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未免他不聽話,容寂將小狐狸裹起來,系了個蝴蝶結,捆在蒲團上。
大約是很不滿,這小東西一直在外頭嗷嗷直叫,叫人心煩意亂,叫他閉嘴,反而叫的更歡:“嗷嗷!”就不閉嘴!
“嚶嚶嚶!”
古遙露出還未完全長出來的小尖牙,很有些威脅的意思,快給我鬆綁!
“別吵。”
古遙不聽,繼續吵。
聽聲音,好像在控訴自己是壞蛋。
容寂坐在桶裡,側頭看那被五花大綁的小家夥:“你在跟我吵架?”
那狐狸竟然還頑強點頭。
他的聰慧程度再一次讓容寂意外,可以判斷,這小東西是真的聽得懂人話。
等他藥浴結束,更衣過後才將這小東西給放開。
這小狐狸方才氣性大,但忘性似乎更大,一點也不記仇地往他身上撲。
古遙方才嘗到了甜頭,他雖然不明白少年身上為何會有這樣的靈力,可不妨礙他理解,只要像剛才那樣讓少年給他身上輸送靈力,自己很快就可以恢復修為,離開這個鬼地方,去給師祖尋煉藥的藥材。
到夜裡,他又想爬床,三番五次地被容寂丟開,最後不知道是累了還是不想跟他鬥了,容寂又把他踢下了床,不耐地說:“你若真想挨著我,就在床旁邊歇著,要是敢再爬上來,我把你丟外面去受凍。”
他聲音裡帶著倦意,有最後通牒的意思,古遙不得不聽……把蒲團含過來,放在床榻邊上,緊挨著床,旋即他盤在蒲團上,尾巴圈住自己,進入睡眠。
久而久之,古遙也掌握了分寸。
知曉容寂不喜歡睡覺的時候自己爬到他身上去,但外出打獵,自己若硬要跟著,他也會抱自己。有次古遙還假裝落進了冰湖裡,落的一身溼毛,貼在皮上,活似個落湯雞。
但他大有奸計得逞的意思,一直往少年身上撲,直到少年把他提起來,用靈力將他烘乾。
如何從他這裡撈更多的靈氣,成了古遙除了吃和睡以外的頭等大事。
三個月後。
松樹尖尖的落白矮了兩寸,隆冬再有一個月就要結束了。
春天快來了。
臧昀動手做了個馬車,收拾著要帶走的東西,乾糧。
但他重要東西本就不多,除了今年才給少主做的那幾身衣裳,其餘的,等到了中原後,還可以添置。
只有少主的藥,是個麻煩事。
他與在中原的萬仞崖餘下的教眾飛鴿傳書,得知有兩味藥中原尋不到,跑遍了整個江南的藥方都沒找到,只有冬天的雪山上才能找到。
臧昀騎著馬上了雪山,僱了幾個身材魁梧的牧民一同前往,也沒找到多少。這藥用量不大,但壞就壞在,香貢上師說毒解了有八分,但藥卻得一直吃,不能斷。
少主說:“我知道藥在哪兒採,要翻兩座雪山,懸崖邊有幾株,再往下有個山洞裡也有。”
臧昀請他畫個地圖,自己循著地圖去找,容寂卻擺手:“那地方不好找,容易迷路。我親自去。”
氅衣的帽子重甸甸的,容寂坐在馬背上,抬手去摸,順著尾巴把小狐狸從帽子裡給抓了出來。
最近他外出,小狐狸都跟著的,容寂從一開始的不情願,到現今竟也莫名其妙地習慣了。
但今天不同,他和臧昀要翻兩座雪山去採藥,帶著寵物礙事。
“你自己下去,還是我丟你下去?”
古遙自然是不會放過他的,拼命地抗拒著,死皮賴臉地往他衣服裡面鑽,好像覺得鑽進去了,他就沒辦法把自己抓出來了。
他伸開四肢,貼著少年溫熱的皮膚,死死扒在他的腰腹上,暖融融的活物觸感叫容寂渾身發癢,從領口伸手進去抓,沒能抓到,就隔著衣服打了他兩下,厲聲道:“給我出來!”
“嚶!”
就不!
