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傾寒在樓梯下方停住了腳步。
原本只是聽到這邊喧鬧的聲音, 她擔心兩人吵起來，這才跟上來想看看情況。
結果剛走到樓下, 就聽到了管欽瑜的那句話。
管欽瑜和洛夕螢正站在樓道拐角的上方，似乎正是因為這個問題而停滯了片刻。
穆傾寒同樣停在了樓下, 樓上的兩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按照常理來說, 偷聽牆角不是件道德的事。
她本應該在聽到這種私密性的談話時，就轉身離開。
但她們話語裡談及的內容, 還是讓穆傾寒的腳步黏在了原地, 動彈不得。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穆傾寒已經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 她也想再聽洛夕螢親口再說一遍。
也不知道是想讓自己一點點死心, 還是渴盼著那一點點微末的希望。
樓上的兩人沉默了片刻。
對上洛夕螢吝嗇表情的淺淡神情，管欽瑜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之後，管欽瑜就想反手給自己一巴掌，最好能把那句話扇回去。
那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挑撥離間。
不管過往有多少疑點, 洛夕螢又跟洛家有多少矛盾。
至少在感情這一方面, 她是完全沒有作假的動機的。
所以, 洛夕螢理應是喜歡穆傾寒的, 至少是喜歡過穆傾寒的。
管欽瑜仍然對此深信不疑, 但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卻也無法壓下心頭所有的疑慮困惑。
看到管欽瑜一副緊張的神態, 洛夕螢不由輕笑了一下。
身上那點淡漠的銳意轉瞬即逝，又變回了往日裡平易近人的模樣。
“那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喜歡了。”洛夕螢答道，“如果拋開私人恩怨、單純作為一個陌生人來說, 我還挺喜歡她的……”
如果脫離這個故事劇情本身來看，穆傾寒本身無疑也是很優秀的人。
家世背景暫且不提，她對演戲的熱愛程度並不輸於洛夕螢——當然是後來的那個。
熱愛也純粹。
洛夕螢這兩生以來，親人朋友皆已不見，演戲算是她僅有的與過往的聯絡。
也是她畢生所熱愛的事業。
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好感就是來得這樣的簡單而輕易。
因為你熱愛我所熱愛的，所以我喜歡你。
當然，這種喜愛並非關於愛情，充其量是對於一個獨立個體的欣賞。
“但是……”洛夕螢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把討厭之類的詞說出來，“我更希望能在螢幕外面欣賞她的演技。”
說討厭實際倒也也說不上。
穆傾寒這個人，本來也讓人討厭不起來。
等到未來的某一日，她在這個世界上某個遙遠的角落裡真正安了家，掃清過往的陰霾。
也許她會多幾分興趣，去專門欣賞一下穆傾寒所出演的作品。
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洛夕螢更需要休息。
洛夕螢一邊說著，一邊又邁開了腳步，繼續往樓上走去。
管欽瑜愣了一下，也連忙跟上去。
“什麼意思啊？”管欽瑜還是滿臉茫然，“所以，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洛夕螢笑了笑，沒再回答，只是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
“到了。”洛夕螢指了指前方的門，將門卡遞過去，“這個就是你的房間，我的還是在隔壁。”
管欽瑜迷茫地點頭，正想要問些什麼，卻又被洛夕螢打斷。
“先去收拾一下吧，明天我帶你去見見導演。”洛夕螢說道，“記得提前把劇本看一下。”
管欽瑜立刻就轉移了注意力：“見導演幹什麼？我不是到後期才出場嗎，就一個小配角而已，不用導演再多費心吧，還是說，我的角色有什麼問題嗎？我們當初可是連合同都簽好了的啊……”
說著，管欽瑜又緊張起來，話癆的毛病也跟著冒出來。
“聊一下戲。”洛夕螢無奈道，“別太緊張，你總不能一輩子都跟在我後面跑龍套吧。”
管欽瑜愣了一下，才有些呆滯地應道：“哦。”
隨即她又忍不住追問道：“夕螢，你真的準備要退圈啊？”
洛夕螢平靜地點了點頭：“嗯。”
管欽瑜跟著又道：“那，你要是改變主意了，要告訴我啊。”
