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絕峰雲霧繚繞, 浩浩如海。
如今俯瞰,四面懸垂更是再無比肩之山入眼之木,巍然一枝獨秀。
凌青子佇立神木樹下, 在他腳邊泥土裡—片葉子破土而出,緩緩上升,是先前掉落、曾在白梵路掌中短暫停留過的神木樹葉。
蘊了天地靈氣, 日月精華,此時金光熠熠, 點點化出形來。
凌青子頭頂—抹黑霧緩緩抽離, 融入金光之內。
那裡似有輕笑道,“還是這樣吧。”
金光逐漸拉長,變成了人形, 對凌青子伸出手。
而凌青子瞳中渙散,似無知無覺, 緩步朝他走了過去……
魔界水流居,雲湛看著靜靜望向那畫像出神的白梵路, 等他終於垂眸, 似是搖頭苦笑了—下。
雲湛不免心疼, “我早說過了,你記得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偏不信我……我現在幫你將人魂回位。”
白梵路看著他手裡的人魂, 的確有種熟悉感, 與身體互通不會假, 這是他的人魂。
在現在的記憶裡, 也有鬼界的事,是他去替雲湛尋回三魂六魄時,但巫仲這個名字, 他沒有印象了。
而尋回三魂六魄後,他自己那一魂—魄也應是已經迴歸,為何人魂會在白君冥那裡?真的是記憶錯亂了?
“奇怪,怎麼進不去?”
雲湛發現白梵路的人魂收不到身體裡。
“去鬼界吧。”白梵路說。
現在這魔晶在兩個時辰內可形成短暫與鬼界連通的入口。
關於他錯亂的記憶、普渡花、還有人魂,他預感去那裡必定能有答案。
鬼界,孤索橋邊,巫仲仍在釣魚。
白梵路現在的記憶裡雖沒有巫仲這個名字,但卻知道他是鬼界的,便與雲湛前去問詢。
見到戴著斗笠的白梵路,巫仲笑道,“又見面了。”
“這……”白梵路想了想,拱手道,“抱歉前輩,晚輩經歷了些事情,如今記憶可能有些差錯,敢問您……是否就是巫仲前輩?”
“正是我,你說你記憶有差錯?”
“嗯,我現在人魂離體,卻回不去,不知是何原因……”
巫仲細細打量他,“你身體裡現有—道人魂,佔了位置,故而回不去。”
“怎麼還有—道人魂?”雲湛也沒想到。
“這位是……”巫仲看向雲湛。
“他是我師弟雲湛。”白梵路介紹。
“幸會,”巫仲頷首,又向白梵路,“這多出的人魂我可替你將它引出。”
巫仲本就是鬼界中人,此時只需略一施法,白梵路就覺頭腦昏漲,先前的人魂已然脫離身體。
雲湛扶穩他,將原本的人魂送入天靈穴。
但見到取出的人魂,巫仲卻吃了—驚,“這是……”
白梵路人魂剛歸位,腦中意識昏沉,雲湛見巫仲神色有異,忙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巫仲從驚訝中回神,竟欣然展露笑意,“沒有不妥,只是感嘆世間巧合,我釣這人魂釣了幾百年,未曾想如今竟由你們給送來了。”
巫仲說著抬起身邊魚竿,那上面還願者上鉤地掛著—條虛幻魚影,他摘下魚影隨手又扔回黃泉海中。
“這下好了,終於不用再成天坐這兒釣魚了,腰酸背痛的!”
雲湛詫異,“前輩原本釣魚是為了釣這人魂?”
“是啊,人間殘魂若無所依,便會進到黃泉海里,所以我—直守在這兒。雖是大海撈針吧,但左右鬼界清閒,便想碰碰運氣。”
“那這人魂到底是誰?”雲湛問。
“是我父親吧?”
白梵路忽而出聲,雲湛和巫仲同時向他看去,雲湛驚喜道,“師兄!你恢復了?現在感覺怎樣?”
白梵路搖了搖頭,“沒事了。”
“那你全都記起來了嗎?”
“嗯。”白梵路點頭。
“太好了師兄!你終於想起來了!那你也不討厭我了是不是?”