許是離他丹田隔得近,少年的腰腹之處,靈氣還要更濃上半分。
他死死扒了一會兒,半晌過去,容寂無可奈何,趕著要出發,再次隔著衣衫去拍他:“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東西。”
他咕噥一句:“就這麼喜歡我嗎。”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臧昀習武,隱約聽見,撇過頭望向日益成人、變得越發高大挺拔的自家少主。這幾個月以來,少主肉眼可見的變得愛笑了些,說愛笑或許也不太恰當,因為他笑的次數仍然屈指可數。
很少有同齡少年人像他這樣身負血海深仇,每日和劍作伴。
但少主現在竟然會跟寵物說話,讓寵物睡在自己房裡,摟在懷裡……
臧昀心底不免由衷的欣慰,自己不負崖主臨終所託,將容少主撫養成人,並未長歪。
騎著馬越往上走,越是陡峭,幾乎垂直立起來,馬兒的每一步都很吃力,容寂單手拖著韁繩,另一只手按著懷裡的寵物,免得他不小心溜下去,若從此處掉下去,就是萬丈懸崖。
好在很快就翻過了第一座雪山,然後是第二座,就在即將抵達目的地時,下坡時,漫山的白雪朝下墜了一下,兩人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之間山巔倏地出現一條裂縫!還未反應過來,巨大的雪體潰不成軍地俯衝而下!
“轟隆隆——!”
容寂瞳孔一縮,兩匹馬同時受驚地往前亂衝!在混亂之中分開。但後面的推山雪來的太快太猛烈,瀑布一樣的雪體衝擊上來!他猛地抽出後背的鐵劍往地表一刺,人從馬背上飛身而起,再然後一手按著小狐狸,在推山雪上來的那一刻,避在了一塊巨石下。
身體不可控制地朝前翻滾,古遙本來睡覺睡得正香,撞擊來的時候,他只感覺翻滾了無數下,被人摟在懷中保護著,有冰冷刺骨的積雪湧上來,那轟隆作響的動靜叫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古遙被撞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他從少年的衣裳裡鑽出來,環顧一圈。似是一個狹小的洞穴,被雪體掩埋住了,四周是密不透風的漆黑。
古遙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他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更沒遭遇過推山雪的威力。況且,對修士而言,就是一道疾風術便能躲開的事故。
可在自然面前,凡人形同螻蟻。
——況且自己連凡人都不如。
他回過身去,走到那少年身邊聞了聞,發覺他氣息微弱,面具不知何蹤,濃睫深深地垂著。不僅如此,他還嗅見了一股血腥味,少年受傷了!
“嗷嗷嗷!”喂喂喂!
古遙試圖喚醒他,趴在他耳朵邊叫喚個不停,不多時,少年咳嗽一聲,眼睛仍然緊閉,薄嘴卻微微翕開,發出一聲囈語般的埋怨:“吵死了……”
古遙用尾巴輕輕地拍他的手:“嚶嚶嚶嚶嚶!”
醒啦,快醒來!
容寂手指微動,抬起一寸,又落下,指尖碰觸著柔軟的狐狸毛,眼睛半睜,漆黑的瞳孔掃過去,看著旁邊的小狐狸。
“嚶嚶嚶。”
太好了你醒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先別吵。”
他聲音嘶啞,感覺到腿斷了,直不起身。除此之外,腿上還有刺傷,伸手摸了摸,是右腿,被來路不明的樹枝給刺進了大腿,動彈不得。
手上溫熱的液體,顯而易見是他的血液。
抬眼望去,此處根本不透光,他和這小狐狸被埋在了雪堆之下,以他現在的境況,很難起身去尋找出路,只能等待有人施救。
可在阿勒古這樣地廣人稀的雪原上,很難遇上奇蹟。至於臧昀……他蹙眉,想來境況不會比自己好多少。
古遙繞了一圈,看了看他的傷勢,樹枝是插-進了肉裡去,如果動彈、或把樹枝拔出,必定會血流不止。所以現在不能讓他動。
他開始想辦法。
若在外面遇見這種事,一道傳送符……不,在外面不會遇見這等倒黴事。
看那小狐狸垂頭喪氣的模樣,容寂動了動手指,撓了撓他的尾巴:“喂,小東西,受傷沒有?”
