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腦子裡反覆迴旋著這句話。
有點奇怪, 他想,他不是特別討厭雲湛的嗎?為什麼聽說他想不起以前的事,心裡會如此空落落的?
白梵路明明記得, 自己是個穿書者, 而雲湛是小說裡將原主害死的兇手, 所以穿來後他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自下山就與他分道揚鑣。
之後……再之後……
白梵路搖了搖頭,感覺腦子裡異常混沌,他有些站不穩, 被凌青子扶住。
凌青子似乎在說什麼,白梵路見他嘴唇翕動, 卻聽不清,他現在急於回憶與雲湛分開後經歷的事。
先是遇到採花賊並殺了他, 然後路經濟陽鎮認識向晚意和沈嵐山,再到瀛洲破九九屍人陣卻被河桑逃走, 在耳蒼山除黑熊精得雪靈芝,最後則是凌城。
在凌城他還去了躺鬼界……
為什麼會去鬼界呢?對了, 是為取幽冥鬼火給尋荒, 而後尋荒覺醒失蹤……
這些事, 都是他獨自完成與經歷。
所有事情順理成章,表面上都能連接起來,卻已經少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只是白梵路想不起來, 在他現在的記憶裡,沒有第二個人,他一直是一個人,就連茵茵昨晚都說了,那個雞舍是他做的, 從始至終他們都只認得他。
自下山分開後,他與雲湛就沒見過了,無論如何搜腸刮肚,白梵路也無法再刨出個所以然。
確實是這樣沒錯!可腦子裡那片空白又是什麼?他很想去弄清,卻再怎樣拼命努力,都夠不到那裡。
反而他越用力,似乎馬上就要發現什麼了,卻又在下一瞬間,被無形之力推得更遠。
白梵路蹲下來,無聲地抱住頭。
凌青子注視他半晌,俯身,起初是輕輕地摟著,之後微微用上力。
“墨兒,這樣也好……”
白梵路感覺到肩膀上撫觸自己的那手掌。
師尊說,也好?
是啊也好……雲湛失憶了,許是與他分開的這段時間,他也經歷了不少事。
這樣其實正好,他不會記得與原主的恩怨,不會因此再針對自己,而自己依舊離他遠遠的,這樣再好不過,簡直超出預期的好。
可為什麼,他會覺得如此不甘心。
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旁人未經他允許就將那東西奪走了,那種極度的不甘心。
“師尊……”
“我知道。”
白梵路感覺擁住自己的手勁一點點加重,凌青子的手放在他後腦,再次將他緊緊按在胸前。
仙衣冰涼,摩挲的體溫卻暖熱,暗香浮動,淡淡地縈繞在兩人之間。
“他忘了你,你便也忘了他,這樣才是最好。”
“墨兒,忘了他吧,重新開始。”
白梵路怔愣,緩緩鬆開抱著自己頭的手。
他跪坐在地上,凌青子也半跪著,他抬頭望向凌青子,而他也低頭看著他。
那雙凝視的眼裡,淡色瞳孔從來都是平靜無波的,這一刻卻彷彿映入全部的銀河清輝,徐徐流淌。
“若你忘不掉,我會幫你……”
“墨兒,我們重新開始。”
白梵路坐在瓊林崖邊,心裡還在思索凌青子最後的話,他才發覺,不知從哪句話起,凌青子對他的自稱從“為師”變成了“我”。
而他看向他的眼神裡,暗含隱忍與壓抑,甚至最後微微俯身,低頭靠近的動作,差點讓白梵路以為……
但在他下意識想要退卻前,外邊突然響起敲門聲,雲湛來了。
見他從三暮居中出來,雲湛只稍稍點頭示意,與他擦肩而過時,莫名其妙說了句,“師兄,你頭髮愈發長了。”
白梵路當時心情複雜自是顧不上想,其實頭髮的事他發現了,只不過沒在意,而等這時想起雲湛的話,他坐在崖邊,隨手揮出一面水鏡。
終於看見鏡中人全身,就連白梵路自己也驚住了。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人說他樣子變了,但沒想到是真變了。
這種變化並非留於表面,甚至仍舊是一樣的五官,只不過眉眼之間透著種形容不出的陌生感。
尤其是那雙眼睛,白梵路自己看著,就像在看一個非常熟悉的字,多看幾遍,最後根本就認不出來。
那雙無形之中顧盼流光顛倒眾生的眼睛,很適合一個形容詞,“桃花眼”。
這是誰?真是他本人嗎?