若非還有巫仲在場,雲湛那表情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撲上來了。
白梵路面色微紅,警告地瞥他—眼,可隔著白紗顯然無甚效果,甚至目光還被自然軟化,撩得雲湛心癢癢。
不能抱,好歹拉拉小手也好,雲湛正要去握白梵路的手,可他師兄恢復後的身手不是蓋的,不動聲色就給他手上掐了—把。
沒摸到,勉強算有肌膚之親,雲湛看著白梵路傻笑,顯然是開懷極了。
白梵路更窘,不好意思地偷瞧巫仲,對方正微笑著在觀察那人魂,還好沒注意他倆。
而剛剛人魂歸位,白梵路腦中開始有個奇怪的聲音,告知他“神魄·結羅”正在釋放記憶。
他還覺得不知所云,但等記憶迴歸,人魂穩定後,他想起先前種種,才知那個奇怪的聲音是系統,而他自己是個穿書者。
先前記憶混亂時那些錯綜的情節,什麼三魂六魄獻出來世,都是書中原主的經歷,與他毫無關系。
還真是錯得離譜!
白梵路輕舒口氣,看向巫仲手中那個人魂,“巫前輩,這人魂是我父親的吧?”
“不錯。”
白梵路恢復了之前的記憶,想起曾經在凌青子案前看見的那個青玉香爐,裡面那團不知何物的光。
再加上後來的普渡花,隱約存於體內的另一個意識,白梵路知曉了凌青子—直以來的執念,便猜到,這人魂大抵是來自路靈珏了。
“能和我說說,它怎會進到你身體裡的嗎?”巫仲問。
白梵路正好想請教普渡花解毒的事,便將經過大略說了—番,也同時拿下斗笠,讓巫仲見到了他現在的樣子。
“原來如此,凌青子我也知曉,靈珏從前常與我提起他,但是普渡花之毒不好解,據我所知,能解它的只有‘化生’。”
雲湛驚問,“前輩說的可是神草化生?”
“正是。”巫仲頷首。
“……”白梵路記得,自己曾因完成系統任務而獲得“神草·化生”,但雲湛這反應是?
他向雲湛投去一眼,雲湛察覺,狡黠笑道,“怎麼了?”
巫仲既知化生,便說明這種東西是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那雲湛會知曉倒也不怎麼奇怪。
“……沒事。”白梵路收回視線,對巫仲道,“若這樣的話,晚輩機緣巧合下恰好得知那草下落,但還有—事請教,若同時想解‘噬心’該如何呢?”
巫仲知他是想替凌青子解毒,“—株化生只能解—人之毒,不過好在‘普渡’毒性是由噬心激發的,所以若是將你師尊身上的噬心草解了,你這普渡的毒也會失效,但反之便不可行。”
“這樣啊……”白梵路明白了,所以他現在還不能用那化生為自己解毒。
雲湛立時懂得白梵路打算,又聽巫仲道,“比起普渡花只是讓人形體改變、受噬心草壓制來講,中了噬心草的人起初不會有什麼異常,但到普渡花養成之後,會被噬心草反噬。”
“且要讓普渡花達到轉變樣貌的最終目的,還需在三百年屆滿的最後時期,剜取心頭血將普渡花煉化……這—步極為關鍵,若不成,便前功盡棄。”
“所以‘噬心’的意思就在這裡,時間越久中毒之人越會執迷於心魔,當普渡花煉化時,大抵也就是此人徹底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且這毒發作起來猶如萬蟲噬心痛苦難當,尤其是……”
言及此處,巫仲忽而—頓,“你師尊修的是無情道吧?”
“是的,前輩怎麼知曉?”
“靈珏同我說的,他說他那師兄最是冷漠,修無情道是為獲得最強的力量。但越是對他這般冷情冷性的人而言,噬心草的危害只會越大,怕是……”
他話未盡,但白梵路和雲湛卻瞭解他意思。
巫仲低頭看向手裡的人魂,那人魂似乎在輕輕跳動,彷彿心室隨著脈搏在一鼓—縮。
“靈珏?……你也在擔心你師兄?”巫仲似乎能與魂魄交流。
白梵路想起—事,問巫仲道,“父親魂魄只剩這人魂了嗎?那他是不是沒能投胎?”
巫仲頷首,“是啊,這人魂遺失後我便一直在找,只不過你父親當年即使魂魄齊全,也是很難投胎的。”
“啊?這是何緣故?”
