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猛抬起頭, 黑暗中數十道幢幢人影,搖晃著、以他為中心,自四周緩緩湧來……
是這座府邸裡的侍從、侍女,他們雙手垂在身側, 隨著雙腿前移只有小幅擺動, 乍一看彷彿遊魂似漂浮於半空。
他們也不再是低著頭, 而是整齊劃一面朝白梵路, 空洞的眼眶裡沒有黑眼仁, 眼白髮青極為驚悚。
白梵路鬢角不由自主淌下了冷汗,他強迫自己冷靜, 掃視四周,突然發現那些人中有一人身形與眾不同, 格外魁梧, 且著長袍並非下人服飾。
白梵路眼神一凜, 定睛仔細看去,就見那人雖走動姿勢與旁邊屍人一般無二,但他腿根以下, 彷彿是空蕩蕩的, 既沒有腳也沒穿鞋, 支撐身體的只有兩根手腕粗的木樁。
而他的衣服, 絳紫色的華服上金絲蛟紋依稀可見,再看那張臉,雖則比白梵路見過的更加瘦削蒼老,但五官骨相分明。
這才是真正的瀛洲城主魏藺,他竟然也被做成了屍人!
是原著裡的九九屍人陣!原來早就已經有九十九個人了,那第九十九人,就是魏藺。
本想提前預防的, 到底沒防住。
白梵路心猛地下沉,屍人們離他越來越近,密密麻麻似群體覓食的黑蟻,行走時衣料摩挲,發出簌簌低聲。
太多了,方位也太散,白梵路視線遊移,飛快在烏壓壓的屍陣中尋找某個目標。
正在這時,寂靜夜空浮起一道隱隱約約的低沉樂音,悠悠一轉,比蕭聲空曠,比笛聲幽迷,從某處悽悽厲厲傳遞而來。
屍人們一齊張開嘴,朝白梵路發出嘶鳴。
原著中操縱陣法的是魏藺,靠法術,但在這裡似乎變成了另外一人,靠聲音。
白梵路倒也不意外了,他左右無處可躲,便站定在原處,望著那些屍群一點點朝他靠近,嘆了口氣。
“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屍群驀地靜止下來。
樂音停住了,取而代之是輕輕的、節奏緩慢的像什麼東西敲擊地面的聲音。
一步一步,是柺杖。
園林深處的竹影裡,欄杆旁,一身水色長裙纖纖弱質的美人緩步走出,即使在黑夜下,那寧靜淡然的容顏也是叫人一眼看去,頓生憐惜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在原著中毫無城府半點攻擊力也沒有的柔弱鮫人,如今卻站在九十九個屍人背後,甫出現,便是花間淺笑,一如枕水臨煙。
這種反差,足夠觸目驚心。
“白大哥,何時知曉的?”
河桑抬起柺杖,輕輕撥開垂在他身前那根美人蕉的枝葉。
白梵路看到了,河桑右手正託著一枚海螺,剛才的聲音應當就是它發出來的。
“自遊街祭祀時,便猜到幾分了。”
白梵路坦白,實際上河桑一開始那個回眸的眼神,就讓他感到了徹骨寒意。
只可惜他過於相信原著人設,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所以一直在猜測試探,又一直在否定懷疑。
現在看來,原著的人設不可信,現在的劇情也面目全非,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白梵路還不清楚,但多半是自己的鍋,莫非由於他堅持要和雲湛分開行動?
但眼下想這些也無用,他得先解決目前生死攸關的難題。
對於白梵路的回答,河桑狀若驚訝,繼而笑了笑,無比溫柔也毫不掩飾欣賞之意,“白大哥還真是,難為你,與我虛與委蛇。”
白梵路問,“魏藺的魂魄呢?”
那些籠子裡只有九十八只獸類,那魏藺的靈魂還在嗎?
