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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春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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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這個詞一向存在於餘和平的想象裡。成長過程中,有一個時期他對於父親這個人物異常渴望, 餘歡會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說:“你爸爸早就死了,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

但是他知道他父親沒有死, 在餘歡的抽屜裡藏著一張合影,剛生產完的餘歡坐在床上,一個年輕而帥氣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餘和平,而那個男人,就是他的父親陳平。

餘和平,餘和平, 年輕的餘歡與年輕的陳平。他也曾是愛情的結晶。

只可惜陳平在遇到餘歡的時候就註定不會是一個好丈夫, 好男人。他初中都沒畢業,跟著師傅學修車,卻因此認識了一群有錢人,從此便開始跟著那些人混, 吃喝嫖賭, 什麼都做。餘歡迷戀於他帥氣的外表和勾女的本事,卻沒有拴住他的能力。陳平即便做了父親,也沒辦法過安穩的人生,他只是修車鋪裡的小混混,吃香喝辣逍遙自在,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裡。

陳平入獄的時候,餘和平還不到一歲。年輕的餘歡成了未婚媽媽, 在七八十年代裡舉步維艱。偶爾拿起照片看一眼上頭的男人,心裡的眼淚要比實際流的多。

餘歡並不是那種受了壞男人欺負的乖乖女,她好像生就就很愛風花雪月那些事,用她親戚的話說,很瘋,是個瘋丫頭,柔順的外表下是一顆不安分的心,初中就學會了抽菸,但陳平是她第一個男人。

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總是那麼難以忘懷,何況陳平生的帥,社會閱歷豐富,和學校裡那些男生不一樣。餘歡看不上學校裡的男生,覺得他們什麼都不懂。她第一眼就被陳平帥氣的臉龐和壞壞的氣質俘虜,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說餘歡生平對誰有過純粹的愛情,大概也只有陳平一個。但她不計後果地去愛,最後卻付出了一生的代價。她的父母幾乎和她斷絕關系,也曾拉著她去打胎,她從醫院裡跑出來,直到餘和平兩歲多的時候才回了家,但她父親已經去世了,不到兩年,她母親也去世了。

餘歡的母親是個很保守的女人,她到死都不能原諒餘歡,覺得是她氣死了她的父親,敗壞了家裡的名聲,恨極了的時候會指著她罵:“活著丟人現眼,你怎麼不去死!”

但她似乎又不能全去怪陳平,因為陳平當時也是不大同意她把餘和平生下來的,她執意要生,她想給陳平生孩子,既是出於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愛,也是想試圖用孩子來拴住還沒有定性的陳平。

但是她賭輸了,簡直輸的一敗塗地。餘歡有時候分不清是陳平害了她,還是餘和平拖累了她,亦或者都是她咎由自取。但人要活下去,便不能去怨恨自己,而陳平隔在鐵窗之內,她能恨的,只有餘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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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餘和平又確實那麼可恨,她不喜歡的特性他全都有。她沒有要把餘和平養成那樣,好像老天爺覺得她還不夠慘,所以派了餘和平來折磨她。

二十多歲的時候,餘歡抱著哭鬧不止的餘和平,數著日曆過,過一天畫一個圈,就等著陳平出來,狹小的房間裡燒著煤球,孩子的尿布泡在熱水盆裡,桌子上堆滿了奶粉罐子,然後等到上班的時候,換上最鮮豔的衣服,描上最豔麗的妝容,在熱水壺嘶嘶的響聲中畫上最後一筆口紅,那種煙火氣她至今不能忘記。三十歲的時候慢慢地就不再等了,被她一天一天勾畫過的日曆,早不知道扔到了哪個角落裡,以至於到如今她都忘了陳平快要出獄了。