“嗷……”古遙搖了搖頭。
“還知道搖頭,”他費力地抬起手,揉那狐狸軟乎乎的腦袋,聲音啞得虛弱,“…真聰明。”
不知為何,雖然面臨死亡,可心底卻很平靜,彷彿死亡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麼大事,這種平靜叫他自己都很奇怪……心裡怎會一點波瀾都沒有。
古遙嗚咽了兩聲,又抬起腦袋來望著他,翡翠似的眼珠幽幽地閃著光。他視力好,夜能視物,思考片刻,口中冒出幾句聽不懂的狐語。
少年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回答他:“是的,我們要死在一起了。”
“嗷……”我可以試試救你。
古遙仰著頭,看著上頭的雪堆。
“你說你下輩子還想認我為主,哦。”容寂頓了頓,搖了下頭,拒絕他,“不必了。”
他不喜歡做人的感覺,也沒有人的貪瞋痴。
古遙懶得理他這不搭調的話頭,背過身去,準備自己去想辦法了,又被那少年抓著尾巴提過去,用修長的手指扣住狐狸那柔軟的身體,啞著嗓音問:“想去哪兒?”
“嚶嚶嚶!”當然是!想辦法了!
他要跳上去試試看,能不能出去,若能出去,他就去找人求救。
古遙被提著尾巴,掙扎不開,有些惱火,沒想到這少年受了這樣重的傷勢,手上力氣還這麼大,將他箍得緊緊的,不讓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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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察覺他在掙扎,將那毛茸茸的小動物捏得更緊,摟在胳肢窩:“你說,等我死了,你肚子餓了,會不會把我的血喝幹,把我肉吃光?”
他自言自語:“像你這麼貪吃,很有可能。”
古遙用力地弓起身體,失敗了。
我不吃人肉的!
他張牙舞爪地叫喚。
少年的聲音顯得很空洞,幽幽地道:“你省著點吃了我,再熬上一段時日,等冬雪化了,或許就能活命了……”
興許是生死面前,他的話是平日的十倍之多,自顧自地說著:“古有釋迦牟尼割肉飼鷹,以身飼虎……我的肉偏偏便宜了你這貪心的小東西。”他按住努力想脫離他掌心的小狐狸,“你還想跑,跑哪兒去?”
“嚶嚶!”
閉嘴吧你!
古遙氣急了,扭頭便張口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尖牙鋒利,他還用了力,約莫是出了血,少年的手一鬆開,他就立馬跳了出去。
古遙順著雪壁往上爬,沒幾下又掉下來,摔在雪地上叫得可憐兮兮。只聽得少年哈哈的諷刺笑聲:“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還敢咬我。”
他不知容寂為何還笑得出聲,也不想理會他,閉眼沉思入定,默唸著脫身的法咒。
他能牢記的法術不多,最拿手的恐怕就是火球術了。這在野外很方便,可以烤肉吃,還有控水術,他本身不屬水系,學這樣的法術也是為了在外方便,用控水術可以提取周圍植物、土壤之中的水分,聚成一團水球,無論是直接喝,還是倒進坩堝起火熬湯都很合適……
但這時候,能救命的,他還能記得起來的法術,唯有一個疾風術。
古遙默唸法咒,手中掐訣,一次次地嘗試……
不行,還缺少靈氣。
他扭過頭。
容寂眼睛又閉上了,好像累了,也不說話了。
他跳了過去,坐在他微側的臉龐旁邊,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微睜眼,濃睫發顫,嘶啞著聲音道:“小家夥,你又回來啦?”
古遙也不出聲,埋著頭,小狐狸那黑色的吻部落下去,挨著人類的嘴唇,猛吸出一口氣……
少年瞳孔微縮,而後放大,好像發生了什麼顛覆他三觀的事:“你……”
絲絲縷縷的靈氣,從少年的唇間溢位,化成一股清澈的氣,鑽入狐狸體內。
這是《極樂經》第一式的部分動作,古遙按圖索驥,知曉可以從人的嘴裡吸到更多的靈氣,方法很簡單,但他卻從來沒有試過。
本來要在陸拂塵身上試試的,那家夥太謹慎了,自己的臉一靠近,他馬上就會反應過來扭開頭去,說不可:“古遙,這是道侶之間才會做的事。”
古遙哪懂這些,當時說要跟他結成道侶算了,陸拂塵臉色通紅地搖頭:“不可,你是出家人……”
“出家人又如何?”他不解,“我可以還俗的。”
陸拂塵更是震驚,一張臉紅完了,說他年紀還太小,不懂什麼是情愛:“而且,結為道侶不是那麼隨便的事……”
古遙是不懂。
可他知道這樣能救命。
容寂彷彿被制住了,連抬手的力氣都無,眼睜睜看著那狐狸強吻了自己,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這壓根不是什麼親吻,雖然小狐狸毛茸茸的吻部挨著自己的嘴唇,但動也不動,更像是在吸自己的元氣。
好你個無恥之狐。
他有些惱怒,咬著牙,想抬手將這小東西一把掐死,可心中又沒太多的求生之慾,故而抬了手,又緩緩放下了。
……興許這狐狸真是什麼精怪。
他吸走自己的元氣,是為了自救。
罷了……
古遙到底沒真的把他吸乾。
說起來有些奇怪的是,這少年身上的靈氣雖然微弱,但非常精純不說,還源源不斷,他吸了半天都沒見底,連古遙都有些納悶是不是要吸乾了,他是不是要死了啊……停了一下發現容寂還是好端端的,琉璃似的黑眼珠子古井無波地盯著自己,惡鬼似的。
如果說陸拂塵身上的靈氣儲量是小溪,容寂就是源流不斷的大海。
索性兩隻爪子扒拉開他的嘴巴,吸得更猛了。
這一下,容寂終於忍無可忍了,一把提著他的尾巴丟遠了,呸了一嘴的毛,兇惡道:“行了啊你,惡不噁心。”
古遙一屁股撞在雪壁上,竟也不疼,打了個滾翻身,想說自己冤枉!