“死了,不在了。”河桑淡淡道。
如此溫柔的笑容下,說出的話卻涼薄到叫人心驚,完全聽不出半分情意。
也對,河桑真正心儀之人,並非奪走他自由、強行將他困於身邊的魏藺,而是白君冥。
河桑提到白君冥時,那眼神做不得假,也無需作假。
白梵路頓了下,“雖然我懷疑過你,但我還是覺得,你不該是這樣的。”
畢竟書裡可從沒跡象表明,河桑是真正的幕後之人。從始至終,都只有魏藺才對。
聽到白梵路的話,河桑臉上笑意漸漸斂去,“我本就是這樣的。而你,也應當與我一樣。”
“什麼?”白梵路不懂他什麼意思。
河桑眼神冷冷,“白大哥既然勸我不要濫殺無辜,那好啊……”
他尾音帶笑,微微抬起手中的海螺。
海螺一動,屍群們也跟著仰頭,空洞眼神視若無物,但大開的嘴,低低的嗡鳴……在這無比壓抑的寂夜裡,彷彿無數條小蛇正穿行草地,比喪屍電影的環繞立體聲效還要叫人毛骨悚然。
但喪屍電影裡的人是被感染的,大腦已經死亡無法復生,但白梵路知道,這些人卻……
“現在他們的命就在這裡,白大哥何妨教教我,當他們想要傷害你,你該怎麼做,才可既不殺一人,又能獨善其身?”
九九屍人陣,其實每一個都是活人,雖則魏藺成了例外,但其餘九十八人,他們的魂魄被封在那些動物體內,肉身被控制,但凡肉身受損,那些魂魄就徹底回不來了。
這也是此陣最難應付的地方,當然也可以選擇無所謂去殺傷,但一則這些身體哪怕只剩一塊血肉都會繼續攻擊,二則對普通百姓出手,的確是修仙者的大忌。
原著裡雲湛是正派主角,當然不可能只顧自己逃命,他最後是靠擊殺陣眼破陣,救了所有人。
雖然從白梵路的角度,這些都是紙片人,大不了一個大招連帶著河桑全覆蓋,但他又擔心,原主沒入魔前也是善惡分明,不會做出濫殺無辜的事來,如果他今天殺掉這些人,會算黑化事件嗎?
系統滴滴:“想法有風險,試探需謹慎。”
白梵路:……
看來行不通。
白梵路暗自懊惱捶胸,其實陣眼他分明早已經找到了,就是那個腳踝有黑色傀儡符的侍女,她作為假人混在其餘九十九名真人中,侍女們髮型服飾都一模一樣,白梵路本來差點就能在她身上做個標記,可惜慢一步失手了。
而現在,侍女們全聚在一起,摩肩接踵,白梵路光憑對長相的記憶,已經很難找準那個傀儡,又不能隨意無差別攻擊。
一定是河桑發現他崴腳時那個舉動,才有所防備,真是大意了。
現在沒辦法,只能和反派多說點話拖延時間,再尋機找出陣眼假人。不是都說,反派死於話多麼?
白梵路暗笑自己心態好,這時候還能自娛自樂,不過他還是找了個話題,“河桑,關於我舅父,你也是騙我的?”
聽他這樣問,河桑暫時停住輕撫海螺的手,不疾不徐道,“不,他的確是我的恩公。”
“那你……”竟然對恩人的親外甥動手,怎麼想的?
似乎猜到白梵路心理,河桑一笑,“你是想說,殺了你,恩公會怪罪?”
白梵路不語。
“我倒願意和你說明,其實我也是祭祀遊街時,就斷定你不是他了,不過我倒真沒料到,你會自稱是……呵!若我沒猜錯,那該是魔界的少主殿下吧?”
剛才的魏藺已被證實是傀儡,所以真正瞭解魔界秘聞的人原來是河桑。
白梵路挑眉,“你如何知道的?”
河桑又是莞爾一笑,“因為那是他的事,我自然要多瞭解的。”
提到白君冥,河桑就像變了一個人,柔情萬千,或者說提到白君冥,他才像恢復了書中的本來面目。
白梵路真是迷惑了。
許是被他那表情取悅,河桑竟還非常樂意地繼續替他解惑。
“首先,關於你是不是真正的魔族少主,還有待證實,因為據我所知,前任魔君陛下並未留下遺孤。其次,即便你真的是,恩公也不會怪罪於我的,你以為,他將你當成什麼?”