洛夕螢轉過頭看了眼管欽瑜，見她一副欲言又止想勸她又不敢說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不只是管欽瑜這樣的表情有些扭曲的好笑。
也有些隱秘的高興。
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人在真切地擔憂著她的。
洛夕螢不擅長煽情，最後也只是壓抑著笑意，應了一聲：“好。”
……
自從重生以來，洛夕螢並不經常想起前世的事。
一是因為那些記憶太過壓抑，時刻踩在死亡邊界線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二來則是因為她記不清。
洛夕螢在系統的陰影下生活了那麼久，也自有一套自保的生存方式。
那些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迫走劇情的時刻裡，洛夕螢已經習慣於放空自己的思緒，一板一眼地按照系統的要求指示來行動，也全然不在意表現是否違和。
只要劇情不偏離軌道，洛夕螢表現得有多漏洞百出，也無關緊要。
久而久之，洛夕螢也就將那些晦暗的記憶塞到了腦海深處。
但偶爾她也會夢到一些過往。
這一次大概是她與穆傾寒剛相識不久，兩人還在星月王朝的劇組裡的時候。
在那時候，洛夕螢搶了穆傾寒的角色，還成功陷害了她。
穆傾寒後來把管欽瑜拖下了水，反向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自此兩人的樑子算是結下了，穆傾寒看不順眼洛夕螢，洛夕螢同樣被迫針對著她。
但在那個時期，兩人之間還算不上什麼深仇大恨。
穆傾寒有心掩飾身份，並未刻意去針對洛夕螢。
而洛夕螢剛剛開始走劇情，業務並不純熟，還對穆傾寒懷著幾分愧疚。
那時有江蘭宜擋在前面，劇情裡的兩人也沒有後期那樣的針鋒相對。
於是有那麼一段時間裡，洛夕螢和穆傾寒的關係竟也勉強可以稱得上不錯。
至交朋友算不上，倒是有點類似於知己。
穆傾寒演戲很有天分，跟洛夕螢對戲時不會特別帶著情緒。
而她演公主，前期本就對身為侍女的春熙格外青睞且親暱。
或許是受了拍戲時的影響，穆傾寒有一段時間對洛夕螢的關注很多。
有一次雨夜，兩人被一同困在片場外的某家餐廳門口。
洛夕螢縮在角落的位置，並不是很想開口，她怕一開口時機不對，又要被系統逼著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但在雨水打進來的時候，穆傾寒卻撐著傘擋在了她的面前。
洛夕螢一抬頭便能看到穆傾寒那張臉。
旁邊有路燈，光有些暗沉，但足以照清眼前人的模樣。
穆傾寒向來對她這個“仇人”沒什麼好顏色，卻也並不算嚴厲。
大約是拍戲時洛夕螢的認真帶來的好感，多少抵消了一些初時陰謀算計的惡感。
在戲外單獨看著洛夕螢時，穆傾寒似是還沒出戏，臉上還帶著些溫柔的笑意。
洛夕螢仰頭看她時，愣了片刻的神。
明明是光照亮了她的臉，那一笑卻叫人覺得彷彿是她臉上的光彩照亮了這個世界。
“你為什麼總是在說反話呢？”
染了雨絲的冰涼的聲音拉回了洛夕螢的注意力。
洛夕螢回過了神，抿了抿唇低下頭，並不答話。
“之前他們在背後笑我不自量力，還故意把我引到偏僻的地方去，想看我出醜，但是你好像很生氣。”
穆傾寒彎下腰，蹲在洛夕螢的對面。
她也沒強求對方一定要看自己，只是用那種如同深山細雨一般的平和聲調繼續說下去。
“一開始管欽瑜說是我故意推你害你受傷住院，你也不怎麼高興，但是卻還要應和她，為什麼呢？”
“我覺得，你並不是真的討厭我。”
穆傾寒的結論擲地有聲，同樣也不影響她的疑問與困惑。
“為什麼非要做這麼矛盾的事呢？”
若是後來數次瀕臨過死亡的洛夕螢，或許已經忍不住衝著穆傾寒吼出來了。
——如果她能那麼做的話。
為什麼要做那麼矛盾的事呢？
因為她被一把看不見的刀抵在脖子上，逼著她去做違背本心的事。
可她又是自私且惜命的，比起違心之事，她更不想死。
所以她不得不變成一個矛盾的人。
可誰也沒看出來她內在無數的糾結與無奈，偏偏只有命中註定的“死敵”看了出來。
洛夕螢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但總歸，是會覺得諷刺的。
然而那並非走至末路的洛夕螢。
彼時洛夕螢經歷得還不算多，尚且未曾體會到自己前路中有多少的不得已與絕望。
因此她只是淺顯地記得系統的命令與要求，閉上嘴並不接話，只將眼前的人當做空氣。
穆傾寒也不強求，見洛夕螢不願答，便留下了那把傘，隨即自己轉身進了雨幕之中。
那次系統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警告，洛夕螢抱著傘看著街邊的霓虹燈發了半宿的呆。