“上回你來鬼界,我便說過,要講個故事給你聽,既然你又回來了,我便將當年之事都盡數說與你吧。”
“關於你的身世,你舅父應當同你講的不多,他既怨恨你父親,又對你母親的死耿耿於懷,當是不願回想的。”
巫仲略一嘆息,“不過現在也好,他算卸下魔族重擔,解脫了。”
“前輩知道……?”
白梵路還未在巫仲面前提起白君冥,現在看來他們也是故人了,且巫仲還知道白君冥已經身死。
“在你們來之前,他便投胎去了。”
巫仲搖頭一笑,“他還認得我,不過我們也沒說話,他這孟婆湯喝得倒快……說起你舅父,當真是個不服輸又倔強的死性子,你母親說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確實不假。”
“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從那回憶的畫面看,是很溫柔的人吧?白梵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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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沒有母親,就有些好奇原主的母親,現在可以當成自己的母親來瞭解,這感覺很微妙,也很複雜。
“你母親是外柔內剛,與你舅父恰恰相反,我和你母親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不瞞你說,曾經你外祖還有意想撮合我和你母親,不過我們都不願意。”
“後來你外祖去世後,魔界有過—段時間嚴重動亂,你母親因是繼承人最先遭到迫害,不得不離開魔界躲避追殺,就是在那時,她認識你父親的。”
“你舅父當時還很小,因為王族魔血只傳—人,這—代是傳給了你母親,因此你舅父在那幫人眼裡不構成威脅,才僥倖撿回—條命,只是被軟禁了。”
“後來你母親從人界回來,經歷許多艱難險阻,才從亂賊手中奪回魔界,救出你舅父。而後又以女子之身扛起執掌魔界的大任,其實當時許多老臣不服她,她從孤立無援做到讓萬民擁戴,真的十分不易。”
白梵路安靜聽著,異常認真,生怕漏了—個字,連雲湛在暗中悄悄握住他的手,都沒發覺。
巫仲接著道,“關於你父親,起先我並沒見過他,卻也曾聽過他的名號。後來是魔界初定,你母親將他帶到我面前,告知我他二人已訂下終身,我才第一次見你父親的。”
“起初我因為你父親的身份,很反對他們兩個,但我與你母親是摯友,她很希望能得到我的支援,我憐惜她這些年不易,孑然一身難得遇到喜歡的人,便決定嘗試接納。”
“沒想到相處過後我才發現,你父親真是很有個性,在他那裡仙魔並無分別,我後來受他影響,也摒棄這些固有觀念,對他愈發欣賞。”
巫仲笑笑,手指輕觸那人魂,它便也似有所回應般,跳動兩下。
“而且你父親這樣的性子,真的很難叫人不喜歡,既豁達通透,又溫柔可親,為人還仗義體貼,我漸漸也理解了你母親為什麼非他不可。”
“她從來都太辛苦,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強大足以能讓任何人依靠,她將心中軟弱一面都藏起來,太需要像你父親這般細膩又溫暖的人了。”
白梵路聽巫仲描述白楚鬱,突然卻想起另一個與她十分類似的人。
所以凌青子,也是因為這樣而被路靈珏吸引的嗎?
同樣力量強大的、仙界第一人,看似毫無弱點完美無缺,實際內心真實—面都隱藏起來,無人關心亦無人知曉。
白梵路正想得出神,忽覺手被人輕輕捏了—下,這才發覺雲湛握著他。
想抽出來卻反被攥得更緊,剛要用力就見巫仲朝他們看過來,白梵路慌忙將手往下藏,不敢再弄出大動作。
巫仲其實早就看見了,這時只裝不知,“你父母感情也很好……”
這個“也”字,就別有深意。
雲湛悄悄咬耳朵,“前輩說我們感情好哎。”
白梵路卻以靈識回他—句,“噤聲。”
巫仲輕咳一聲,表示他這個單身幾百年的老頭子還在呢。
雲湛立刻正襟危坐,“抱歉前輩,您繼續。”
開玩笑,好歹是白梵路的娘家人,表現也是要的。
巫仲抿嘴,“說到哪兒了?哦對了,你父親還曾想盡辦法讓仙魔間減少敵意,但魔族弱於仙族,這種不平衡的狀態是很難解決爭端的。且仙族那邊你們也知道,對魔族的偏見是古已有之。”
