著扯起了嗓子，配合起來。
“陛下聖斷，臣絕無此意！”
“還說！給朕滾回你的奉天司！”
“陛下，為了家國天下，臣堅持前往前線，求陛下成全！”
“朕不同意，滾！”
老皇帝扯了一句嗓子，隨後輕聲道：“你一定在想，朕其實早就在等你開口了。”
“陛下冤枉，臣沒有想過。”方林搖頭。
“莫要裝了，以你的才智，想不到這一點，朕決計不信。”老皇帝輕笑，算是推心置腹道，“方林，你錯了，朕真的不願你去冒險，前線真的危險，除非萬不得已，事態嚴重到一定程度，朕不會同意你去。”
說著，他揉了揉鼻樑，無奈道：“誰知，你小子竟撞了大運，半步絕世了，那便去吧。”
“也好，你去了，朕也能安心一些，莫要辜負朕的期望。”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方林保證道。
“嗯。”老皇帝點了點頭，陡然再度提高音量，“還不快滾？當真要朕責罰你？”
“求陛下成全！”方林固執地喊了一句。
“咣噹”一聲，那盞山水硯臺被摔得粉碎，看得方林眉頭直跳。
好傢伙，老皇帝演戲簡直瘋魔，這可是他最喜歡的硯臺！
“罷了，滾吧！滾過去，然後給朕活著滾回來！”
“臣，謝陛下成全！”
“不必，你能堅持至此，足見當真忠君愛國，罷了，朕錯怪你了，去吧。”
喲，最後又圓回來了，黑鍋也不需要背了。
他娘的，老皇帝確實好手段。
方林讚歎不已，躬了躬身，最後拔高音量，“臣，告退！”
“別急著走。”老皇帝喊住了他，當然，不必做戲了，聲音恢復了平常。
“陛下還有何吩咐？”方林止步。
“這個拿著。”老皇帝從後排書桌內取出一塊金屬質地，似野獸形狀的令牌，扔了過去。
沒等方林詢問，他主動道：“這是朕早年數次御駕親征所使用的兵符，早已束之高閣，不過蘇國公以及所有高級將領，還是認識此物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望向方林，鄭重道：“蘇國公早年性格剛烈，遇事衝動，現年歲大了，算是大為改善，但朕還是怕他在關鍵時候，不聽你之勸阻，衝動行事，誤國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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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有此兵符，可讓你在關鍵時候，罷黜蘇國公這個主帥，號令三軍。”
“以你的才智，朕也不與你多說什麼，你心中有數，朕只一句……”
“最好不用，不用最好。”
方林聞言，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原本輕如無物的兵符，陡然沉重了起來。
他面色鄭重，點頭道：“您放心，臣之所以要去前線，便是要儘可能地避免前線出現需要用到此兵符的狀況。”
“另外，蘇國公與臣也是多有來往了，上次周恆聯盟也是一同商議談判，而周恆確定聯盟之後，臣的話，在他那裡便明顯變得有分量了。”
“您放心，有事我們商量著來，想來不至於衝突到需要用到此物的地步。”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老皇帝點頭，“不過你還是帶著，以防萬一。”
“臣告退。”
“急什麼！”老皇帝沒好氣地瞪眼，“能不能等朕將話講完？！”
“您說您說。”
“注意安全，實在不行，保命要緊。”
“臣，遵旨！”
“還愣著幹嘛，沒了，滾吧。”
“……臣，告退。”
……
回憶一番後，望著眼前神情肅穆，感念聖上英明的蘇國公，方林面色忍不住地古怪了起來。
老蘇啊老蘇，你別感念那老東西的好了，他對你可是不放心得緊喲。
兵符都給我了，讓我關鍵時候能將你的軍……嘖嘖，放心，除非你當真失心瘋了，不然我是不會讓你難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