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不能被阻止的，不管是和隊友一起放聲大笑直到全身抽筋的楚格，還是全身掛滿時鐘的韓春陽，又或者是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韓光。
“時間到了？”馮冬梅睜開眼，看到韓光靜坐在床頭，窗簾外面還只有濛濛的一道微光。
韓光沒有說話，他沒有開燈，自己摸索著穿上了衣服，拿上車鑰匙走了出去。
馮冬梅側起身子問道：“你不和他一起去嗎？”
問話中，韓光似乎停了一下，好像頭也轉向了另外一個臥室。不過沒有燈光，房間裡暗得讓馮冬梅看不清楚。
她只看到韓光已經走過了玄關，正準備換鞋。
“合同怎麼辦？”馮冬梅壓低著聲音問道。
韓光還是沒有回答，拉開門，讓一道冷風吹了進來，穿過客廳灌進了開著門的臥室，馮冬梅又鑽進了被窩。
今天難道會下雪？她聽到房門被輕輕的關上，從僅餘的一縷冷風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不過，為什麼走的時候，不順帶把臥室門關上呢！馮冬梅搖起了頭，裝什麼冷酷啊！以前追我的時候，每天不是腆著臉的嗎？男人真是容易改變。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後只得自己爬起來把門關上了。時間還很早，也不知道陽陽昨晚睡得好不好。
韓光已經很少自己開車出門了。但今天是個例外，他讓司機放了一個假，自己發動了汽車，在冬季的晨霧中，慢慢向前開去。
如果迷霧會讓人迷路，那肯定是迷路的人心裡並沒有自己想去的方向。
韓光似乎永遠都知道自己該去向哪裡。
不過今天好像不行。他在路上轉了幾個圈，最後只得停在了路邊。原來習慣了司機開車之後，對這個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A市，會變得這樣陌生。
他坐在車裡掏出煙，想要吸一隻，在打著火的一瞬間，他似乎看到路邊上有個招牌上寫著幾個熟悉的字。
走到這裡來了嗎？韓光長長的吸了一口煙，然後開啟車門走了下去。
“一碗……晴天小面。”韓光往邊上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好像很熟練的點了起來。
即使是忙碌的週三，現在依然顯得有些早了。店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呂阿姨還在打掃著衛生，她抬眼看了一眼韓光，一身的打扮和坐在街邊吃飯的人仿若雲泥之別。
“啊，不好意思，請坐這邊吧。”呂阿姨將邊上的桌椅擦乾淨，“店裡還沒來得及打掃完，有點髒……”
韓光並沒有動，雙手放在桌子上面，就像一個等著開飯的小孩一樣。
“這，這怎麼好意思？”作為一個小市民，呂阿姨在面對氣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時，顯得有些侷促。
“沒什麼，請儘快給我做好吧。”也許是廚房裡面飄出來的沸水蒸汽，韓光臉上緊繃的肌膚似乎鬆弛了下來，讓呂阿姨覺得這個人變得隨和了起來。
“稍等一下，今天的湯還沒到火候。”秦大叔叼著煙走出來，從兜裡面掏出一支煙遞給了韓光。
互相之間散煙，是普通人常用的打招呼的方式。只不過秦大叔的煙遞到半途，停住了。
這個男人好像不會抽自己這種幾塊錢一包的煙。秦大叔也看出來韓光和店裡的格調有些格格不入。
韓光主動接過了煙，掏出火機，給秦大叔點著，也給自己點著，劣質菸草的煙霧讓他嗆了一下，咳嗽聲中，他問道：“麵湯也有火候嗎？”
秦大叔面對韓光，本來感覺自己的氣勢被對方壓住了，但一說到做面，他臉上馬上浮出了耀眼的光，道：“當然有火候！做什麼都有火候的。如果麵湯火候不夠，那個味道就出不來。麵條都是一樣的，這麼多麵店，唯一不同的就是對熬湯火候的掌握了。”
“做什麼都有火候？”韓光吐出一道菸圈，這個煙的勁頭讓他的頭有些發暈，“做人也有嗎？”
秦大叔呵呵笑了起來，道：“這個就不知道了。也許有吧，不經過一些事情，一個人或許會有些改變吧？唔，肯定是有火候的，我就認識一個小子，大家都在熬他，都想把他熬成一鍋最好的美味。”
秦大叔想到這裡，有些驕傲的說道：“這個人你說不定還認識，他可是上過報紙的。嗯，看你像個知識分子，你肯定認識的。那個人叫楚格。”
韓光又咳了一陣嗽，秦大叔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要不不抽了吧？我的煙質量不是太好。”
“楚格？”韓光並沒有理秦大叔，“好像是個高中生吧？”
“對對！”呂阿姨這個時候也插上了話，道：“那個孩子挺不錯的，人也乖巧，做事也認真，要是我家秦天身體好的話，真想嫁給他。”
秦大叔臉上一沉，道：”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懂什麼？說什麼嫁不嫁？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呂阿姨有點不服氣的走到廚房裡去了，聲音隨著蒸汽傳了出來：“兇什麼兇嘛，我不過是為了說楚格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嘛。”
對於很多人來說，看好一個人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就是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他。
