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委會，岑若楠徑直往鄭大龍的辦公室走去，準備向他彙報調查情況。誰知那扇紫紅色的門緊閉著，任她怎麼敲也不開。
毫無疑問，鄭大龍不在自己辦公室。
接下來，她又去了楊建國、鄭應明、孫劍武和楊雪梅的辦公室，結果如出一轍，敲不開門，找不到人。
這會兒已經兩點多了，他們卻都沒有來村委會上班。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村幹部上班一向不正規，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甚至一整天也不來村委會一趟。
在別人看來這很正常，不過岑若楠覺得不正常，她認為村幹部也應該像鎮幹部一樣按時上下班，這樣才正常。
為此，她打算適當的時候向鄭大龍提這個建議，並藉機整頓紀律。
咚咚咚地下了樓，往左一拐，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她掏出鑰匙開了門，輕輕推了一下，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她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前，兩眼注視著窗外那棵老樟樹，靜靜地思考著接下來要採取的行動。她清楚，這很可能會掀起一場軒然**。
即便是這樣，她也一定要做，決不會臨陣退縮。
不知何時，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那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篤篤聲。
這越來越響亮的腳步聲彷彿刺激到了她的神經，使她騰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並且三步並著兩步往門口走去。
果如所料，來人正是楊雪梅。
楊雪梅見了岑若楠，劈口就問：“岑書記，還順利吧？”
岑若楠風趣地說：“要是不順利的話，我還笑得出來呀。”說完招呼楊雪梅進自己辦公室。
楊雪梅有意打量下岑若楠，笑著說：“瞧你面有喜色，該是挺順利的。說真的，這我倒是沒有想到。”邊說邊跟著岑若楠往辦公室走。
岑若楠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瞅著挨著她坐下的楊雪梅，笑眯眯地說：“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簡直出乎我的意料。”
楊雪梅替岑若楠高興，默然會兒問道：“你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岑若楠痛痛快快地喝了杯白開水，舒舒服服地舒了口氣，揚起雙眉說：“用事實說話。事實就擺在面前，他們不承認不行哪。既然承認了不符合條件，那自然就得同意取消自家的低保嘍。”
楊雪梅突然心裡打起鼓來，一臉狐疑地問：“楊月娥，她同意了？”
岑若楠反問道：“你的意思是，除了楊月娥，其他人沒問題？”
楊雪梅說：“這幾家人我都瞭解，除了楊月娥，其他四家都比較好說話，只要你抓到了證據，再好好勸勸，他們還是會同意撤銷低保的。楊月娥就不同了，他仗著有人替他撐腰，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岑若楠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楊月娥的確蠻橫潑辣，她非但沒有同意取消低保，還罵人，還威脅起我來，說撤了她低保跟我沒完。”
楊雪梅說：“楊月娥是村裡出了名的潑婦，罵人絕對一流，沒幾個人罵得過她。我想，你該沒理會她吧，要不你現在就回不來。”
岑若楠笑了笑：“沒錯，我確實沒理睬她，反正情況已經調查清楚了，該說的也說完了，見她開罵就趕緊走了。”停頓片刻又自我戲謔句，“哎，雪梅姐，你說我這算不算逃之夭夭呀？”說罷咯咯一笑。
“倒是有幾分像。”楊雪梅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你這樣做倒是挺明智的，要不就上了那潑婦的套，嚴重影響了你的形象。”
岑若楠仔細一想，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是村官，又是第一天正式工作，要是跟村民吵架，傳出去了肯定會引起非議，讓別人對我有看法。說實話，當時我沒想到這一點，只是天生不喜歡跟人爭吵。”
楊雪梅說：“就算你不說，我也曉得楊月娥罵得有多難聽，有多傷你的面子傷你的心。你不回擊，實在是夠委屈你了。”
岑若楠不在意地搖搖頭：“委屈倒沒什麼，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
楊雪梅深有感觸地說：“當村幹部受委屈是家常便飯，挨人罵挨人打都難免。這都算不了啥，真正叫人難過的是，就算受了委屈也未必能把工作做好。做人難，當村幹部更難哪。”
岑若楠說：“儘管我只當了大半天村幹部，但已經體會到了有多難。不過，既然選擇了當村幹部，再難也得當下去。”
“這倒也是。”楊雪梅笑著說，“我就是這樣想，才幹了下來。”
岑若楠由衷地贊道：“快二十年了，雪梅姐，你真不簡單。”
楊雪梅謙虛了句，接著感慨道：“從高中畢業就進村委會，到現在整整十八年了，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在這裡度過。”
岑若楠笑著說：“雪梅姐，你還得繼續為村裡的發展奉獻力量。”
楊雪梅表態道：“岑書記，只要我還在村委會一天，我就會盡心盡力把工作做好，絕對不會拖你，拖大家的後腿。”
岑若楠點頭道：“好，雪梅姐，我相信你一定能說到做到。”
楊雪梅笑了一笑，話鋒一轉說到撤銷楊月娥低保這事上：“楊月娥態度這麼堅決，要取消她的低保恐怕不容易。”
