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 手機在桌面上嗡嗡作響。
洛夕螢拿過手機，低頭看了一眼, 便直接伸手掐斷，又倒扣回去。
坐在電腦前的顧長樂被這麼一打斷, 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剛剛要說些什麼。
他大腦放空了片刻, 也只能找出一句建議來接上。
“要不，螢姐你先接一下電話看看？”顧長樂試探著說道, “打了這麼多回, 說不定是有什麼事呢。”
就算打電話過來的人不覺得煩，他也覺得煩了。
幾次被打斷話頭, 就算他向來隨性, 也不由生出些鬱悶與不耐。
“也許是詐騙電話。”洛夕螢面不改色地說道，“不用管它。”
“但是……”顧長樂有些遲疑，“什麼詐騙電話能連續打八遍的？”
而且還是同一個號碼。
洛夕螢面帶淺笑，不動聲色：“也許是統一批發的電話號碼吧。”
顧長樂倒是很想吐槽回去, 不過看到洛夕螢的笑臉, 他莫名感覺脊背上一股涼意竄上來。
於是剩下的話他只能默默咽回肚子裡, 不敢再多問了。
“哦。”顧長樂乖乖點頭, 瞄了眼手機, 期盼著對面的人早日放棄，一邊說道, “我們剛剛說到哪兒……”
洛夕螢接道：“說到從醫院出來之後，你回去沒找到我人，然後呢？”
“哎, 就是那時候啊。”顧長樂接上記憶，瞄了眼洛夕螢，又繼續道，“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嘛，本來還想給你挖個墳……咳咳，當然最後沒挖成，結果差不多就那時候，穆大小姐家來人找到了我，說要資助我什麼的。”
顧長樂說著頓了頓，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撇開了視線才接著說下去。
“那時候我老覺得你就是為了救穆小姐才出事的，所以我對她家人一直都沒什麼好感，壓根不想理會他們。雖然我是個窮光蛋，還沒爹沒孃的，起碼還有義氣嘛，結果後來才知道你沒事。”
“早知道，就直接收下他們的資助了，不要白不要麼……”
說到最後，顧長樂已經近乎自言自語，聲音很輕，似乎有些懊惱。
但洛夕螢也知道他這只是裝裝樣子而已，若他真的想要穆傾寒家裡的“資助”，早在幾年前他就直接跟穆傾寒家裡搭上線了。
之後的事情，顧長樂不用說，她也清楚了。
穆傾寒的父母找過顧長樂很多次，除了說要感謝他資助他以外，也是想要詢問洛夕螢的下落。
擔憂是其一，愧疚是其二，更重要的是壓在他們女兒心上的一道重擔，只有見了洛夕螢的人才能卸下。
等到洛夕螢重新跟顧長樂聯絡上的時候，也聽他說起過這對執著的父母。
洛夕螢並不清楚穆傾寒將她失蹤的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若非為了救自己，洛夕螢或許也不會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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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並不認為是自己救了穆傾寒，最多就是順道搭了把手，主要的行為動機仍是自救。
就如同其他同行的孩子們一樣，她不過就是那些倒黴者當中普通的一員，說不上偉大，更沒有被過分在意的理由。
因此她並不覺得別人需要對自己懷有什麼感激，亦或者是什麼愧疚。
同樣她也不想過多地跟這些有錢人打交道。
對於她而言，那次拐帶的血腥案件固然少見，但也不過就是他們這些流浪者日常中的一環。
她運氣好，所以才留下了一條性命。
而同時卻也有其他更為不幸的孩子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洛夕螢並不想用這次的好運氣去換取什麼。
所以洛夕螢託顧長樂轉告，就說她已經死了——就像其他那些不幸的孩子一樣。
那之後，那對執著的父母果然再也沒有來過。
或許是死心了。
他們之間的緣分便斷於那一刻。
