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這一愣神, 那條冰綃已經被好好地系在了額頭上。
體內翻騰的魔氣瞬間被壓下,白梵路立時覺得身體輕鬆多了,可這份身體上的輕鬆卻很快被心理上的沉重所蓋過。
白梵路雖仍舊不想理會, 可眼下情形特殊, 他不得不回應那個聲音。
“你都看見了?”他問。
其實這一問還不是最難的, 最難的是要轉身面對那個聲音的主人。
不過好在,那人面容身影都掩在樹影下的黑暗裡, 不需要白梵路看清,他就只需要退開一步, 讓兩人離得遠一些, 然後聽見一聲回答, “看見了。”
誠實, 簡略。
白梵路始終不明白雲湛怎麼就能進了自己的結界還一點異動都沒有的,但目前糾結這個也無益。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向仙界揭發我?我殺了朔北掌門和他的兩個門人。”
“這人是我殺的。”
雲湛指的是地上那個被一劍封喉的弟子。
“……”這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的意思?
白梵路還想說什麼,雲湛隨手將地上那弟子甩出去, 和沈同善的屍體扔在一起, 而後掌中一道火靈術起。
“等等!”白梵路道, 將樹後他藏起來的那弟子也甩過去, 三人疊成羅漢,然後拍拍手, “好了,燒吧。”
“你不要靈草?”雲湛問。
“不要, 你想要你拿。”白梵路道,見者有份就送了,祝主角早日功力大漲一路飛昇至大結局。
孰料雲湛搖頭,“我也不要。”
說完,就乾脆利落, 一把火燒光。
親眼見那三人燒成渣渣,用的是仙火,一丁點人形都看不出了,白梵路甚覺解氣,正要離開,突然眼角餘光瞥見殘骸灰燼裡一抹亮綠。
滴滴:“恭喜達成隱藏事件‘燼中如有碧玉絲’,獲得‘神草·化生’。”
滴滴:“‘神草·化生’,普渡噬心,流連皆往,可解世上三大奇毒。”
普渡、噬心、流連,是古籍裡提到過的三大奇毒,早已在現世銷聲匿跡。
白梵路不知系統給他這個有何用,因為上次的提醒是,這些物品最終都能派上用場,但他可不想試那些毒,一個也不想試。
正皺眉,抬眼卻見對面那人,僅餘的一點微弱火星點亮的光影裡,正注視自己,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系統的聲音分明是響在自己腦海裡的,可白梵路當著雲湛的面,竟忍不住想,他該不會也聽得見吧?
開玩笑!白梵路收了結界轉身就飛回剛才著火的那小村落。
本以為離開這麼久,火勢肯定得往山上蔓延去,結果到那才松了口氣,火沒燒進林子,但是那幾間房都燒光了,只剩下零星火點。
現場滿目瘡痍,只有兩個人活下來,他們正在被燒燬的房子裡,在那些餘燼中找尋什麼,看著委實叫人揪心。
白梵路不忍再觀,轉身時,看到身後似是故意離他一段距離的雲湛,心裡一時說不清什麼滋味兒。
那些百姓,白日裡還是鮮活的生命,短短一夜過去,就成了火中冤魂,而那對夫妻,更是骨肉分離陰陽兩隔……
白梵路又想起沈嵐山的話,他說羨慕他們,還有許多可以共度的時光。
可那些時光,真就能自己掌握嗎?
白梵路走一段,身後那人便跟著他,也不離太近,但同樣不會走遠。
毋庸置疑,這裡沒旁人,應是雲湛用法術擋住了火勢向山上走,才避免了更大的災難,可是他跟著自己是什麼意思呢?
他這樣子,該死地令白梵路想起來那個下雨天,他也是這樣離他不遠不近的,看著像在保持距離,但最後還是出大事。
白梵路一言不發,改步行為御劍,也不理雲湛如何,徑直飛回那間木屋,還是躺在草垛上。
可心頭卻像是放不下什麼事,過了一會兒,他翻個身,睜開眼。又過了一會兒,翻回來,再閉上眼。
不知多少個迴圈後,白梵路終於耐不住,稍抬起頭左右瞟了下,確認沒人,這才能完全坐起來,四下張望。
沒有……
雲湛竟然又走了!