岑若楠抿了口水說：“這我已經預料到了，不過再難也要把這事辦好，否則就沒法向其他四家低保戶交待了。”
楊雪梅問：“岑書記，你打算怎麼做？”
岑若楠沉吟了一下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問題的關鍵在鄭書記身上。只要鄭書記掉過頭來支援撤銷楊月娥的低保，那楊月娥就鬧不起來了，也硬不起來了，最後只能乖乖同意取消低保。”
“說到點子上了，岑書記。”楊雪梅先是一喜，緊接著又皺起了眉頭，“就鄭書記跟楊月娥那關係，要他改變主意恐怕很難哪。”
岑若楠不信似的問：“鄭書記跟楊月娥真有那種關係？”
楊雪梅嘴角邊浮出絲怪怪的笑：“要是沒有的話，楊月娥怎麼吃得到低保？鄭書記跟她非親非故，哪會幫她辦這事？”
岑若楠問：“這事村裡有人知道嗎？”
楊雪梅壓低聲音說：“依我看，有幾個人看出來了，只是沒證據不敢說。像這種事也就私下議論幾句，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岑若楠問：“這事有幾年了？”
楊雪梅答道：“這事傳出來有三年多了，估計實際時間會更長。”
岑若楠疑惑地說：“楊月娥比鄭書記大十五六歲，怎麼會……”
楊雪梅失聲笑了笑：“鄭書記有權有錢唄，再說這人水性楊花。”
岑若楠哦了聲，問道：“楊月娥丈夫知不知道？”
楊雪梅說：“結婚不到三年，她丈夫就在外打工，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一趟，要沒人說給他聽，他哪曉得呀。再說了，就算他曉得了也不敢幹啥。跟你說吧，這男人窩囊，一向怕鄭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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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兒，岑若楠就全明白了，沒必要再繼續打聽下去。
楊雪梅見岑若楠凝神沉思，過了會兒才問道：“岑書記，你是不是在琢磨怎麼說服鄭書記呀？”
岑若楠從沉思中緩過神來，含笑著說：“是呀，等鄭書記來了，我就要找他談這事，所以現在好好想一想，在肚子裡打個腹稿。”
楊雪梅有些悲觀，輕嘆一聲說：“難哪，鄭書記估計不會聽你的。”
岑若楠尋思下說：“要真這樣，那我們就只能發揮群眾的力量了。”
楊雪梅不假思索地問：“這話怎麼說，岑書記？”
岑若楠揚起臉看著楊雪梅：“低保這事不是要經過村民代表評議嗎？只要村民代表認為楊月娥不符合條件，到時候就可以取消了。”
楊雪梅笑了笑：“話是這麼說，可那些村民代表都聽鄭書記的，就算明知楊月娥不符合吃低保的條件，也不會站出來反對。”
岑若楠想了想說：“那就換一批村民代表好了。”
楊雪梅搖搖頭：“沒你說的這麼簡單，鄭書記不會輕易同意的。”
岑若楠又想出個招：“那就召開村民大會，讓全村的人來評議。”
楊雪梅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其他村也這麼做過。”
岑若楠高興地說：“雪梅姐，你同意了，對吧？”
楊雪梅笑了聲：“我同意有啥用，還得鄭書記同意才行哪。”
岑若楠頗有信心地說：“我想，鄭書記應該會同意的。”
楊雪梅又搖了搖頭，低聲說句：“難哪。”
岑若楠考慮了幾秒鐘說：“要是鄭書記不同意，那就召開班子會議，投票來決定這事。只要多數人同意，鄭書記也就沒轍了。”
楊雪梅盯著岑若楠說：“你這是公然要跟鄭書記對抗呀。”
岑若楠解釋道：“真沒這意思，雪梅姐，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工作。現在鄉親們對不符合條件的人吃低保意見很大，要是再不糾正過來，就會嚴重影響我們村幹部的形象，就會嚴重影響我們開展工作。”
楊雪梅認為岑若楠說的對，就點了點頭，卻什麼也不說。
岑若楠見楊雪梅不吭聲，不免有點詫異，卻也不問其中原因，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做，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說真的，我希望鄭書記能夠秉公辦事，不徇私情，同意把楊月娥的低保取消了。”
“這樣最好，不過可能性不大，鄭書記這人的脾氣我曉得。”楊雪梅看著岑若楠說，“當然，我也打心裡希望這樣。只要鄭書記點頭同意了，那就不用開會了，不用爭吵了，這樣大家都好。”
岑若楠含笑著說：“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要努力說服鄭書記。”
楊雪梅跟著笑道：“岑書記，這就看你的啦。”
岑若楠一臉認真地說：“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會盡力而為的。”
楊雪梅不說話，只那麼笑了笑，似乎對岑若楠信心不足。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咳嗽，聽起來怪耳熟的。
楊雪梅聽出了聲音，高聲叫了起來：“是鄭書記來了。”
岑若楠見楊雪梅那副激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卻一言不發地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快步朝門外走去。
沒錯，真是鄭大龍。
岑若楠瞧見鄭大龍，笑眯眯地叫了聲，說自己有事要跟他談。
鄭大龍背抄著雙手站在樓梯口，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然後抬腳踩著樓梯往上爬去。
岑若楠也沒多說什麼，跟著鄭大龍上樓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