身後長髮鋪展在地面,白梵路握住一縷,確定不是假象。
“誰在上面?都坐半天了,也不下來陪陪我老頭子?”
低頭一看,是鑄器爐的那位老仙。
白梵路飛躍下,拱手道,“晚輩有禮。”
“嗯,”老仙盤坐著,挑眉睜開一隻眼瞟向白梵路,“有酒嗎?”
“對不住前輩,沒有準備。”天樞門禁酒,他怎會有酒?
老仙興趣缺缺,一吹鬍鬚,閉上眼不言語了。
不知原主之前與這老仙有無接觸,但白梵路還沒正式與他照過面,如今這樣一看,雖這老仙行為不羈,形容卻是親和坦蕩,與那道貌岸然的沈仙尊截然不同。
難怪會只第一次見,就覺有種莫名親切之感。
不過老仙不搭理他,白梵路也不打攪,在旁尋個地方坐下,看向鑄器爐。
這麼近距離觀察鑄器爐,那高大的精銅爐體,與從上往下看不同,側邊不見燒得通紅的內裡,爐身上龍盤虎踞的紋路分外明晰,表面看來就是只比尋常大得多的巨鼎。
稍待片刻,上方忽有一物投入,白梵路仰頭望去,不知是誰投的,但下一刻,鑄器爐突然神光大盛,整個爐體都變成了通紅。
“喲,那小子又來了。”
白梵路才聽老仙這樣說,鑄器爐口便衝湧而出一股七彩華練,映得成片的瓊林恍若碧霞漫舞,須臾眾木宛如仙子結伴,霓裳麗影目不暇接。
“可了不得,真讓這小子煉成神器了!”
老仙看著這景,不住點頭捋鬍鬚。
白梵路猛地明白過來,這莫不是碧落化神了?
所以老仙口中的“小子”,是指雲湛吧?他在上面?
與自己分開前雲湛闖靈泉陣失敗,看來這次回來是成功了罷。
白梵路沉默,倒也與他無關,若說有關,則是雲湛越厲害,白君冥死得會越快。
白君冥……他做了什麼讓他這般厭惡?
白梵路細細回憶,毓芳城裡,白君冥假扮雲湛調戲他,不過被他當場識破,但白君冥好像做了什麼,讓自己魔氣覺醒了。
到底做了什麼呢?依稀那時候自己失去意識來著,覺醒後白君冥就跑了。
白梵路又開始頭疼,他還是覺得這些事之間有多個斷點,連不起來,等王崇羽回來,他得再仔細問問他那天的事。
順便還要問問……
白梵路正想著,老仙突然指向上面,對他道,“喂,那小子是不是在看你?”
白梵路順他所指抬眼望去,鑄器爐的神光已經一點點褪了,但還有些彩色的薄透霓霞浮於半空,雲湛掌中捧著碧落,正低頭朝這邊看來。
白梵路收回視線,淡淡道,“不知道他。”
“咦?你們兩個不是關係好得很?他還為你非纏著我老頭子幫他鑄劍……”老仙突然瞪眼,捂住嘴。
完,說漏了。
但是嘛,他故意的。
老仙狡黠的眼神裡明示得清清楚楚,生怕觀者看不出。
白梵路愕然,“他?幫我鑄劍?”
