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藥的話, 若是想採那些年份久遠的珍貴藥材, 只能去深山,原因很簡單。珍貴的藥材生長的地方不夠險峻的話,很容易就被人給採了,尤其是近幾百年, 人族人口以蝗蟲的速度擴張,珍貴的野生藥材的分佈就更少了, 然而,就算是深山老林裡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想要找的珍貴藥材的。
六娘找了半個多月才找到自己要找的火候足夠的紫芝,然後, 發生自己想要將紫芝給摘下來很有點難度, 那株紫芝離地面有一百多米,就在懸崖上, 而那懸崖,雖非筆直光滑如鏡, 卻也差得不遠。
早就知道自己沒那麼容易採到藥的六娘取下了長繩,將長繩固定好的時候天色已經從豔陽高照變成了烏雲密佈, 卻沒見半滴雨下來, 反倒是不時能聽到雷聲, 好不容易下雨的時候六娘剛將準備工作做好, 看著細雨, 頓覺無語,老天這是在故意整自己還是在故意整自己?
準備工作都做好了,若是放棄, 她也不甘心,都尋了這麼久了,眼看就能到手了,如何能放棄?
咬了咬牙,下崖。
五米、三米、兩米、一米....就快夠著了,好,夠著了。
轟隆轟隆....
六娘不由抬頭,頓時就瞭然為何天氣變化如此無常了,概因這根本不是正常的天氣變化,這是有山精妖怪在渡劫呢。
然而,採藥趕上妖怪渡劫最悲劇的不是被雨淋,而是渡劫的妖怪在看到你後就向你衝來,然後....天雷顯然沒有剎車這個功能,六娘手裡的靈芝霎時就化作了齏粉,六娘自己倒是出乎意料的沒化作齏粉,卻也狼狽不堪。
長繩斷裂,六娘不得不硬著頭皮跳到了正在渡劫的不明生物的身上避免自己摔下懸崖粉身碎骨,儘管跳到渡劫妖怪的身上根本就是個從狼窩跳進虎穴的選擇,但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先顧眼前。
天雷轟隆。
六娘再又一次被波及後摔了下去,所幸,底下是森林,因而沒摔成肉餅,只是被樹枝給劃出了無數傷口。
古時的老林子遠沒有現代的森林安全,毒蟲猛獸橫行,鮮血很容易吸引來猛獸,然而六娘從昏迷到醒來至少一日的時間竟不曾有任何猛獸靠近它享用大餐,連只螞蟻也沒有。
從昏迷中醒來,六娘愣了下,旋即慶幸不已,身上有血,在森林裡躺了一日竟還未被猛獸給吃了,真是個奇蹟。
尚未慶幸完便覺腹中火燒火燎的,躺了一日她也有一日未進食了,然而,食物都在揹簍裡,而揹簍還在懸崖上....六娘只得就近尋找了野果充飢,完全不管飽。
還是尋點肉食吧。
大型野獸六娘不指望,她沒那本事,因此考慮的是兔子山雉之類的小型野味。
許是上天垂憐,奔著兔子山雉去的六娘在半個時辰後發現了一大坨肉,雖然焦了點,但在飢火中燒的六娘聞來卻是焦香焦香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是,這坨肉的形狀....瞧著怎麼有些奇怪?
六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掛在千年古樹上的肉給推了下去,砸得地面發出了砰的聲音。
坐在樹枝上往下看,六娘深深的沉默了。之前從下往上看得不分明,但如今....這分明是長了一隻角的蛇啊。
問:蛇長了角是什麼?
答案一:基因變異或基因工廠的產物。
答案二:蛟。
六娘覺得,自己大抵知道害自己如此倒黴的是誰了,緣分真神奇。
拿著山林裡防身用的短刀瞄著蛟身上的肉,六娘瞄了又瞄,終是嘆息著放下了短刀。
青蛟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一身的怪味,仔細一瞅,身上敷了一層草藥,旁邊一堆篝火,火堆上正烤著一隻肥兔子,而執著烤架的是一雙白皙且骨節修長的手,很漂亮,青蛟不由看得入神了。
被一對比自己巴掌還大的豎瞳瞪著手,且不說六娘不是沒心沒肺的,就算是,她也無法無動於衷。“很好看?”
“看著挺好吃的。”青蛟實話實說。
六娘:“....”你真實誠。
看著青蛟垂涎欲滴的眼神,六娘道:“發現你的時候我很餓,而你很香。”
青蛟聞言奇道:“那你為何不吃我?”