白梵路心裡莫名煩躁,明明被欺騙感情的是自己,也想好要捨棄這些小情小愛,護佑師尊師門,朝著自己的目標去走。
卻為何在見到雲湛這一刻,他一次再一次動搖。
彼時不見還不覺得,方才那個人就只站在那裡,於白梵路而言就好像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腦中一幕幕閃回,盡是二人這一路走來相攜相伴的畫面。
清晰到讓他無論怎樣努力都揮之不去,就像是雙重記憶堆疊在一起,被格外突出顯示那樣。
白梵路深吐口氣,隨手抓起一把乾草,看了看。
睡不著,乾脆編草玩兒好了,他隨意選出兩根長些的幹草葉,手指彎彎繞繞幾勾幾挑,便出來只小鳥的形狀。
白梵路將小鳥放在掌心觀察,愁雲密佈的臉上終於緩緩現出一絲笑來。
材料不太合適,若有那種韌性好的蒲葦或者秸稈之類,讓他編只小兔子或者小狗都不成問題,不過現在也湊合可以看。
白梵路索性不睡了,拿草葉開始編各種簡單的小物件,不一會兒身邊草垛上堆起一座小山包,而此時天也快亮了,他便將那些玩意兒兜起來,放在院子一角。
等茵茵他們出來瞧見,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趁天色尚早,白梵路御劍前往離此地最近的集市,在木匠坊剛剛開張時,買了一個小搖籃,運氣不錯,有現成的不需要訂製。
而後他又去布莊採辦小搖籃上的被褥床單,順便買了幾身孩子穿的衣裳,上次沈老爺給他的幾錠大銀子都沒處花,現在才派上用場。
這一通折騰後,市集上行人漸漸多起來,有小販在叫賣糖葫蘆,白梵路於是又買了幾串糖葫蘆。
回去的路上,白梵路已經在琢磨該將搖籃床放在哪裡,以及孩子們看見他買的這些東西,該是怎樣興奮雀躍的模樣。
他心裡想著這些事,推門前也就沒注意動靜。
而等抱著嬰兒床推開門,白梵路喊了一聲茵茵的名字,裡面人望過來,他才悔之晚矣。
雲湛坐在地上,手中拿著個錘頭,正在敲幾根木條,見白梵路進來,他動作一時停住。
白梵路皺起眉,並非因為厭惡到真的一眼都看不了,而是因為雲湛望向他的時候,那樣子很奇怪。
昨天白天剛見面時,白梵路毫無心理準備,因此始終都沒正眼看過雲湛,而昨晚光線又太暗,他也看不清。
但現在,他和雲湛正面對上,早晨的空氣清新陽光明媚,可雲湛看上去卻有些昏沉的,宛如沒睡醒一樣。
尤其是那雙眼睛,無端給人一種深墜雲霧的感覺,沒精打采的,從內裡透出種說不上來的迷茫空洞,但他又確實是在看他的。
只是,很陌生。
這和本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差異實在太大,叫人不得不注意。
“師兄,你回來了。”雲湛淡淡道,就又低頭錘錘子。
白梵路沉默地走向他,裡屋幾個孩子這時笑鬧著跑了出來。
他們手裡都攥著幾隻草編小玩具,見到白梵路,歡呼著撲上來,“陸凡哥哥!陸凡哥哥!這些是你編的嗎?小六哥哥說是你編的,這個真好看!”
雲湛知道他編這些東西?昨晚他在附近?
茵茵舉起手裡的草編小兔,其實以白梵路從前的水準,這個成品真挺粗糙的,但小女孩卻非常寶貝地捧著,幾個小孩紛紛爭執誰的小玩意兒更好看些。
白梵路瞥了雲湛一眼,道,“喜歡的話我就再給你們編,過來吧,剛才去了趟集市,給你們帶了些東西。”
他將搖籃床放在地上,拿出裡面的新衣服還有糖紙包的糖葫蘆。
這下場面可熱鬧了,小小的院子裡炸開鍋,連張嬸和其他二老也被吸引出來。
一見那個搖籃,張嬸驚喜道,“哎呀這麼快就做好了?好看好看!小六兄弟你真麻利……”
可誇讚的話才說完,看到小六面前那幾根散落的木條,張嬸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搞錯了,她猶豫地轉向白梵路,“陸凡兄弟,這搖籃床是?”