洛夕螢甚至不知道那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叫什麼名字，後來在洛家如履薄冰艱難求生的時候，她也早已將那個女孩子的模樣忘到了腦後。
直到顧長樂再次提起這件事，她才從久遠的記憶之中扒出這麼一號人。
卻仍是難以與印象中那個溫婉漂亮的大小姐對上號。
洛夕螢從不知道，在既定劇情之外的地方，她與穆傾寒就已經相遇過。
出了片刻的神，顧長樂的疑問也已跟了上來：“螢姐，你當初到底去哪兒了啊？”
洛夕螢還沒回神，自然也沒回答。
幸而顧長樂極為擅長自言自語，緊跟著又繼續問了下去。
“既然你這麼討厭洛家，又不是為了家產，又沒有人對你好，當初你為什麼又要回去啊？要我說，當初還不如跟著穆小姐的媽媽走呢，說不定還自由一些，也不用整天東躲西藏的，他們對待救命恩人，肯定不會太過虧待的，不過話說回來，螢姐你……”
顧長樂沒指望洛夕螢會回答。
以前他們短暫地重逢的時候，偶爾還能有空閒坐下來喝一杯茶。
顧長樂不是沒問過那些過往的隱情，但洛夕螢從來都避而不答。
然而這一次洛夕螢卻主動開了口：“為了活命啊。”
顧長樂愣住了。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洛夕螢一眼，卻恰與對方錯開了視線。
桌上的手機再度震動起來，洛夕螢垂下眼眸，看也沒看一眼又再度掐斷。
她轉過頭，望向了窗外，雨幕之外的盡頭，林立的高樓朦朦朧朧只顯出個輪廓。
洛夕螢慢吞吞地繼續說下去：“認一個素未謀面的生父，總比隨便死在外面哪個角落好，對吧——至少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
對於混跡在街頭的孤兒來說，被人|販|子拐賣不算是常事，但也絕不能說是件特別稀罕的事。
雖然後面那場血腥的變故著實令人惶恐，但記憶尚可遺忘，瀕臨死亡的感覺卻總是如影隨形。
回憶起那場變故，洛夕螢心底更多的是遺憾，而非惶恐。
遺憾那些無辜的孩子們。
除此以外，便只剩下一種宿命開啟一般的絕望與無力感。
那時候警察即將到場，洛夕螢松了一口氣，然而另一邊的瘋子又近在咫尺。
她芯子好歹是個成年人，總不能再讓幾個小孩子去承擔這份壓力。
因此她毫不猶豫，決定去引開那邊正在走過來的瘋狂大人。
然而估算錯誤，那邊人不少，她一雙小短腿，怎麼也跑不過大人。
更何況她又累又餓，早就到了生理極限，只差一點刺激就能當場倒下去。
洛夕螢被一個瘋狂的女人捅了兩刀，傷口不在要害，血流卻不止。
瘋女人見了血就更瘋，竟也靠著野性般的直覺繞開了搜查的警方，將洛夕螢拖到了數里之外的公路旁，又丟進了旁邊的水溝裡。
洛夕螢意識早已模糊，動一下手指都覺得困難，更沒有自己爬出去求救的力氣。
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偏僻的公路旁，直接被淤泥埋進水溝深處。
但那時她的運氣還算不錯。
偶然路過的一輛車上，司機聽到了瘋女人的尖叫聲，便停車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就看到了正在努力從水溝裡往上爬的小姑娘。
好心的路人在第一時間就將洛夕螢送進了附近的醫院，直接被醫生推進了急救室。
就是在那家醫院裡，洛夕螢遇到了她的生父和同父異母的哥哥。
也是陰差陽錯，又或許是天命難違。
洛夕螢失血過多，急需輸血，然而她是稀有血型，醫院血庫儲備不足。
雖然已經在第一時間去申請抽調，但誰也不能保證能夠跑得過站在那個小女孩兒背後的死神。
恰巧在同一時間，洛清嶸因為在路上被人撞到摔了一跤，被洛父帶來附近的醫院做檢查。
個人信息表和檢查單上顯示洛清嶸與洛夕螢血型一致，院方萬般無奈之下，便懇請這對父子幫忙。
旁人的死活跟洛父沒什麼關係，洛清嶸還受著傷，也沒有獻血的心思。
但他們也沒有直接拒絕，或許是血緣中的某種天性，洛父多問了幾句那個可憐的病人的情況。
好心路人送洛夕螢進醫院時，也全然不知道她的情況，只有在來醫院的途中，對方迷迷糊糊間吐露的名字。
洛夕螢說得不甚清楚，路人也不可能逼著她將自己名字裡的字寫一遍。