陳平本來要做二十多年牢的,結果提前幾年出來了。曾經為他要死要活的男人,她幾乎都已經忘記。就在她遇到梁成東,即將脫離苦海的時候,陳平回來了。

餘歡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頭髮溼漉漉地滴著水。餘和平在她身邊站著,一聲不吭。

“以後見了他就繞著走,也不要給他開門。”餘歡說。

餘和平不點頭,也不搖頭。餘歡就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說:“你要跟他走就跟他走,沒人攔著你。”

“他說他在監獄裡天天都想我們,表現的好,才早幾年出來了。”

餘歡冷笑,卻沒有說話,指甲掐進沙發裡,指關節微微發白。

餘和平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開門的那一刻,他比餘歡還要震驚。但似乎血緣真是斬不斷的,他們倆都在當下的那一刻便認出了對方。儘管當初分別的時候他們一個還年輕帥氣,一個尚在襁褓,而如今陳平已經有了些許白頭發,胖了一點,眉眼也不再那麼凌厲,而餘和平,已經是十九歲的男孩子。

陳平激動的紅了眼眶,說:“陳末,我是你爸爸。”

餘和平說:“我不叫陳末,我姓餘,叫餘和平。”

這是餘和平和他親生父親人生中的第一句對話,其實很悲涼。外頭還下著大雨,陳平收了雨傘直接進門,餘和平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他進門。

如今陳平走了,他的雨傘卻留了下來,在地板上留下一灘水跡,是一把黑色的傘,像陳平那個人,透著腐朽的氣息。

陳平和梁成東,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但這才是他的來路,他充滿腐朽氣息的家庭,還有不正常的他。

陶建國沒能追上陳平,氣喘吁吁地回來,想問問餘歡是怎麼回事,結果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他只好隔著窗說:“那人跑了,沒追上,你們娘倆在家小心點,鎖好門,有事就喊我。”

早有鄰居出門來看,陶建國就跟他們說了說。大家都好奇那男人是誰。

“還能是誰,她招惹的男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說不定這一回碰上難纏的了。”

“我還真看見那男人進門了,長的還挺帥的一個中年男人,看著不像個老實人,那頭髮短的,跟蹲監坐牢的一樣。”

大家七嘴八舌,鄰里生活平淡,餘家一向是大家最大的談資。陶建國上了樓,劉娟披著衣服在樓道裡站著,往下看了看,問:“怎麼了?”

陶建國說:“餘家來了個男人,跟餘歡鬧起來了。”

劉娟“哦”了一聲,收緊了衣服往裡走。陶建國趕緊跟了上去,還沒開口呢,房門“咣噹”一聲就關上了。

陶建國訕訕地重新開了門,說:“咱們也好久沒見陶然了,要不這週末去市裡頭看看他?”

劉娟說:“你還要去看他,你見著他,好意思麼?”

陶建國就不高興了,說:“我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我怎麼不好意思見他?”

劉娟不說話,直接回了房間了。陶建國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去了陶然房裡睡覺去了。只是今天雷聲轟鳴,雨也大。陶建國有心事,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於是就又起來,將窗戶開啟,抽了一支煙。煙霧又被風吹進來,低頭就看見桌子上擺著的陶然的照片。

俊秀溫潤,不笑的時候很清冷的一個人,笑起來卻很溫暖,眼睛裡有光。

市裡的雨沒有縣裡下的大,不過風越刮越大,把陽臺的門都給吹開了。陶然正準備上床,忽然聽到了陽臺上的動靜,趕緊跑出來來,原來是被風吹開的陽臺門把他放在地上的勿忘我花盆給撞倒了。

他的勿忘我長勢喜人,都快要開花了。他趕緊跑過去看,還沒蹲下來呢,房間裡一下子變得一片漆黑,停電了。

他嚇了一跳,手就按在了碎的花盆上,掌心傳來尖銳的疼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趕緊捂住了手。盛昱龍打了手電筒出來,朝陽臺照了過來,就看見陶然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怎麼了?”盛昱龍急忙走了過去,蹲下來一看,發現陶然的掌心都是血。

