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傾寒腳步頓了頓。
那一乍眼看去, 她總覺得洛夕螢眼底像是藏著什麼東西，有些深邃。
但再細看時, 那點意外的沉鬱又無影無蹤。
洛夕螢看起來只是態度比往日平和了一些。
但就是這點平和，顯得不太對勁。
穆傾寒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重新抬起腳步, 走向她。
在途中的時候，穆傾寒開口問道：“洛前輩是考慮好晚上去哪兒吃飯了嗎？”
洛夕螢扯起嘴角笑了笑, 像只是一個模式化的禮儀, 淡淡地扯開了話題：“吃飯就先欠著吧，或許未來有機會我可以請你吃飯。”
穆傾寒看了她一眼, 問道：“是又有什麼急事約會嗎？”
洛夕螢停下了腳步, 前方已是無人的角落。
旁邊有一棵古木枝葉繁茂，底下是一片灌木，隔絕了旁人窺探的視野軌跡。
在這個無人的偏僻角落裡，洛夕螢才轉頭看向穆傾寒：“穆大小姐, 之前我救了你一次, 這個恩情還算數吧。”
穆傾寒有些意外, 一時拿不準洛夕螢的真實用意。
對方語氣平淡, 卻沒有什麼疑問的意味, 更不必說期待忐忑。
然而若是只為恩情，當初在醫院的時候, 洛夕螢也從未提起這件事。
為何獨獨在這種時候，又說起這種話呢。
穆傾寒想到了前一晚管欽瑜那誇張的反應，直覺洛夕螢此刻的異樣與當中的內情脫不了干係。
但不知真相, 穆傾寒也不肯輕易應了洛夕螢，讓她就此轉身。
“你想我怎麼還？”穆傾寒預設了“恩情”二字，卻又問道，“請你吃飯，給你買禮物，還是說……滿足你的願望？”
比如，以身相許什麼的。
洛夕螢聽出穆傾寒話語裡的揶揄戲謔之意，只是她也說不出“饒我一命”這種示弱的話。
沉吟片刻，洛夕螢最終說道：“以後，別把我當仇人就好了。”
沒有系統逼迫，她無意與女主結仇，也沒有再去針對她的必要。
但她也不想跟女主當朋友。
能夠維持如今這樣表面的平和，在未來也不至於恨她到要讓她陷於死地，這樣對於洛夕螢來說，也已經是足夠好的結果了。
洛夕螢真正想要的，就只剩下平靜的、不受打擾的生活了。
穆傾寒卻不解其意，洛夕螢的要求對她而來太過簡單。
或者倒不如說太過簡陋——
若是洛夕螢不是故作無知，那麼就是遲鈍過頭。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早就沒有那麼討厭她了嗎？
然而穆傾寒卻找不到追問的由頭，只能將之歸結為洛夕螢的又一次抽風。
“當然不會。”穆傾寒最終這麼應道，“洛前輩對我的恩情，我自然會牢記在心。”
這話說得有些輕佻，聽著像是調侃的玩笑話。
洛夕螢卻彎起眉眼，添了幾分笑意。
“好。”洛夕螢晃了晃手裡的手機，說道，“我錄下來了。”
沒想洛夕螢也學會了這招。
穆傾寒微怔，隨即又生出些好笑。
“我自己說過的話還不至於不認。”穆傾寒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這點你大可放心。”
“以防萬一嘛。”洛夕螢對她笑了笑，這一次看起來倒是真心的，“多謝。”
這一晚的交流到此為止。
穆傾寒心下卻生出許多不安。
一直目送著洛夕螢走回到自己的房間，穆傾寒都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
走過拐角的時候，穆傾寒注意到管欽瑜正在洛夕螢門口張望。
對上穆傾寒的視線的時候，管欽瑜整個人都像是觸電了一樣，渾身僵硬了起來。
待看清穆傾寒的臉，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穆傾寒出了這一點神的片刻，洛夕螢就已經走進了房間。
慢了一步的管欽瑜被關在門外。
“夕——”
管欽瑜正想敲門叫，卻感覺到旁邊一片陰影投下來。
她受了些驚嚇，第一時間縮回了手，瞪大了眼睛驚慌地轉頭。
穆傾寒正靠在不遠處的牆邊，雙手環著胸，姿態怡然，似笑非笑地盯著管欽瑜看。
“管小姐，我們聊聊吧。”穆傾寒說道，“關於……洛夕螢的事。”
……
洛夕螢只剩下一天戲份，恰好是與穆傾寒的對手戲。
公主在小山村藏匿生活了許久，連自己都要忘卻那些深宮裡的回憶。
然而就在這時候，春熙就像是噩夢一樣，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讓她猝不及防。
最後一幕的劇情很簡單，前一腳公主正在幫兩位老人晾曬衣服，一轉頭她就對上了春熙的臉。