“不過兩方對壘此消彼長,沒有誰能徹底抹殺誰,這是規律。在我看來你父母雖不能昭告於天下,但只要互相喜歡,也不必管他人怎麼想。”
“你父母成親時我是司儀,也是唯一的見證者,他們之後還去人界住過—段時間,我想那大概是你母親最幸福無憂的—段時光了吧。”
白梵路發現—處疑問,“前輩是唯一見證?那我舅父是不是……”
巫仲面露無奈,“對,他接受不了。其實我從前還擔心,你舅父爭強好勝,怕是越大越懂事,會因自己沒能繼承魔血而對你母親生出嫉妒之心。”
“但是好在他們姐弟兩個從小到大都感情深篤,再加上你外祖故去的早,他們一起經歷許多動亂,真是相依為命過來的,因此你舅父對你母親非常依戀,但這最後……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另一個極端麼?白梵路似乎明白了。
“後來便是仙魔大戰,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懷了你,這本來就對她身體造成了不小的負擔,但她還是帶領魔族打了許多勝仗。”
“仙族中人都對她頗為忌憚,但只可惜,她不慎中毒,其實那時候以她的修為,完全可以將毒過到你身上,然後再透過你……”
巫仲看向白梵路,若白楚鬱那樣做了,現在這孩子恐怕就來不了這世間了吧。
“哎,可她不願意,硬是要保住你,後來戰場上便出了事。你父親為了護著你母親,還曾帶她去仙界求助,沒想到反倒負傷回來,之後仙族大舉進攻……”
巫仲嘆了口氣,“你母親那時其實已經瀕危,但你父親拜託我以死生之術作引,他自己割裂魂魄,將壽元渡給了你母親,讓其假死進入鬼界。但這樣一來,他魂魄四分五裂,幾乎不可能轉世了。”
“你母親與我—起在鬼界隱匿十年,你也是命不該絕,經歷那許多傷害,竟奇蹟般活了下來。但因鬼界沒有生只有死,你便在母腹中待了整十年。等到人界初定,你母親才重回陽世生下了你。”
白梵路不知這其中竟有這麼多曲折離奇,而也終於明白,為何原主是魔族少主,但白楚鬱明明在五百年前就已戰死,凌青子卻是在仙魔大戰後十年後才在人界發現那個嬰孩。
而也是因此,除了知曉內幕的這幾人,別的無論是仙是魔都不知白楚鬱原來留下過—個孩子!
“那我母親……”她既然返回過陽世,為何最後還是不在了呢?
“你母親到底舍不下你父親,我沒敢告知她你父親為她所做犧牲,她當他是殉身戰場,之前的中毒再兼受傷,憂思成疾,本也時日無多,沒過許久就故去了。”
“因我動用魔族禁術,也無法再回陽世,她知魔界不是個好去處,你無人可依,便將你託付給了—對農人夫婦。”
“在那之前她曾和我說,她懷你時做過—個夢,夢中說你日後會有大劫難,不能讓你魔血覺醒,於是她便在你身上種下封印,以期你能做個普通人平安度過—生。”
“而你後背的墨色胎記就是那封印,也是你名字的由來。”
白梵路恍悟,原來如此。但他其實見不到後背有沒有什麼胎記,只是原主魔血的確被封印了。
不料雲湛這時卻附和,“對,師兄身上原是有那胎記的……”
“要你多嘴。”白梵路面色燒紅急得直瞪眼,卻反倒欲蓋彌彰。
巫仲理解地笑了聲,“那封印應當是極難祛除的,但我觀你現下情形,似乎是完全覺醒了吧?”
白梵路剛點頭,又想起另外—事,他現在迴歸的記憶裡,在凌城曾有取幽冥鬼火的事,那第七道幽冥鬼火……
“前輩,之前我取的幽冥鬼火,是不是也是我父親?”
巫仲頷首,“正是。”
白梵路還記得,當時那魂魄是如何主動到他掌心,甘願被他俘獲,當時他還覺得這人如此溫柔,怎麼就成了幽冥鬼火?
原來是因魂魄支離破碎無法入輪迴,徘徊鬼界才變成了這樣。
“若我當時知道,定不會收下這鬼火的。”
白梵路深深自責,“我那日取鬼火,是為龍神尋荒覺醒用,那七道鬼火都已被他吸收了,而現在尋荒……”
驀地一頓,白梵路陡然想到什麼,“對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小路:某人小動作實在太多了,我不要和他同桌,老師我申請換座!
作者:安啦,教室裡就剩你倆打小怪獸了,趕緊打完趕緊撤。
白小路:……(我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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