因而送來醫院登記時，也就憑著依稀的印象胡亂填了個名字。
名沒寫對，姓氏倒是對了。
跟著來請求幫忙的小護士見到眉清目秀的少年模樣，又跟著多感嘆了一句，說那個等待著救命的小女孩兒長得跟少年有幾分相似。
在不知情者眼中，這是緣分，是巧合，也是能夠拉近關係距離的絕佳藉口。
但落在洛父的耳中，卻又成了另一種佐證。
說不清是心虛還是某種求得心安的方式，洛父要求去見瀕臨死亡的洛夕螢一眼。
這個要求被允許了。
洛夕螢與洛清嶸畢竟是血緣上的親兄妹，眉宇之間多少有幾分相似。
尚且年幼的孩子們五官還沒張開，分不出明顯的性別差異，那點相似便又多了幾分。
洛父在心底計算著這個孩子的大致年齡，與自己將那對母女趕出去的時間比對著。
大差不差。
但他最終也沒同意要獻血。
若這孩子並非他的親生女兒，那麼不過一個乞丐，他不屑於自降身價去救她。
若這孩子是他那位早被丟棄的女兒，他作為血親，也救不了她。
幸而院方的申請得到了及時的回饋，那個年幼的女孩兒在最後關頭撿回了一條命。
洛夕螢從醫院病房裡醒來的時候，還沒睜眼，最先聽到的就是系統釋出的任務。
隨後她睜開眼，對上的就是洛父那張故作和藹的臉，和一紙親子鑑定報告。
系統要求洛夕螢用盡一切辦法迴歸洛家，失敗則抹殺。
洛父說她是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女，這一次機緣巧合才發現了存在，要帶她回洛家。
洛夕螢別無選擇，哪怕她看出洛父笑臉下面的敷衍與不耐，哪怕她更想回到只屬於自己的那個小房間。
自此，她的第二段人生便迎來了一道短而明晰的分割線。
往前她還是她自己，往後她就是另一個人了。
過往的一切都被她封存在了記憶的深處。
自然也包括那個萍水相逢、一直叫著自己“姐姐”的女孩兒。
在醫院住了小半年的時間之後，再出去，看到洛父丟給她的一個破舊小公寓，和一個照顧她的保姆阿姨時，洛夕螢心下也生不出更多的意外了。
住院的幾個月時間裡，洛夕螢第一次從系統那裡惡補全了關於這個世界的所有“劇情”。
包括她的反派身份是如何來的，又如何受到洛家人的奚落輕視，從而扭曲黑化。
洛父並不喜歡洛夕螢的生母，甚至是恨她的。
因為洛夕螢的母親見證了他所有狼狽低谷，當初的結婚也被他看做對方趁火打劫。
總而言之，對方並非他所愛之人，哪怕再如何付出，在他眼中也只有厭惡與惡意。
當初他既然能想盡辦法搞垮洛母的家族，將她們母女趕出家門，自然也不會對洛夕螢這個女兒有任何憐惜。
洛父帶洛夕螢回家是有目的的，用來擋箭、聯姻、換取利益的工具，又或者僅僅只是想羞辱這個討厭的女兒。
在這樣的情況下，洛父一開始就將她打成了私生女，甚至不準備公開認她，只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
等到他後來改變心意，準備將女兒當做一個聯姻物件來培養，已經是洛夕螢十來歲的時候了。
洗乾淨了的洛夕螢眉目雋秀，越長越像她的母親，就連儀態也不像是在街角骯髒之處長大的小混混小乞丐，反倒像是天生的大家小姐似的。
洛父並不喜歡那張與她母親肖似的臉，卻也不得不承認洛夕螢和她母親都是符合一般人審美的標準美人。
偶然有合作物件上門拜訪，見到這個被叫上門來例行詢問情況的女兒時，露出了驚豔的目光。
洛父看在眼裡，便起了些心思。
在那之後，洛夕螢才被接回洛家，正兒八經安上了洛家的戶口，頂上了洛家大小姐的頭銜。
洛夕螢本人並不在意這種頭銜，不過劇情裡的那個“洛夕螢”卻是無比在意的。
為了一個大小姐的光環，她寧願忍受父親和哥哥的輕視、他人異樣的目光，甚至甘於將自己的母親安在小三的位置上。
畢竟那時候“洛夕螢”也不知道關於她父母之間的真相。
洛夕螢脫不開系統，自然也只能跟著劇情裡那個“洛夕螢”走過的路走下去。
往後的那些故事，在這裡便已經初具了雛形。
……
顧長樂頭一回聽洛夕螢說起那些往事。
他不太清楚為何洛夕螢在這時候突然交代了那些過往，就像他也不太明白為何她要選擇這種時候突然逃離洛家。
在他尚不能探清的地方，或許發生了什麼他想象不到的事情。
顧長樂心下有許多的好奇，然而看到洛夕螢那張淡然的臉，他又怎麼也問不下去了。
洛夕螢自己說起過去的事時，滿臉的平靜，偶爾唇角還掛著笑。