“被花盆給扎到了。”陶然說。

“鬆開手我看看。”

盛昱龍用手電筒照了照他的手掌心,還好傷口並不深,但因為掌心皮嫩,流了不少血。盛昱龍回身去拿了藥箱過來,說:“還好家裡有準備。”

陶然感覺有點疼,所以一直沉默著沒說話,倒是盛昱龍,心疼的很,比自己受了傷還要心疼千倍萬倍,但他是男人,不好表現出來,只抿著嘴唇給陶然上藥。

傷口清理之後便貼了個創可貼,陶然說:“不流血就沒事了。”

“別沾水,明天看看情況,如果發炎了就得叫醫生看看。”

陶然點點頭,說:“怎麼好端端的停電了。”

“估計風太大了,這小區老了,一到刮風下雨線路就容易出問題。”盛昱龍到陽臺上看了看,看到對面樓也全都是漆黑一片,不光是他們家。

他把陽臺的門插上插銷,回頭卻看見陶然蹲在地上弄他的勿忘我。

“你別弄了,我幫你弄。”

盛昱龍說著就把手電筒塞給他,自己把碎花盆收了,然後把蔥鬱的勿忘我枝莖給捏了起來。陶然忙說:“哎你輕點,它嫩著呢,別弄死了。”

盛昱龍就笑了,說:“不就是個花,死了我給你買現成開好的。”

“那不一樣,這是我自己種的,都快開花了,你看。”陶然說著就指著細碎的花苞給盛昱龍看。盛昱龍說:“這是什麼花,沒見過。”

“勿忘我。”

“這麼小的花,能好看麼?”

“你沒見過麼,就我睡的那間房,床頭掛的畫就是勿忘我。”

“沒注意。”盛昱龍問,“花弄哪兒去?”

“就先放牆角這吧,明天我去買個新花盆裝裡頭,把根埋好。”

盛昱龍按他說的弄好,這才站起來。陶然給他打著手電筒,讓他洗了手,然後要把手電筒給他。盛昱龍說:“你拿著吧,晚上上廁所用得著。”

“我都一覺到天亮,不起夜。”

“那也拿著,我留著也沒用。”

陶然就把盛昱龍送到臥室裡,看著盛昱龍上了床,盛昱龍笑著看他:“刮風下雨又停電了,你一個人睡覺怕不怕,怕的話找六叔,摟著你睡。”

陶然就笑了,手電筒照著在他身上來回晃了晃。

“你手,睡覺的時候注意點,還有明天早上起來別沾水。”他道。

“知道了。”陶然說,“六叔晚安。”

陶然關門的時候手電筒往下照,盛昱龍這才注意到陶然只穿了個白色內褲,露著兩條又白又直的腿。因為被手電筒直接照著,白的有些刺眼。他剛眯起眼睛,房門就關上了。

盛昱龍躺在黑夜裡,腦子裡就控制不住一直想陶然那兩條大白腿,陶然腿型非常好看,清健筆直,比一般女生的要長,是男生的勻稱修長的腿。他想,他都沒注意過這些,陶然的腿腿毛肯定沒他的多,摸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很滑溜。

他想的心浮氣躁的,黑夜總是能助長人的慾望。他是把陶然當成女人那樣來喜歡的,把一個男孩子當做一個女人來審視,對待,乃至幻想一些更過分的事,就有一種彆扭而詭異的刺激感,在黑夜裡蔓延開來。

這種蔓延不可言說,即便只是個念頭,說出來也會被鎖。在這個火紅的美麗年代。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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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蔓延確實不可言說,即便只是個念頭,說出來也會被鎖。在這個火紅的美麗年代。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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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他煩躁地罵了一聲,枕著胳膊,聽外頭隆隆雷聲和陣陣風雨。

這是一場很大的雨,連綿了兩天,大雨伴隨著大風肆虐,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整個城市都彷彿被摧殘了一番,有些樹木還倒了,到處都是積水,這註定是多雨的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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