六娘嘆道:“你會說話,會思考,雖然很清楚你不是人,但吃你的肉,我還是會有種食人的感覺。”
吃智慧生物時的吃人即視感太濃烈,容易落下心理陰影,六娘猶豫再三最終決定還是別考驗自己的心理素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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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蛟沉默了,活了一千多年,頭回見著腦子這般清奇的人族。
雖說六娘看著的確挺好吃,但之前借對方避雷,如今又被救了一次,青蛟再狼心狗肺也對六娘下不去口,便只能遺憾的望著大餐擦口水。
六娘很想摳了青蛟的眼睛,然鑑於對方只是那麼看而已,並沒有做什麼也不準備做什麼,因而她也就忍住了。
在青蛟的指點下換了對蛟有用的草藥,六娘繼續尋找靈芝,她還沒忘了自己進山是為了什麼呢。
“你在找什麼?”暫時性癱瘓的青蛟問六娘。
“找靈芝啊,之前那株被你給害得沒了....”六娘幽怨的瞧著青蛟,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紫芝就那麼沒了~沒了~
想起之前毀於天雷的紫芝,青蛟不由尷尬,道:“你要靈芝?找我啊。”
六娘瞅著青蛟:“你又不是靈芝。”
青蛟聞言,好奇的問了句:“我若是靈芝你欲如何?”
六娘反問:“若你是靈芝,斬你一根手指影響可大?”
很好,姑娘很強大,青蛟默然。
別說青蛟不是靈芝,就算是,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捨得自殘,但生長於山林裡,他對山林的情況很熟悉,比如六娘想要的靈芝都在哪裡有。
緩過氣後青蛟抓來了一個童子送給六娘做為報答。
六娘:“....我並非人牙子。”
“它是靈芝。”
六娘聞言不由瞧著胖嘟嘟的小屁孩,真的很可愛,也很讓人心疼,被青蛟抓手裡,小童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著旋,卻不敢哭出來,因為畏懼青蛟。
六娘連青蛟都下不去口,何況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童,因而她最後是將小童腦袋上的總角給剔了,總角髮髻在離開小童身體的那一刻便化作了原形——芝草殘片。雖是殘片,但六娘檢查了下,殘片裡所蘊含的藥力比起完整的百年芝草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知這個看著也不過四五歲的胖童子究竟高壽幾何。
六娘得了芝草回家去救治老父,而青蛟則是繼續過著繼續遊歷、修行的生活,同認識各種各樣的妖魔,也同各種各樣的妖魔掐架,偶爾的時候也會想起渡劫時遇到的那個看著就很好吃的人族女子,卻也不是很惦記。渡劫時拉六娘下水雖然缺德,但也不是沒有原因,他看到了六娘身上的功德,那必須得是累世的善人才能積攢起來的,而一個功德如此深厚的人,想來命運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青蛟想要再見六娘是在氣候變遷,華夏大旱,烽煙四起的時候,不管是功德多麼深厚的人,趕上亂世,會有怎麼樣的經歷,真的不好說。反正青蛟是沒少在亂世裡見到功德深厚仍舊慘死的人,在五胡亂華的時候它吃過的人裡就有一個功德挺多的兩腳羊。
五胡亂華時吃兩腳羊青蛟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就覺得挺好吃的,而如今想到六娘可能也有那樣的結局,青蛟下意識的覺得不舒服。
大部分的妖都比人要真誠,心動=行動,既然想到了,青蛟雖不知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感覺,但還是想也不想的去看看六娘還活著沒。
六娘自然是還活著的,但離死也著實不遠了。
連年天災,人食人什麼的,真不是稀奇事。青蛟一路走來,不少地方都看到了人吃人的現像,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五胡亂華,說起來,五胡亂華是他經歷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人族亂世,人族別的混亂時期他正好不在此方天地,因而沒碰上,但就是一個五胡亂華也足夠讓他印像深刻了。那年頭,人不叫人,叫兩腳羊,儘管兩腳羊這個學名的最初創造者是妖魔,但青蛟還是頭回發現人族自己竟是如此發自肺腑的認可這個學名。青蛟就曾見過一支鮮卑軍隊,擄掠了數萬少女用以發洩欲/望,以及充當軍糧,那支鮮卑隊伍燒殺劫掠夠了往回走快到自己地盤的時候那數萬少女已經被吃得只剩下幾千個。而在鮮卑人快到自己地盤,覺得那些少女沒什麼用的時候,數千華夏少女被沉了江,江水為之斷流。
青蛟為何如此清楚這件事?