公主穿著粗布舊衣，連根像樣的髮釵都沒有，全無往日尊貴華麗的模樣。
但春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初時是詫異與不敢置信，而後是無盡的歡喜連綿地湧上。
追尋許久的目光就在眼前，然而她卻連一步都不敢邁出去，生怕驚擾了眼前這一場夢境。
然而公主卻全無喜意，見了春熙第一眼便臉色煞白，手裡的盆都端不住，哐當一聲落了地。
盆中的水濺撒出來，打溼了公主的衣襬。
她卻並不在意，第一反應便是轉身就往屋裡跑。
因為太過驚慌，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門下的門檻，腳下一絆，整個人就往前倒下去。
——劇本上可沒有摔跤這一幕。
這是一個意外。
見洛夕螢整個人就要栽到地上去，穆傾寒想也沒想就衝了上去。
她們本來也沒幾步遠，穆傾寒反應及時，兩步跨上去，便碰到了洛夕螢的手。
最終還是在洛夕螢摔實了之前把她拽了回來。
不過也因為情急之下太過用力，她反而帶著洛夕螢跌回了地上。
這一次是穆傾寒在下，給洛夕螢當了一回墊背的。
然而這點好意卻沒得到感激，卻反而被那個受益者狠狠推開。
穆傾寒心下多少有些不爽，心說這人之前還跟她討要恩情，怎麼這種時候反倒翻臉不認人了。
鄙視仇恨的意味不深，最多就是一點可有可無的抱怨。
但當她一抬頭，看到洛夕螢的表情時，便不由愣住。
心底那點抱怨也轉瞬即逝。
洛夕螢推開穆傾寒，一步跨過門檻，整個人都踉蹌著往後退去。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慌亂，她整個人都在發著抖，連站都站不穩，不得不伸手胡亂摸著周圍的東西，以此作為支撐。
身後的桌椅被撞出刺耳的聲響，無一不體現著她對穆傾寒的牴觸抗拒。
那張臉上的表情是故作的冷靜與淡漠，但慌亂與驚恐卻難以掩飾。
就好像眼前的人是從地獄來的魔鬼，而不是那個救了她的人。
穆傾寒很快反應過來——
那不是洛夕螢，而是劇裡的公主。
公主很清楚春熙是來幹什麼的。
就像春熙瞭解公主一般，公主並非對春熙對自己的態度一無所知。
對於殺手而言，生死與忠誠之外皆是小事，縱然她知曉公主的痛苦，也決不允許她輕易死去。
至少這一刻，決不允許自己保護不了她的命。
無論如何，春熙都會將公主帶回宮裡去。
這恰恰是公主最厭惡、最恐懼、最不願看到的結果。
所以昔日玩伴的出現對於公主來說，再無往日的溫情與柔軟，只剩下冷冰冰的利刃。
也正是因為熟悉，所以便又更加惶恐。
她生怕自己為了昔日的情誼，一時心軟妥協，便又重新回到那牢籠裡去。
所以自然是要躲的。
劇本裡並沒有這一幕，但場外的導演沒喊停，說明這一幕並未結束。
穆傾寒便又立刻回到了戲中。
她呆愣了片刻，抬頭看向公主，眼底有意外，也有幾分不易覺察的受傷。
下意識伸出的手在半途停住，指尖微動了幾下，又一點點縮了回去。
最終她低下了頭，向公主行禮，就像是她們還在宮裡時做的那樣。
她低聲叫了一聲：“公主殿下。”
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也同樣壓不住那聲音之下的疲憊與遲疑，只是那一聲落定，那一絲遲疑也消散了。
場外的導演終於喊了聲“卡”。
穆傾寒輕輕舒了一口氣，一抬頭，還沒看清洛夕螢的臉，就見旁邊一群人衝了上來。
“夕螢你沒事吧？”管欽瑜擠開人群衝到第一線，緊張地看著洛夕螢的腿，“有沒有碰到哪裡啊——對了，那個醫生呢？”
穆傾寒愣了愣，這才發現洛夕螢早就坐到後面的凳子上去了。
洛夕螢眉頭微蹙著，看著自己的腳踝位置，似乎是有些痛，眼角已經有了些溼意。
顯然剛剛洛夕螢摔得那一下並不是故意的，而是意料之外的情形。
先前見她那麼快的接上去，半點沒出戲，穆傾寒幾乎以為她是故意要加戲了。
現在看來，洛夕螢也只是“敬業”而已。
呆愣片刻之後，她也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走了過去。
有一定經驗的工作人員站在洛夕螢旁邊，指揮著她嘗試著按按腳踝，一邊問她有什麼感覺，一邊提出了一些建議。
看起來不小心扭到腳了。
洛夕螢提起戲服，露出一截腳踝，顯得有些紅腫。
或許是因為皮膚太白，那點紅便顯出幾分觸目驚心來。
當然最讓人覺得同情可憐的還是洛夕螢的反應。
扭到腳的傷勢可大可小，輕些的或許走兩步就沒事兒了。
但顯然洛夕螢不屬於“輕”傷的範疇，她的眼眶早就已經紅了一圈，看起來像是哭過了似的。
