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洛夕螢被穆傾寒抱過來的時候, 片場的人險些瞪掉了眼珠子。
就連見多識廣的導演也不由多分出了一些視線給這兩人。
“洛前輩路上不小心扭到腳了。”穆傾寒面不改色地扯謊,“我正好路過, 就幫了點小忙。”
有些人信了,朝洛夕螢投去擔憂的視線。
洛夕螢暗暗咬著牙, 恨不得掐死穆傾寒。
若非後者的威脅, 她早就將人踹到旁邊的河裡去了。
可洛夕螢怕痛,且並不懷疑穆傾寒能否做出那樣的事來。
於是便也只能忍耐。
在旁人上前來關切詢問的時候, 她還得保持形象, 擠出和善的笑臉。
“我沒事。”洛夕螢努力維持著平靜。
她聽到穆傾寒笑了一聲。
洛夕螢摟著穆傾寒脖子的手緊了緊,險些真下手勒她。
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扯了扯穆傾寒的衣領, 拉回她的注意。
“放我下來。”洛夕螢咬著牙道。
穆傾寒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只多磨蹭了兩秒,便在角落的位置將人放下。
動作輕柔,全然不見片刻之前的強硬, 好似真的在對待一個受傷的柔弱病患。
洛夕螢下來蹦了兩步, 以此證明自己並沒有殘廢。
那邊的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都松了一口氣, 看了看時間安排起剩下的工作。
穆傾寒和洛夕螢的對手戲已經拍得差不多, 只剩下一些單人戲份, 為了節省時間都是分開拍攝的。
所以接到劇組的安排之後,兩人就在原地分開了。
剛剛還對穆傾寒避之不及的洛夕螢再一次將目光移了過來。
穆傾寒心下一動, 下意識回頭,在撞上洛夕螢的視線之前,先一步遇到了江蘭宜的目光。
洛夕螢也在看江蘭宜。
或許這才是她特別注意自己的原因?
穆傾寒的直覺開始叫囂起來, 既有困惑,也有些微妙的不安。
遠處的工作人員又叫了兩聲,分屬不用位置的人只得轉身,回到了自己該去的位置上。
……
洛夕螢提心吊膽了許久,一直熬到第一階段的拍攝結束,也沒等到江蘭宜整出的么蛾子。
但這也算不上一個好消息。
畢竟江蘭宜還沒走,男主還沒出場。
按照一般劇情套路,這種專用來搞事和打臉的階段性小反派都有一定的時效性。
小炮灰沒搞事沒退場,就不能為這一段劇情畫上句號。
更不能代表安全。
洛夕螢更加擔心了。
江蘭宜這人說好聽點叫高傲氣盛,但實際上十分易怒衝動,容易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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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若非身份背景讓她無往不利,旁人不敢輕易得罪,加上公司的運作,她或許早就已經崩了人設,乃至結下許多仇怨了。
如今女主的出現,更是動搖了她根本上的利益。
她會如何針對、又針對到什麼程度,暫且還未可猜測。
雖說已經明裡暗裡提醒過穆傾寒很多次,但她是否真的能保持足夠高的警惕也不好說。
真正身處危險之中的那個無知無覺,洛夕螢倒是在暗中操碎了心,到最後一天都頂著一副碩大的濃厚黑眼圈,糊了好幾層粉才勉強遮住。
這樣的折磨一直持續到了最後幾天拍攝。
洛夕螢只是個配角,戲份要比女一號少很多。
不過她的戲份大多集中在這座小城當中,因此也花了不少時間。
等到洛夕螢在這裡的戲份殺青,穆傾寒那邊的拍攝也接近了尾聲。
洛夕螢結束得早,衣服都未來得及換,便先去穆傾寒那邊看了一眼。
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
穆傾寒這裡是劇本上的最後一幕戲。
春熙繼位。
公主繼位十年,無心政事,不問國事,整日只賞花玩樂,任由春熙暗中把握朝政。
這一點是否是如同他人所猜測的——公主只是已經沒有能力治理這個國家,所以才不得不依靠春熙,尚且不得而知,劇情中也沒有明確交代。
但公主所做的也只有譏諷責難春熙,從未真正奪了她的權,卻反倒叫自己形象更為刻薄不得民心。
春熙培植勢力,與女相幾番交流論道,終於明確了己心,決心取而代之。
前有身份血緣謎團傳聞已久,後有公主懶於國事,加上女相等重臣支援,時機終於成熟。
然而就在春熙調遣將臣,準備逼宮的時候,公主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這並非劇本原創的內容,而是史實所記載的真實走向。
而這正是洛夕螢在這裡的最後一場戲——
站在人群外面的洛夕螢沒脫戲服,還能看到衣裙下襬染上的紅,像是豔麗的紅花,落在白衣上豔得扎眼。
與之對應的,此刻穆傾寒所演繹的劇情正是在公主自殺之後。
公主生前侍從捧上遺詔,上面只有公主親筆寫下的寥寥數字,令春熙繼位。
這便是這場沒頭沒腦的爭鬥的結局了。
春熙順理成章地繼位,成為星月王朝最傳奇的一任女皇,甚至未曾見過一滴血。
劇情之中明裡暗裡地暗示是女相和春熙威逼利誘,擊垮了公主最後的心理防線,因而兵不血刃。
最終的結局也在她們的預料之中——是最好的那一種。
但是當穆傾寒走向高臺,也就是劇裡春熙繼位的終點的時候,她卻生出些茫然。
原本她以為最後這一幕戲是最容易的部分,只需要緩步走上臺,一拜神靈祭天,接受百官朝賀即可終結。
可當她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卻只有困惑與恍惚,彷彿正置身於一場荒誕的夢境。
公主為什麼要自殺?因為她追逐自由。
公主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自殺?為了給春熙讓位,避免血戰。
公主為什麼要給春熙讓位?因為有女相和春熙步步催逼,威逼利誘,終究是她先在絕望中妥協。
……
那麼春熙呢?