有些是譏誚自嘲，有些是真的覺得好笑。
她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但態度上的平靜淡漠不代表她未曾真正經歷過那些憋屈痛苦的時刻。
回了洛家的洛夕螢並不開心，甚至比不上在街頭巷尾時那樣無拘無束的自在。
洛家是牢籠，血緣相連的人也稱不得親人。
這麼多年的時間，洛夕螢孑然一身，總歸算不得一件喜事。
或許直到如今的“逃亡”，她才真正能體會到諸如高興欣喜的正面情緒。
顧長樂張了張嘴，又重新沉默下去。
洛夕螢好似沒有見到他臉上的猶豫，目光仍然落在窗外，看著遠方。
她在思索著什麼，卻不再像過往相見時那樣沉鬱，像是肩上壓著無形的巨石。
或許是窗戶玻璃上的雨滴形狀、砸在玻璃上的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輕輕鬆鬆就讓她的心情重新好起來。
“螢姐。”顧長樂瞄了她兩眼，捕捉她臉上閃過的清淺笑意，才接著問下去，“你要我找的那個人，還有沒有別的線索啊？”
顧長樂隱約猜到洛夕螢讓他找的人跟洛家有關，很大可能性能夠幫她徹底脫離洛家。
洛夕螢於他而言是恩人，也是朋友，一句話就能為之赴湯蹈火的回報。
她那些隱秘的過往他沒辦法插手，但如今洛夕螢請求他幫忙，他自然要盡力而為。
只是洛夕螢給的資訊實在是太少，他就是拽禿頭發也難以精準鎖定目標。
洛夕螢回過神，想了想問道：“你想要什麼方面的線索？”
“比如說名字啊——如果他還有其他名字的話，年齡、常住地、出國的時間，有什麼熟人，在什麼地方讀書，過去做過什麼工作，未來又準備往哪個方面發展，或者你找他到底要做什麼……隨便什麼都可以啊。”
“我不太清楚。”洛夕螢認真地思索了片刻，“不過他跟洛家有仇，而且他跟我——”
打斷洛夕螢的話的是再次震動起來的手機。
螢幕上顯示的號碼與前幾次如出一轍。
就算洛夕螢真的沒見過這個號碼，這時候也不能再違心說這是個陌生號碼了。
起碼到目前為止，她已經看過這個號碼不下十次了。
“螢姐。”顧長樂深呼吸了一口氣，盯著手機螢幕良久，才抬頭看向洛夕螢，幽幽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直接把這個號碼拉黑算了。”
當然是……
心虛。
這個號碼源於何人，洛夕螢或許一開始真的不清楚。
可在對方堅持到第五遍之後，她就應該已經明白了。
至少洛父是絕對沒有這種堅持的恆心的。
而除了他以外，這麼執著地要找到她的人，似乎也沒有多餘的選擇了。
直接拉黑未免顯得欲蓋彌彰，洛夕螢倒是希望對方以為存錯了號碼，自己主動收手，自然而然地淡下。
但是對方能打十遍不止，顯然還遠沒到能夠自己主動“淡下”的程度。
洛夕螢手上動作一頓，指尖懸在掛斷鍵的上方。
顧長樂嘆了口氣：“螢姐，你要不還是接一下吧，說不定人家有急事呢。再說……就算你不想跟她再接觸，還是直接說清楚比較好吧。反正你不是都已經準備走了麼……”
洛夕螢無意識地抿了抿唇，指尖小幅度的來回晃了晃，最終還是停在了那個接聽鍵上。
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遞過來。
“洛夕螢。”穆傾寒叫了一聲，隔著手機電流的聲音裡沒有絲毫遲疑，“有空可以出來當面聊聊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最愛吃火鍋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槓110 2個；飛龍騎士佐亞、六點君、你幹哈推那小女孩、koncel、猶記庭前花下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每天都要多吃點 30瓶；40373556、周生北謙 10瓶；32667567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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