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再往後，一場戲拍攝結束，洛夕螢與穆傾寒分道揚鑣。
再見面時，洛夕螢已經被迫走上真正的反派道路。
幾個大坑一挖，就輕易觸及到了穆傾寒的底線。
兩人冷眼相望，再多的好奇與探究都盡數化為了泡影。
洛夕螢故意挖坑陷害著穆傾寒，穆傾寒也開始用那種冷冰冰的視線看她。
比之陌路人還不如。
曾經那個雨夜裡的短暫交流就像是一個肥皂泡裡的幻影，一戳即破，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後半程的記憶就是一層灰濛濛的霧。
撥開一層後，還有一層，怎麼也看不清真實的模樣。
洛夕螢甚至本不該記起那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但她還是夢見了。
……
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洛夕螢伸手捂住了眼睛。
也不知是著涼了還是睡得太久，一覺醒來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眼皮明明已經沉重到有些抬不起來，卻還是跳動得無比歡快。
“洛老師——”門外有人敲了門，又叫了幾聲，“在嗎？導演請你去對一下戲。”
洛夕螢的意識延遲了許久才接收到門外傳來的資訊。
她捂著額頭跌跌撞撞地下床，扶著沿途的桌椅才走向門口。
等她在房門背後站定，卻已經聽到門外人的另一陣交談聲。
大約是久等洛夕螢不至，門外的人以為她不在，便停止了敲門的動作。
恰在這時，對面的門也被開啟來，門外的傳訊者便順勢打了聲招呼。
對門的人問及前因後果，傳訊者便交代是導遊有事，要找一下洛夕螢。
“她或許有事出去了，導演那邊很著急嗎？”
“不著急的話，我幫你看著吧，等她回來，我幫你轉告。”
穆傾寒的聲音溫和沉穩，有種讓聽者毫不猶豫地信服的魔力。
傳訊者連聲道“這怎麼好意思呢”，仍還是將這個任務轉交給了穆傾寒來辦。
洛夕螢伸手拉開房門的時候，傳訊者剛剛轉身走到樓道口。
一眼瞥過去的時候，還能捕捉到她轉瞬間消失的背影。
當然，要說最醒目的，自然還是對門那麼大只的穆傾寒。
穆傾寒似乎知道洛夕螢並沒有走，環著雙臂靠在門邊。
在對門房門響動的剎那，她便轉回了視線，恰對上洛夕螢無意間投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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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裡含著笑意，也帶著些探究與打量。
洛夕螢一怔，不由生出些恍惚錯覺來。
剛剛夢境還沒走遠，那種蒙著雨霧一般的朦朧感仍然籠罩在洛夕螢的思緒之上。
然而那片灰濛濛的霧裡，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一束光，輕易穿透雲海，直抵人心。
是探究，是疑問，是好奇。
也含著些隱晦的擔憂與關切。
只是那時候洛夕螢並沒有分辨出來。
也不願去分辨。
眼前一雙眼，與夢境裡那一雙眼慢慢重合到一處。
洛夕螢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怪異而微妙的情緒夾雜著不安與恐懼一同翻湧上來。
那個夢……
是在預示著什麼嗎。
“洛——”穆傾寒正想叫住洛夕螢，卻見她陡然間慘白的臉色，心下一跳，也跟著生出些慌亂來。
穆傾寒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拉住洛夕螢的手。
然而對方的手卻與她錯開了。
不是因為刻意的躲閃……
洛夕螢死死盯著穆傾寒的眼睛，腳步踉蹌了一下，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傾倒的身體，一頭往前栽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以前，洛夕螢的腦海裡響起一陣古怪的、沙啞的、冰冷的機械音——
【警、警告……警告……宿主……錯誤、錯誤……】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並表示：它還是在的
今天少一點，明天加更~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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