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靜夜書房》。
“假如沒有發生過某件事,故事會如何展開?”
這個番外裡, 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就是一開始的“牛奶意外”啦。蒂林夫人把藥下在紅酒裡, 但是希歐維爾沒有喝酒,這個計劃流產, 以此為背景展開。很短很短,大概相當於另一個故事的引子……。
——
希歐維爾重新回到桌邊,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的記性很好。
如果沒弄錯的話,牛奶壺是放在桌子另一側的。
女僕還沒收拾這裡。
她們正忙著芭蕾舞演員抬出去。
那麼牛奶壺是誰動的?
阿諾或者拉斐爾醒了嗎?
希歐維爾由衷地希望他們別發現這樁醜事——他們的母親在紅酒裡下藥,並試圖把一個陌生女人送上他的床。這會給兩個孩子造成什麼影響,他實在不願意多想。
雖然貴族生活大多比較糜爛,但在高貴古老的希歐維爾家,光鮮純潔的外表依然很重要。
希歐維爾又端詳了一會兒牛奶壺。
它確實被動過。
不僅如此。
它還少了一點兒。
他伸出手, 想檢查一下牛奶壺。
忽然, 桌布被掀開了。
一雙略帶髒汙的手從桌下伸出來, 手指細弱, 帶一點被凍僵的青白色, 乍一看像是有誰往桌下放了只瓷偶。
希歐維爾覺得心跳靜止。
他已經很多年沒受到過這種驚嚇了。
但是接下來一幕順利將他的驚嚇轉換成了憤怒。
一個髒兮兮的黑髮奴隸,從餐桌下冒出了頭。
她也沒料到外面有人, 險些被嚇暈過去。
“是誰讓你進來的?”希歐維爾每說一個字, 都感覺自己的頭頂在滋滋冒火,“你不是應該呆在狗屋裡嗎?”
“我……”卡蘭還沒緩過神來。
“別!”希歐維爾立即打斷她並且退開幾步,像看見了瘟疫患者似的,“不要跟我說話, 趕快滾出去。”
他開啟大門,卡蘭落荒而逃。
木屋裡冷得能把撥出的氣變成冰。
卡蘭躺下沒多久就失去了知覺。
當她醒來時,眼前有暖黃色的光芒。
一閃一閃,溫和動人。
“你醒了?”溫和的聲音,還帶有一絲熟悉。
卡蘭在火光中辨認了一會兒,發現說話的人是拉斐爾。
是“那個”拉斐爾!
那個在學校裡無人不知的全能貴族少年!
拉斐爾·希歐維爾。
“我半夜聽見父親訓斥傭人,好像有人把奴隸放進了城堡裡。”拉斐爾翻動了一下炭火,“他說已經把奴隸趕出去了……所以我猜你會在這裡。這個天氣沒有取暖器可不行。”
木屋裡不通電,所以拉斐爾弄來了炭火盆。
“這個不能燒太久,還要保持通風。”他毫不在意卡蘭疑惑的目光,繼續道,“這樣吧……晚上你偷偷溜進城堡睡。然後早上我出去跑步,再給你開一道暗門出去。”
卡蘭慢慢從地上坐起來:“為什麼幫我?”
她很不情願,卻控制不住想向火源靠近。
“我當然不能看著你被凍死。”拉斐爾說道。
他身上有種讓人安心和信任的氣質。
卡蘭聽從他的意見,每晚都悄悄回城堡睡覺。
一開始,她躲在無人的雜貨間裡,靜悄悄地渡過一夜。後來,她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在無人的古堡漫遊。她逐漸熟悉這裡的構造,知道如何避開保鏢巡邏,進入一些鮮少有人涉足的地方。
這裡有天文臺。
還有一個專門放中古盔甲的收藏室。
大露臺上偶爾會有貓頭鷹停落。
螺旋樓梯一共108階。
……
卡蘭整夜探索,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於是她膽子更大了。
有一回,她嘗試踏入了大書房。
這裡簡直是個小型博物館,裡面不僅有書,還有各種各樣前所未見的新奇藏品。卡蘭花了無數個夜晚都數不清它們的個數,她看上一百遍一千遍都依然要感慨它的奢侈無度。
她終於明白,在有人連博物館的門都無法踏入的時候,也有人能把博物館搬進自己家裡。她又想起剝奪了同胞們受教育權的法案,心中更加不忿。
“如果能把這裡搬空就好了。”卡蘭心想。
但她肯定辦不到。
不過她可以把這些知識都搬進自己腦海中。
於是她改了作息時間,白天睡覺,晚上來大圖書館看書。
第一次、第二次……一直到第十幾次,事情都很順利。
但是有一天晚上,大圖書館的門被推開了。
卡蘭慌忙熄滅提燈。
所有燈光一齊亮起,又一齊暗下,最後只剩桌邊一盞。
她躲在書架後,看見那個傲慢冷酷的銀髮男人走進來。他的手杖在地上碰出脆響,離卡蘭越來越近。她越來越緊張,呼吸也越來越艱難。
幸好,他沒有再往前了。
奇怪了。
他也沒有拿書看。
卡蘭背後毫無遮擋,唯一的隱蔽點就是暑假額。她覺得現在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這個男人發現,然後丟出去宰了。
所以她忽然沒有那麼害怕了。
她探出頭,張望了一下。
那個男人睡著了。
他在書房裡睡著了?
不,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來書房睡覺?