他對人類才沒有興趣呢!
怎麼就噁心了,你們人類可真是會想入非非!
我還委屈呢。
再說我又不是不管你了!等我狐仙大人出去,也要叫人來救你的。
感受到體內充沛的靈氣,古遙不再理會罵罵咧咧個不停的容寂,心中默唸化形術的法咒……
沒有用。
他換成了疾風術的法咒,嘴裡嚶嚶嚶地唱出聲,兩隻爪子煞有介事地抬起,合攏,似模似樣地開始用四個爪子掐訣……
哎呀,少了一根手指頭。
這可怎麼辦……
他冥思苦想,從左爪子借給右爪子一根,右爪又借給左爪……借來借去,怎麼都不夠!
法訣掐得很不到位,故而,他試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爪子都要抽筋了,忽地,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古怪的狀態,似有若無的氣圍繞著他,身體緩緩飄了起來……
哎?成、成功了?!
容寂已經闔了眼,並未看見這一幕。
是過了一會兒感覺到天光照在眼皮上,方才醒來。他睜開眼,很快察覺到,那小狐狸真的走了。
也不曉得怎麼出去的。
望著上面的小洞,容寂伸手摸了摸傷口,溫度很低,血液凝固住了。
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雪洞中,安靜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刻並不難熬,只是大夢不醒罷了,反而是那狐狸到底會不會回來這一件事,更讓他在意一些。
不過,他覺得那狐狸不會再回來了,畜生而已,怎知報恩。
直到天色暗沉,容寂隱約聽見人的聲音。
“上師,他在那裡!是沈施主!”
昌迦寺的小喇嘛?
意識模糊間,還能聽見一種“嚶嚶嚶”的軟叫在耳邊吵嚷,是真的很吵,吵到他被喇嘛救回昌迦寺,聽見他們還救了一個人,大概是臧昀,然後感知到香貢上師給他清理傷口,幫他上藥,那狐狸還在旁邊吵鬧……
吵得房間裡的小喇嘛都受不了了:“上師,我把他趕出去吧,這狐狸怎麼叫個不停,莫不是春天要來了,提前思-春了?”
你才思-春!
古遙憤怒地坐在床的裡側,威脅地衝那小喇嘛亮出了自己那還沒長齊的小尖牙。
小喇嘛後退一步,嘀咕了句好凶。
古遙得意洋洋,接著便感覺到,旁邊有一隻手忽地將他撈了過去,夾在胳膊底下,用胳膊摟住他那小小的身軀,手指搭在蓬鬆柔軟的狐狸尾巴上。。
哎?古遙愣住。
他努力地把腦袋鑽出來,看著氣色好到不像是剛從雪堆下救出的重傷人員的容寂,看著他皺著眉,眼睛都沒睜開,卻嗓音乾涸地開了口:“吵…小家夥,閉嘴。”
我不叫“小家夥”!
我有名字的!
古遙嚶嚶嚶地抗議著。
少年的眉心蹙得更深,捏他的尾巴:“……別嚶嚶了,太吵。”
古遙憤怒。
狐狸可不就是這麼叫的嗎!
再說,你嫌我吵鬧,怎麼還把我夾這麼緊!摸我尾巴!
你們人類也太口是心非了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