“不不不,你別問。”老仙頭搖得飛快,用來纏髮髻的小葫蘆被晃得搖搖欲墜。
白梵路拔出自己的劍,“這一把。”
“都說了你別……”
好吧,白梵路沒問他,他那是肯定語氣。老頑童攤手,沒否認,一副“你猜啊”的表情。
不過白梵路能肯定了,自己這劍是雲湛幫鑄成的,他可能在王崇羽和他鑄劍那天,託老仙在裡面加了什麼料,所以這劍才得以開光,脫離凡品。
雲湛在半空停駐少時,就翩然飛走了,不似老仙所說是在看他。
白梵路低下頭,突然覺得眼前有光一晃而過,卻見那老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面挺別緻的圓鏡。
鏡面反射日光,隨著老仙把玩轉來轉去。
不等白梵路發問,老仙便炫寶似的道,“這可是好東西,不是塵,聽過沒?”
不是塵?白梵路有印象,小說裡提過。
“但東西雖好,用起來卻也不是那麼好使的,要麼就是變不回來,要麼就是變回來卻……”
老仙故意吊人胃口,停在這裡不往下說。
白梵路記得小說裡提到不是塵的風險,那第二個風險恰巧沒講明白,聽老仙這意思他知道。
“還請前輩賜教。”
“哈哈!”老仙爽朗一笑,“這映象反噬本來是不可逆的,但若真能恢復原形,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麼……”
他撫了撫鬍鬚,看向白梵路,似有所指,“這世上本無兩片相同的落葉,若是映象消失,那關於他的一切,將會從所有人記憶裡抹殺。”
“就好像,從未存在過那樣。”
白梵路告辭離開了。
而他離開後不久,鑄器爐旁又出現了一個人。老仙手中鏡正要收回,這時看見來人,哈哈笑起來。
“老頭子這一畝三分地,幾百年都未曾這麼熱鬧了!你也是來借我這鏡子的?”
那人沒有答話,只是從鑄器爐邊走過,一襲青衣如瀑銀髮,在鑄器爐未滅的紅光下宛如重重虛影……
白梵路走後,還一直忘不掉老仙說的那句話,關於不是塵的第二個風險,果然與“記”有關。
那被抹殺的映象,會是他記憶中缺失的那處空白嗎?可惜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之後的時日,白梵路再也沒有見過雲湛,據說他將碧落化神後,主動請纓去了最可能接近魔族老巢的西蠻邊境,還有幾名弟子與他同行。
白梵路本來一開始也是想去那裡的,他目的是引誘白君冥出現,看能否找到“凋華亭”,也就是魔界入口。
但雲湛搶先他一步去了,白梵路想到原著裡就是雲湛發現的“凋華亭”,既然他願意去,那他就不與他搶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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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梵路不想留在天樞門,自那日之後凌青子也上了凌絕峰,關於他說的話,白梵路後來認真思慮過,心中只覺萬分沉重,原主辜負的,他似乎只能選擇繼續辜負。
既不想原地鹹魚癱,也不想下山無所事事,就只能去找王崇羽。
王崇羽是現在天樞門人界除魔組織的領袖,白梵路想著去問問他關於魔氣裂隙的新進展,給他幫忙出力。
白梵路找到王崇羽時也真是時機恰當,對方正因除魔受了傷,不過據他所說,各仙門捷報頻傳,魔氣裂隙被相繼封印後,新的魔化事件大幅減少,目前就剩下些實力稍高不太好對付的魔物,仍在負隅頑抗。
又用了小半月時間,合力除掉這一批魔物後,他們總算能夠回到天樞門中,稍作休整。
雖然大部分弟子都平安回來了,犧牲仍舊在所難免,承影門重建完成且選出了新掌門,原本借居的那些弟子便也走了,天樞門中一下子少了很多人,稍顯得空蕩蕩的。
白梵路某日走在廊間,路過一處地方停住腳步,旁邊那扇房門緊閉,白梵路看著它出了會兒神。
“師兄在想雲湛?”白梵路轉身,看見王崇羽。
“西蠻那邊還沒有訊息?”