卡蘭想不明白。
她提著燈,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溜走了。
第二天晚上。
莊園的男主人又來書房裡睡覺。
他的側臉在微光下美到不真實。
卡蘭甚至覺得他和下面那些油畫一樣,是靜止而永恆的,不會產生任何變化。她覺得自己不該來這兒看書,因為那個男人經常出現。
再等會兒,等他徹底熟睡,她就趕緊溜走,再也不來了。
卡蘭一直屏息等著。
但是今天那個人睡得並不安穩。
他過幾分鐘就醒來一次,姿勢稍稍變動,似乎睡了,又似乎沒有。
卡蘭不敢這樣走出去。
她僵坐一整晚,第二天清早,等那個男人離開了書房,她才匆匆回到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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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暖。
女僕長安排她做些室外的活兒,比如整理花房。比起這些事情,卡蘭還是更想念圖書館裡的精神食糧。
她找了點安神的乾花,泡好茶,在男主人出現之前,把花茶放在他的杯子裡,然後在書桌上點燃含有香精的蠟燭。
沒有女僕知道他失眠嗎?
她們怎麼從來不準備這些?
卡蘭有點疑惑,但是沒有多想。她盼著那個男人早點睡去,這樣她就能自由地探索書房。
希歐維爾覺得最近的書房有點變化。
他說不上來是哪裡。
椅子好像更柔軟了,靠背多了一層軟墊,正好枕著他最近不大舒服的頸椎。女僕們總能掐著時間給他擺上一杯熱騰騰的花茶,還在書桌上放好安神薰香。
離他手邊最近的那幾本書都是莫名其妙的戲劇。
他從來不看。
可能是收納整理時不小心錯放的。
他的椅背上偶爾掛著一塊舊毯子,手感柔軟舒適,聞起來不太像城堡裡統一清洗的味道。
好像有點花香?
希歐維爾搞不清楚。
他沒有多想。
本來他來書房過夜,就是為了不用多想。
他跟蒂林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了。
他不想繼續激化矛盾,只能主動迴避她的怒火。
當然,他也不能因為這個夜不歸宿,這樣蒂林肯定接受不了。
所以他每天藉口很忙,然後睡在書房裡。
這裡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沒有民主黨,沒有兩個不省心的兒子,沒有陰陽怪氣的妻子,更沒有年邁的女王和虎視眈眈的白雪公。
希歐維爾抱緊毯子,滿足地安睡。
然後他感覺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毯子。
……
是被拉了一下嗎?
他不太確定。
他累得不想睜開眼。
卡蘭險些嚇死在他面前。
她剛才見希歐維爾熟睡,就準備偷偷溜出去,結果被毯子絆了一下。幸好他睡得死,毫無反應。卡蘭連忙將地上那一小截毯子撿起,小心翼翼地堆在他腿上。
她躡手躡腳地離開。
是的。
希歐維爾可以確定,他的毯子被某個人扯了一下。
不僅如此,那個人還把毯子撿起來,蓋在了他的腿上。
他感覺到了。
那種輕柔又謹慎的觸碰,應該是非常纖細的手指,很可能是女人。也許是辛勤的女僕午夜起來工作,給他蓋了下毯子。
希歐維爾沒有多想。
但是在不久後的某一天,他又一次感覺到了不對。
他閉眼淺眠,聽見了細小的呼吸聲。
很小聲。
聽起來有點不安定。
但這絕對不是什麼風聲或者幻聽。
肯定是呼吸聲。
他不安地睜開眼,四下張望,什麼都沒有找到。睏意漸漸襲來,他又趴回去睡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奇怪的白噪音作祟,他這次睡得很熟,呼吸也漸漸與另一個聲音同步,白天的所有疲倦都消失不見了,夢境黑甜純淨。
卡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了這種錯誤。
她在書房裡睡著了。
就在那個書架後面,離希歐維爾不到兩米遠的地方!
她居然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希歐維爾正好甦醒,身上的毯子慢慢滑落。他在日光中看起來像天神一般,側顏疏離高遠,毫無悲憫。
卡蘭屏住呼吸,慢慢後退。
希歐維爾似乎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但是沒有走近。
他拿起手杖離開了。
卡蘭松了口氣,匆匆回到木屋。
在這天的早些時候,希歐維爾被一聲嗚咽驚醒了。
他站起來,循著聲音的方向,繞過書架,發現後面蜷縮著一個黑髮女孩。
他幾乎要忘了這個奴隸的存在。
她看起來仍然那麼髒亂,頭髮像雜草,指甲也沒有好好修剪,蜷在地上就跟乞丐似的。她睡著了,但是被噩夢糾纏,表情驚恐又悲傷。
希歐維爾想用手杖把她戳醒。
他走近時,聞到了那塊舊毯子的味道。
和城堡裡的朽然氣息不同,有股巖縫中生長的生氣,還帶點非常淺淡的花香。
希歐維爾突然意識到什麼。
那杯花茶,那支薰香,那塊舊毯子,還有那塊特地縫過的枕墊……那一道與他重合的呼吸。
他的書房裡原來早就被另一人入侵了。
地上的奴隸在夢中發出一聲抽噎。
“閉嘴。”希歐維爾聲音低沉冷淡,“吵死了。”
這句話好像傳進了無法安睡者的耳中。
她很快平靜下來,呼吸漸趨綿長。
希歐維爾站了一會兒,也重新回到桌邊睡下。
這裡是他最後的避風港。
他不想思考其他。
所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