韓光少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很好。不過我覺得有個孩子比楚格還要優秀。”
他的笑沒有持續多久，又完全消失了，接著道：“只不過，熬他的人掌握錯了火候。”
秦大叔看了一眼時間，麵湯似乎還得等等才能完全好，道：“哎，你們這些文化人說話就是有深度。熬人哪裡還有錯了的火候？面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在熬他的時候，他難道不會自己熬自己？”
這樣劣質的菸草韓光已經很久沒有抽了，今天又起得早，他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呂阿姨從廚房端了碗麵湯出來，道：“喝點湯吧，雖然差點火候，但是好像能暖身子。”
秦大叔現在已經徹底忘記了剛才面對韓光的自卑，緊張兮兮的看著韓光。
做食物的人，都希望能得到別人的表揚。即使像秦大叔這種好像永遠也不能得到媒體採訪，也不會有美食家光顧評分的街邊面店老板，也有這個臭毛病。
韓光端著碗，也不怕燙，大大的一口喝了下去。呂阿姨有點著急的勸到：“別急，別急啊！這湯剛出鍋，你當你喉嚨是磚頭砌的啊！”
“咳咳……”韓光被嗆到了。
秦大叔拍著桌子對呂阿姨道：”趕緊拿紙來！說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呂阿姨微微有些抱怨，道：“這哪裡有什麼莫名其妙？喝麵湯的事情能急嗎？”
韓光放下碗，道：”對，老闆娘說得不錯。有些事是不能急的。不好意思，今天我就不吃面了，麻煩幫我算下賬吧。“
秦大叔一愣，道：“算賬？算什麼賬？”
韓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碗，道：“麵湯的賬啊……”
秦大叔和呂阿姨一起笑了起來，道：“沒見過到麵店喝麵湯還要給錢的。”
韓光摸著自己的口袋，在他們的笑聲中臉上有點不自然了。
秦大叔以為他生氣了，解釋道：“這個麵湯是不算錢的。只不過覺得有些遺憾，又少一個人吃到晴天小面了。”
韓光走到門口，聽到秦大叔的語氣有些不甘，停住腳步道：“沒有少一個人，只是少了一碗。”
說完，他往前面邁了一步，又接著道：“也許你們也不要急著準備收拾東西，有些事，火候還沒到。”
這句話說完，韓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秦大叔有些不明白，問呂阿姨道：“剛才那人說什麼？”
呂阿姨準備收完，沒好氣的道：“你們男人說話彎拐那麼多，我怎麼知道？咦，他的手錶沒拿！”
秦大叔接過被碗的陰影擋住的手錶，在燈光下看了一眼，驚了一跳，道：“這表可不便宜啊！你看上面還刻著字呢！韓……韓光大壞蛋？這是怎麼回事？”
呂阿姨拿過掃帚，準備繼續打掃，看到秦大叔沒動，一掃帚敲在他的背上，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追上去？”
秦大叔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大叫著：“韓……韓光大壞蛋，你的表……”
白霧中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空曠的街道上面沒有人回答，剛才那個人就像是從霧裡出來的遊魂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大叔在街上轉了一陣，想著對方也許不會在乎這點東西，只得回到店裡，坐著仔細的摩挲著手錶，道：“這麼好的手錶上面，怎麼會用這麼難看的字跡刻字？”
呂阿姨瞟了一眼，輕蔑的說道：“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你們這些男人什麼都不知道。小時候秦天不就在家裡亂刻亂畫，就為這個事還被你打過幾次呢！”
秦大叔想起以前，呵呵笑了起來，道：“對對。不過這表好像被他帶了很久，為什麼今天為了一碗麵湯就留給別人呢？”
呂阿姨低著頭掃地，隨口道：“我怎麼知道？有錢人腦袋被錢燒壞了，誰知道他們心裡怎麼想的呢？”
秦大叔摸著表上的痕跡，想了一下，帶在了自己手腕上。
呂阿姨罵道：“你不收好，帶出來幹什麼？你真想要人家的東西啊！”
秦大叔道：“你不要管，萬一遇到刻字的那個人來吃麵，說不定還可以幫他加點火候。”
呂阿姨悄悄的啐了一口，道：“你還真以為我們家的晴天小面是人參果，誰都想來吃一口啊！再說我們還有幾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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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叔笑著沒說話。
雖然這個世上有些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過只要有期望，就一定不會失望。
不然在小店就要關張的時候，怎麼會遇到這麼多讓人難以忘記的人？
楚格也是，憶然的隊員和球迷也是，上次那個欠賬的光頭也是，今天這個奇怪的人也是，遇到這些人，也不枉這家店開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