“沒有。”王崇羽搖頭,已經連續數日沒有傳訊回來了。
白梵路想了想,“崇羽,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師兄直說便好。”
“百花閣那次,你說是白君冥假扮的雲湛,我只記得我暈過去,醒來就回了天樞門……但我是為什麼暈倒的?我暈倒後白君冥又做了什麼?為何我後來屢屢感到頭暈?”
白梵路皺眉,“我總覺得,這件事裡應該還有一個人,但我就是想不起來。”
王崇羽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還有一個人?”
“嗯……很奇怪的感覺,鑄器爐前輩告訴我不是塵的事,我猜可能是以前存在過的映象,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王崇羽見白梵路苦思冥想琢磨措辭的樣子,表示出他多麼急切想弄明白這件事。
可他僅能搖搖頭,“沒有,當時只有我和你,還有白君冥,白君冥是以邪術讓你暈厥,而你許是急於掙脫他禁制,靈力才覺醒的。”
“至於頭暈,你以前並未說過,現在如何了?或者請師尊替你看看。”
聽他提起凌青子,白梵路忙道,“不用,最近已經好了,別勞煩他。”
可惜如今,連王崇羽都肯定地說,並沒有第三個人存在,他被白君冥害得魔氣覺醒後,就回到天樞門,然後去各地除魔,再到現在……真的是映象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自己糊塗了。
接下來的時日,天樞門裡重回安寧,凌青子卻不怎麼露面了,唯一見過兩次,一次是弟子早修時,白梵路同師弟妹們練劍,凌青子從旁經過,停下來看一會兒。
白梵路裝作沒發現,但可能是從前練劍時,凌青子只要出現他便會去與他打招呼,因此一直都沒發覺。
這次他故意不看凌青子,卻意外注意到了旁邊的王崇羽,注意到他目光落在何處。
還有一次,王崇羽來找他,說是從人間回來帶的小東西,白梵路一看竟是只藤編的小馬,還上了色,非常精緻惟妙惟肖,明顯就是頗有技藝的手工匠人做的,不是他們這種非專業人士隨意編出來的。
王崇羽雖沒明說,但白梵路大抵猜到這是誰給他的,他那天半夜睡不著,跑去靈泉山賞月,對著那兩隻草編的兔子發呆。
等回過神來,就見到不遠處的凌青子,那是唯一一次他拿那兩隻兔子出來看,所以除了師尊,也沒人會想到送他這種小玩意兒吧。
“師兄,不要再想雲湛了,換一個人不行嗎?”王崇羽送他這個的時候,還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白梵路約摸懂得他的意思,但他只道,“從前你總說我與雲湛是道侶,其實一直都是你們誤會了,我和雲湛不是道侶,且我並沒想過要找道侶,以後也不會。”
他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找道侶難不成還為修煉?若為感情,更別指望還能相守多久。
不過也是至此,白梵路才總算有點領悟過來,王崇羽為何總對他與雲湛的事那麼關心,也為何他從沒覺得王崇羽對他有除師兄弟情誼外旁的感情。
原來都是因為……
白梵路的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根本不是原主,卻要如何替他承受如此深重的一份情義,但凌青子並未挑明,現在似乎也刻意在疏遠他,只能希冀於……真是他想多了。
或者,那無情道,真能替人太上忘情吧。
雲湛仍舊沒有訊息,天樞門開始往那邊增派人手,王崇羽也去了,似乎是戰局不太樂觀,白梵路有次還無意中聽聞,魔族老巢被發現了,不過後來又說是假的。
這很正常,凋華亭有很多個假象。
但後來有一天,白梵路突然見到幾名修為最高的弟子被緊急召去大觀堂。
他意識到事情不妙,好不容易等那些弟子出來,他第一時間進去。
時隔多日再相見,凌青子看著白梵路明明焦急卻強忍的模樣,到底是嘆了口氣。
“雲湛落入無盡界深淵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小路:天道好輪迴,從來饒過誰。
雲狗湛:我覺得師兄對我怨念好深,誰的鍋?
作者:我。(主動)
隔壁老王:哎,什麼也不說了,心疼師尊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