本來就是純良可愛的臉，添上那點的痛楚的模樣，便更顯得楚楚可憐了。
洛夕螢是真的怕疼，扭到腳又比不小心撞到牆還痛，即便她努力忍耐，還是剋制不住本能的反應。
工作人員碰一下她就說疼，反倒叫別人難以判斷她的傷勢如何。
好在劇組的醫護人員及時趕到，檢查了一下沒什麼大礙，休養兩天就好了。
剩下的人大多還有工作，洛夕螢的經紀人助理又恰好不在，工作人員有些頭疼地看了眼周圍。
“你們誰有空把夕螢送回去？”工作人員的目光落到旁邊的男演員男助理身上，有些遲疑，“最好力氣大一點的，她腳不能用力……”
還沒等管欽瑜自告奮勇地舉手，穆傾寒先一步應下：“我來吧。“
管欽瑜瞄了她一眼。
穆傾寒又補充了一個更有說服力的證據：“我抱得動她。”
不算太久遠前的回憶浮上在場眾人的心頭——
作為有過先例的那個，穆傾寒的力氣倒不用擔心。
而且她今天的工作都是跟洛夕螢搭檔，對方受傷，她自然也就無所事事。
這麼算來，她倒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導演揮揮手做出首肯：“路上當心點。”
抬頭看到穆傾寒的笑臉時，洛夕螢的神情有些複雜。
但她的腳確實痛得厲害，再轉頭看向管欽瑜，就見她被同組演員拖走，準備下一場拍攝了。
她別無選擇。
所以穆傾寒抱起洛夕螢的時候，後者竟也沒反抗，甚至主動抬起手，摟住了她的脖子。
頭一次見到這麼乖的洛夕螢，穆傾寒不由有些受寵若驚。
再一低頭，穆傾寒就對上洛夕螢那泛紅的眼。
近距離看時，那種哭過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眼眶溼潤，好像一眨眼就能擠出一滴淚來。
這可不是演戲的時候。
穆傾寒思索了片刻，覺得頗為詫異：“你怕疼？”
洛夕螢抿著唇沒說話。
這是預設了。
預想之中的嘲笑卻沒有隨之響起。
穆傾寒想起之前幾次拉住洛夕螢的時候，對方表情都不怎麼好看。
警惕倒是其次，只是每次都一副可憐兮兮的好像自己欺負了她一樣，挺容易讓人誤會的。
那時候她不喜歡洛夕螢，自然看什麼都覺得假。
其實她倒也不算太過分，原因主要還是在洛夕螢自身身上。
然而如今關係緩和，她又有些不一樣的心境，再看對方的慘狀，竟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愧疚。
“怕疼你早點說啊。”穆傾寒嘆氣，“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只是不想讓你知道而已。
洛夕螢默默扭開頭，假裝自己什麼沒聽到。
然而這片刻的沉默也沒持續多久就被打破了。
穆傾寒原本準備帶洛夕螢回到酒店的房間。
這邊離酒店比較遠，平時散步回去倒沒什麼，如今懷裡還抱著個人，浪費時間不說，也不一定吃得消。
所以走到路口的時候，穆傾寒放下了洛夕螢，在路邊攔了車。
洛夕螢單腳蹦著落地，模樣頗為滑稽，幸而生著一副可愛的臉，倒也不顯違和。
穆傾寒怕她瞎蹦又蹦傷了腳，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後她又想起對方怕疼這回事，不敢用力，圈著她手腕的手指又跟著往下移了幾分，扣住了她的手指。
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停下來，車裡的人透過落下來的車窗，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兩個年輕女人手牽著手，看起來異常和諧友愛。
旁邊路人目光轉過來時，大多都帶著些對兩位美女容貌的驚豔於羨慕。
然而車裡的人臉色卻慢慢暗沉了下來，有些晦暗不明。
穆傾寒抬頭看向眼前的車，有些疑惑地低頭看了眼手機：“這個好像不是我叫的車吧……”
一句話未說完，穆傾寒就感覺掌心握著的那雙手有些顫抖。
她意外地轉頭，便見洛夕螢煞白著臉，死死盯著車上露出的那半張臉不說話。
好像很害怕似的。
就算面對自己，她也從沒顯露過這樣的驚恐。
甚至還夾雜著幾分恨意。
穆傾寒不知道眼前這個意外出現的男人是誰，但她知道身邊站著的人是誰。
未等她弄明白那人的身份和兩人之間的關係，她便已經下意識挪出了一步，擋在了洛夕螢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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