春熙從滿心滿眼的“忠”,慢慢裝下“家國天下”四個字,是多年風霜雨雪的積累,便砌成了一份責任與野心。
最終她向昔日主人揮出那柄無形的刀劍,得願所償。
那麼當她走上那條路的時候,心頭又是如何的感觸?
歡喜、興奮、悵然、遺憾,還是痛苦?
好像都還差了幾分。
導演並未對穆傾寒的表現提出異議,然而在戲中的本人卻總覺得還隔著一層朦朧的霧。
就在這時候,穆傾寒看到了人群外的洛夕螢。
她已一腳踩上人工搭建的木質臺階,一抬眼便清楚看到人群中的目標,更何況那一身的“血”也格外醒目。
洛夕螢也在看她。
是洛夕螢,也是戲中人,褪去當王時的瘋狂陰沉,倒顯出些初登場時的單純不諳世事。
唯有那眼中的滄桑顯露了她所歷經過的風霜。
那雙眼裡還有一些欣慰和鼓勵。
彷彿是那個一躍而下的亡靈就飄飄蕩蕩地站在群臣之間,默默目送著新王登上高臺,開啟一個嶄新的王朝。
穆傾寒微怔,意識裡閃過一道光,肩上卻又似壓上了幾分無形的重量。
她似乎感覺到了洛夕螢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些情緒。
或許是到了最後一場終結之景,洛夕螢也多少有些唏噓感慨。
作為唯一一個演了兩次同樣的劇的人,洛夕螢或許是除了導演編劇以外最瞭解這個故事的人。
她甚至比其他人更瞭解也說不定——另一重意義上的瞭解。
故事到底是故事,有時甚至與事實本身相去甚遠。
歷史上的公主與女皇之間的故事只有寥寥數筆,卻都重於千金。
公主不願繼承王位幾次逃跑是事實,最終主動託位給昔日侍女也是事實。
二人之間關係非比尋常,自然也同樣是事實。
只是王權更迭之間,後世便總是喜歡將“反目成仇”四個字扣上去。
洛夕螢不敢說自己比其他人更了歷史或劇本本身,只是她本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便多了些常人難有的感慨。
那個世界與這段故事完全相反,從封建王朝到現代社會,從來都是男權當道——與星月王朝之前的歷史如出一轍。
即便在科技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也難以說上一句“平等”,更遑論過往王朝之中對女性的踐踏壓迫。
在那樣的背景之下,女子連出行都受限,掌權談何容易,更不必說開創往後千年女子當權的風氣。
也許洛夕螢原本世界的歷史上,也曾出現過同樣的星月王朝,只是最後失敗了,所以沉寂於歷史的洪流之中。
那麼曾經的公主,曾經的曦月女皇——劇裡的春熙,她們又是承載著多大的壓力與阻力前行的呢。
常人都說公主軟弱,氣量不足,因而難以成王。
只不過恰好沾光佔了“歷史上第一位女皇”的身份,才留了幾分名聲。
可那時公主是真真正正的第一人,也是最先遭受了無數質疑與謾罵嘲諷的人。
還有那些本有望王位的宗親男丁,反對必然最為激烈。
逆行世俗,悖逆人倫。
這是開創先河之舉,卻也是違逆俗世規則之舉。
群臣的反對、世人的質疑、宗親的打壓、老師的輕視,幾乎完完全全被公主擋了下來。
崩潰也是正常的事。
公主未嘗不愛自己的國家,未嘗沒有過改朝換代的雄心壯志,她終究還是撐到了成年,幾番逃亡,最終還是選擇了繼位,承擔起那些罵名。
她並不缺乏死的勇氣,否則也不會有閒暇選擇恰到好處的時機。
她對後來的曦月女皇更像是託孤,將整個國家託付於她之手,也將少年時的夢與期待託付給了她。
比之王者,她更像是一個探路者,引路人。
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責任盡了,她便乾脆利落離開了這人世。
多年以後,曦月女皇一統天下,令女子入朝,幾乎改天換地。
然而一代傳奇卻終身未嫁,無子無孫,死前將王朝又還於公主後代之手。
這樣的二人之間,談及“仇怨”二字,或許是一種玷汙。
只是劇本畢竟不是真正的歷史,主線是曦月女皇稱王的經過,主角是春熙,公主只是個配角,還是個反派,更深層的悲哀並沒有過多的體現。
那些隱晦的苦與澀,全靠著演員自己的發揮。
而作為主演,自然是步調一致最為好看。
洛夕螢的那些感觸,穆傾寒接收到了——
春熙心下或許早已瞭然了吧。
曾經公主是她生命的全部,往後則是這個國家取而代之。
責任的重量從來不是輕飄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一條命換的是一個王朝嶄新的未來。
穆傾寒豁然開朗,原本滿溢著遺憾悵然的神情褪去,只餘下一點點填滿的堅毅。
你的錯誤、你的願望,我都會一一為你填補。
穆傾寒踩上了最後一級階梯。
“咔噠”一聲輕響傳來,穆傾寒腳下一顫。
洛夕螢臉色陡然一變,抓起衣襬就擠開人群,朝她衝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回來太遲啦,更新少一點,明天白天補上,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