還能當成什麼?棋子唄,白梵路有那個自知之明,不過這棋子應當還沒到可棄的時候吧?
“看來你心裡也清楚得很,”河桑冷冷道,“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把你‘請’來的真正原因,也好讓你走得明明白白。”
白梵路一邊聽,負在身後的手腕上,蒼堇終於緩緩分出一縷。
原著裡雲湛是運氣好,在河桑打斷魏藺時,恰發現面前幾人中那傀儡動作與其他不一樣,又感知到她是個假人,才機緣巧合破的陣。
但白梵路現在四周被圍腹背受敵,河桑又早有準備,要透過微小動作找出陣眼,並不可行。
不過後期原主成魔後也會傀儡術,是用蒼堇操縱的,白梵路想著,或許能利用這個,反向探知到傀儡的存在。
河桑似乎沒發覺他小動作,又接著道,“我說你我一樣,是因為你是純陰體質,從你進城的那一刻,我就發現了,你的腿才是最適合我的,也是我一直在等待的。”
“我的……腿?”白梵路沒料到,他竟然是為了這個,“那你說高人指點……”
“的確也是他指點於我,”河桑道,“但魚尾怎可能分化成腿呢?你真的信?”
拜託,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不可信的!那個高人真的是仙人麼,怎麼教河桑做出斷活人腿為己用的荒唐事?
“那你現在的腿……”白梵路想到什麼,突然打住話,再說不下去。
“呵,看來你猜到了,不錯,正是魏藺。”河桑唇角勾起嘲諷一笑,“他倒是個痴情之人,對我也真是極好,只可惜,我恨透了他!”
白梵路簡直難以置信,咬牙,半晌才低聲道,“所以……魏藺早就被你殺死了,你一開始就是操縱傀儡,在我面前演戲,為的是讓我對你產生信任,落入圈套,若非剛才那意外,我魂魄離體,你輕易就能得到我的軀殼,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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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桑輕輕笑了一聲,未置可否。
白梵路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內心的震撼。原以為的傻白甜,竟然是朵徹徹底底的黑蓮花,這劇情,也偏差得太遠了。
而他也是這一刻晃神,連身後一具人體何時靠近的都沒發覺。
蒼堇?有反應了!
等再意識到時,白梵路被從後猛擊中頭部,兩眼一黑,軟倒在地。
失去意識最後一刻,他心裡嗚呼,這才是真·反派死於話多吧?自己把自己給咒了。
河桑冷眼看著他倒下,輕聲喃喃,“若你早乖一些,讓魂魄離體,又何需受罪?這下我要斷你雙腿,可不要疼得哭了哦。”
他緩步走去,手中寒芒乍現。卻還沒碰到白梵路的身體,突然不知何方一股強力將他整個人掀翻,重重推出數丈遠。
“誰?!”
只見某處金光漸盛,河桑定睛一看,那個躺在地上悄無聲息的小白猴兒身上竟化出數道金光,飛向白梵路纏繞成一團。
砰!巨大的靈氣波動迸發開來,金光散去,緩緩現出一個人形。
少年單膝半跪,微低頭看向懷中的白梵路,如墨長髮和著藍衣獵獵,被卷湧的靈氣鼓起,他左手攬住白梵路肩膀,右手緩緩祭出劍來。
而在他身後,那個偷襲的侍女頭顱無聲從肩上跌落,骨碌碌滾至暗處。
少年舉起劍,直指河桑。
劍身薄削如蟬翼,劍光冷冽如黃泉。
碧落,黃泉。
作者有話要說: 白小路:……
雲狗湛:……
白小路:我只想知道,他為何不早點出現?非等我被打暈了??
作者:這不明擺著嘛,不想讓你看見唄!
雲狗湛:怎麼會!明明是想等那個假人現身……好吧……(求生欲極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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