因為鮮卑人將數千華夏少女沉江的那條江是他曾經的棲息地,雖說青蛟也愛吃人,但再愛吃人,自己住的地方被沉了幾千人,青蛟再心寬也住不下去了,他便是吃破肚皮也無法吃光那麼多屍體,而屍體泡個幾日.....更令蛟不舒服的是女子們被沉江的表情,沒有丁點的絕望,唯有麻木。
反正青蛟最終很是無奈的搬了家,卻因為找不到合心意的地方而在中原地區遊蕩了幾百年,在那個吃人最方便也最省事的時代吃人吃到吐,真的吃到吐,五胡亂華結束後好幾百年他看到人就想吐。
明末清初的時候雖然人吃人不是稀奇事,但還沒有五胡亂華時代那麼理所當然,但青蛟也不確定,若是華夏的局勢繼續惡劣下去,會不會重演五胡亂華時人吃人理所當然的現像。
以前看到人吃人青蛟只想分一杯羹或截胡,而今,看一次他就想起六娘,而想起一次心就懸高一分。
青蛟找到六娘的時候六娘正在配藥。
若非青蛟不是靠人的外表來認人的,而是靠氣息來認人,青蛟真的會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一別五年,六娘已經從十三四歲變成了十八九歲的少女,但.....只看外形的話,青蛟真心覺得這不是一個人,如今的少女與五年前的黃毛丫頭唯一一樣的一點只怕就是頭上為了方便幹活而一直不變的超簡潔的少女髮髻。至於其它的,人都脫了形,真心慘不忍睹。
看到青蛟,六娘愣了下。“大蛇。”
青蛟糾正道:“我是蛟。”
反正長得差不多,無所謂啦。
六娘笑道:“謝謝你回來看我,希望來世有緣再見。”
青蛟疑惑。“你陽壽將盡?”
“差不多吧。”六娘示意了下手裡正在配的藥粉。“我在準備服毒自盡。”
青蛟一臉的懵,雖說如今的世道是差了點,但好死不如賴活著,怎這般想不開?
六娘表示,不是想不開,她是經過很認真的深思熟慮做的這個決定。
六娘上頭有五個姐姐,皆已嫁人,家裡原本只剩下了她與老父,不過老父在五年前生了場大病,雖然救了回來,卻終究傷了元氣,再加上這幾年的天災.....老父終究在兩年前病逝了,如今就她一個人。
六娘已經盡力去熬了,但.....前些日子村子裡已經出現了人吃人的現像,有人將前天死了埋地裡的屍體給掘了出來充飢。六娘雖不知具體是誰做的,但第二日看到那被掘開的墳塋時頓覺一股涼意自脊椎末端一直躥到百會穴。
底線是個看似不重要,卻又無比重要的東西,說它不重要是因為很多時候人的底線是會調節的,說它重要則是,一旦底線一旦下降,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生死面前,掘墳塋吃屍體這種事,人類呈兩種意見,一種是贊同,認為不是吃的活人,而且那也是特殊情況,否則誰願意吃死人屍體?另一種堅決反對,理由很簡單,同類相食太殘忍了。六娘是後一種,但它反對的理由不是殘忍,而是....開了這個頭,潛意識裡便會產生一種原來人也是食物的認知,當沒有死人吃的時候,很難不將主意打到活人身上,易子而食、換父母而食、烹煮妻妾....不論是因為什麼原因,越過了那條線,罪惡都將變成理所當然,一如五胡亂華時人族視同類為兩腳羊的現像。
更悲哀的是,六娘發現自己對這種情況完全無能為力,她是醫者,治病還行,別的....但凡她有點能力,青蛟也不至於見到一個脫了形的她。
六娘唯一的努力是去山林裡尋了妖怪,因著五年前的事她識得了靈芝童子,後又經靈芝童子結識了一些旁的妖怪,都是友善好相處的,其中多草木成妖,自顧不暇,根本幫不了她,而非草木的也表示沒那個能力,且都在忙著搬家,準備搬去海上呆到天下太平再考慮要不要回來。
天災還沒結束,饑荒還在繼續,屍體吃完了,求生欲回促使人類將主意打到活著的同類身上,而她沒有阻止的能力,只要不想餓死,所有人都會不可避免的走向同類相食的路。最讓六娘擔憂的是,六娘不確定,餓到極致的時候自己會不會也變成禽獸不如的一員。
這個念頭一產生六娘便懵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無法肯定的告訴自己,自己絕不會那麼做。
太可怕了。
經過認真且深思熟慮的思考後,六娘做了一個決定:給自己配一包可以讓自己安樂死的藥。
中藥多為湯藥,但連年乾旱,水井早已乾涸,六娘想煎藥也找不到水,只得拿著藥碾子碾藥,給自己配劇毒的藥散,如此,既不用擔心自己吃人,也不用擔心自己死後被人吃,只要不是餓得想死,沒有人會吃一具死於劇毒的屍體。
青蛟若遲來一刻正好給六娘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