白梵路答,“我剛去集市上買的。”
“啊這,”張嬸尷尬地笑笑,“你和小六兄弟……”
意思是,你們倆怎麼還弄岔了?如果白梵路早決定要買床,那小六怎麼還在現做?只能說明他們沒事先通氣。
於是昨天感覺到兩個人之間不太對勁的氛圍,似乎是得到了證實般,張嬸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而小六握著錘子的手頓了頓,打破這尷尬,“我沒做搖籃,在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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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你和陸凡兄弟……嗨,看我這……”張嬸大聲笑著緩和氣氛,張羅著將搖籃床抬回屋裡。
而幾個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來張嘴咬糖葫蘆的,這下也咬不下去了。
還是大姐大茵茵小姑娘揪了揪白梵路的衣服,輕聲問他,“陸凡哥哥,你是不是和小六哥哥吵架了呀?”
白梵路摸摸茵茵的頭,“沒有,只是我忘記和他說了。”
“哦哦,”茵茵還是不太放心,踮起腳,白梵路依著她微俯下身,小姑娘在他耳邊悄悄道,“那你現在和小六哥哥解釋嗎?他早上就在做那個搖籃,我覺得他……他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難過?雲湛?
白梵路看向雲湛,對方正低著頭,還在敲敲打打,看起來相當認真,且手的動作一絲不苟,並不像帶了什麼情緒。
可再細想茵茵提到“難過”二字,白梵路心裡竟有所感應般,彷彿真的體會到了雲湛此刻的“難過”。
他還是走來,本想說“搖籃已經有了,不用麻煩了。”可當站在那裡,居高臨下看著雲湛,他忽而就有些說不出口。
越是離這個人近,就越是體會到一種奇異的感覺,非常矛盾。
明明是該厭恨他的,卻又不由自主被吸引,明明是不願想他的,卻又控制不住回憶起許多事。
就彷彿雲湛本人,也是矛盾。
矛盾到可以無視他白梵路是魔,矛盾到甚至能下手殺仙,現在還在這裡,與自己心有靈犀,想到要給那凡人嬰兒一個搖籃。
白梵路實在無法理解,顛覆了所謂仙魔之別,顛覆了所謂冷血無情,這樣一個雲湛,還是書裡那個雲湛嗎?
此時再想起最初殺採花賊時,身為小六的雲湛,曾侃侃而談的仙魔論。
到底是扮演小六太過入戲,還是雲湛本身就是這樣。
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白梵路糊塗了,他這才意識到,自雲湛身份暴露後,他們還沒對以往那些事好好談過。
該聽聽他怎麼解釋嗎?這樣一棒槌定刑,是否還是太過草率,畢竟現在的劇情走向的確與原著不同。
而且雲湛現在的樣子,也讓他不得不擔心。
既如此,那就好好說說吧。白梵路想,至少明明白白,不然這樣一直不清不楚的,他也難受得緊。
“雲……小六,我們談談。”
想到那邊還有孩子們,白梵路臨時改了口。
雲湛一錘子下去,直接砸到手,可他愣在那,也不管手指是破了還是腫了,半晌沒能回神,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
他那手指頭甚至還壓在錘子下面,白梵路皺眉,暗中施法替他將那傷口處理掉。
雲湛彷彿大夢初醒,手指微蜷起,放下錘子,緩緩點了下頭,“好,等我把這個做完。”
“……已經有搖籃了。”
“我還可以做別的,柴房那邊缺一個雞舍。”
昨天牧民大叔帶回的小雞崽,以及那兩隻小兔子,的確是需要個長久安置的地方,雲湛竟然連這都想到了。
白梵路點頭,“好。”
他也沒說別的,坐下來和雲湛一起弄。
小孩子們看到二人終於又恢復之前那樣,開開心心圍攏來,一邊吃糖葫蘆一邊看他們怎麼造雞舍。
白梵路同時也在觀察雲湛,現在離得更近且是平視,能看得更清楚,雲湛真的很不對勁。
等到孩子們終於失去興趣,跑去一邊玩遊戲了,白梵路才問他,“他們說你為了替我打通經脈……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身體有損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雲狗湛:我為了替你打通經脈,做了什麼你不知道嗎?(眨眼,使勁眨)
白小路:不知道,不記得,沒感覺。
雲狗湛:沒……感覺?(雷劈成炭.jpg)
作者:小白你……你這就有點扎心了(媽媽都捂臉看不過去.jpg)
亂入群眾:我們也沒感覺,話說某人,你到底是做沒做啊?
雲狗湛:你們就會合起來欺負我一個qaq我那個哥哥呢我要哥哥啊嗚(精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