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拿不準主意的孩子王吞嚥著口水，看了看左右心動的同伴，終於咬牙道：“你們可以過來，但有件事我說在前面，如果你們有任何不好的企圖，我們所有人都會跟你們拼命，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
說到底還是孩子，表現得比同齡人好了不少，卻也依然是稚嫩的。
維拉克沒有嘲笑，相反鄭重地接受了孩子王的威脅：“好，一切都照你說的來。”
四人朝前幾步，來到了孩子王帶領的一幫小夥伴身邊，將幾袋麵包交到了他們的手上。
孩子王深吸口氣，往後退了退，帶著四人朝拐角處他們的住所走去：“跟我來吧。”
拐角處的情況和昨天沒什麼區別，男孩子們鋪著破舊的布毯，女孩子們的情況稍好一些，有些還搭著簡陋的小棚子，既能擋住從上方建築縫隙落下的雨水，也能把周圍圍起來，形成相對密閉的小空間。
此時，這些孩子們均站在兩側，畏懼地看著維拉克等四人走近。
“找個地方坐下吧。”維拉克儘可能露出善意的表情，在髒兮兮的孩子們、髒兮兮的布毯之間找尋可以坐下談話的地方。
“算了吧。”墨菲道。
這樣的環境中，著實沒有可以供他們坐下的地方。他們硬坐在肉眼可見的骯髒，甚至難以被稱之為毯子的東西上，也不過是搞了個形式主義。
可維拉克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並招呼其他人一起。
孩子們的內心是敏感的。
他們不坐，孩子們可以理解，但內心總歸會受到一些傷害。
口口聲聲說要來幫助自己的人，卻對自己的現狀滿是鄙夷，透露著莫名的高高在上感。說不定還沒問清情況，雙方就會因此先有了隔閡。
反過來，其實孩子們也知道自己的住處根本招待不了別人，但維拉克依然願意坐下，那這樣的態度足以讓他們升起好感，願意給予信任。
畢竟一幫孩子怎麼會懷疑給自己食物、錢，還不介意自己住處的人？
“聊一聊。”維拉克向孩子王招了招手，示意他坐過來。
“你們究竟想問些什麼？”孩子王強裝鎮定大步走來坐下。
維拉克看其他孩子都還很拘謹，像被訓話一樣站在一旁，連看自己都不敢看，便讓墨菲安撫他們坐下，圍坐在一起聊天。
墨菲、奧夫拉多爾、孩子王花了好一陣子才實現了這一要求。
當他們四人和二十多個孩子圍成一個大圈坐下後，維拉克微笑著看著孩子們道：“大家不用害怕，我們不是壞人，也應該和你們以往打過交道的人都不一樣。我們來自一個以讓世界變得更平等、自由、團結、美麗為終生奮鬥目標的組織，找到大家也是為了想辦法幫助大家脫離現有的環境，過上正常的生活。”
墨菲翻譯完，孩子們依然怯生生的。
“我先向大家做一個自我介紹。”維拉克不急著詢問情況，而是先想辦法讓孩子們對自己有個初步的認識，“我叫莫斯特·維拉克，來自一個叫做佈列西的國家，因為暫時還不怎麼會蒙勒哥語，所以需要由我身邊這位叫做墨菲的朋友，幫忙把我的話翻譯成蒙勒哥語說給你們聽。我所在的組織，叫做國際平等聯盟，它以前有個更知名的稱呼，叫做平等會。我們……”
說的時候，維拉克有意地新增了幾件趣事，輕鬆逗樂了孩子們，不經意間再度拉近了些距離。
隨後墨菲、康妮、奧夫拉多爾分別介紹了一下自己。
輪到臉上長著雀斑，一頭簡短黑髮的孩子王時，他大概是感受到了同伴們的目光，不由繃直了身子，臉上毫無懼色，大聲道：“我叫何塞！來自阿韋拉多州！我今年十六歲！是這裡面年齡最大的人！他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阿韋拉多州……那你為什麼會跑來這裡？”維拉克問道。
“阿韋拉多州被軍閥佔了！我的父親和母親都被趁亂而來的劫匪給殺了！他們臨死前要我來蒙勒哥城！因為這裡是蒙勒哥最安全的地方！”何塞目光不知看向哪裡，語氣帶著怨恨道。
“然後你就生活在這？”維拉克被這個渾身帶著股勁的孩子的聲音震得有點心驚。
“我來了蒙勒哥城就遇到了他們！我們都無依無靠！我是最大的那個！所以我做他們的哥哥，保護他們！這個地方是哈維爾發現的！平時不會有人來！所以我們就住在這裡！”何塞呼吸急促，眼神很有力，只是沒有看向任何人。
維拉克聲音更柔和了些：“你們平時是怎麼生活的？”
“我們在這裡找不到任何工作！沒人要我們！他們說我們這種鄉下人只會偷懶和偷東西！說我們口音特別難聽懂！身上還特別臭！我們試過乞討！但沒人會給我們錢！被巡邏隊發現還會被毆打驅逐！胡安的腿就是被他們打斷的！”何塞說著說著眼眶裡開始有淚水打轉，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向人傾訴過自己經歷的困難了，“我們只能每天趁天黑去翻找垃圾！找餿飯！找別人不要了的破衣服！”
“除了這些，你們還有別的同伴嗎？”
“有！都死了！埃雷拉是餓的不行去偷東西被活生生打死的！蓋爾是乞討的時候和巡邏隊發生爭執被開槍打死的！奧多諾胡是病死的！尹蓮娜和羅克是今年冬天的時候被凍死的！阿維拉、巴爾德斯他們是餓死的……”何塞一口氣說了十多個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同伴名字。
氣氛變得很沉重。
維拉克等人的表情甚至都有些難看。
這群孩子們的遭遇要比他們想象中複雜、悲慘得多，在過著有一頓沒一頓，根本不叫活著的生活。
陸續聽完其餘孩子訴說自己的經歷，他們的基本情況浮現出來。
孩子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各個州的，也有蒙勒哥城本地人，他們均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過上了獨自流浪的生活，然後機緣巧合之下匯聚在一起相互取暖。
之所以來蒙勒哥城討生活，理由都和何塞父母的話一致——蒙勒哥城已是蒙勒哥最安全的地方。
最開始，何塞剛和夥伴們認識，還寄希望於在最外圍的區域努力打拼，在這裡站穩腳跟。可惜雖說外圍不看出身，肯賣力氣多少能吃上口飯，但還是過於混亂，時間一長，有不少利慾薰心的人盯上了他們，想利用他們做些非法生意。
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何塞被逼無奈之下只得帶著眾人朝市中心的方向前進，來到了這麼一塊治安好了不少，沒人打他們的主意，也沒人瞧得起他們的地方，躲在陰暗潮溼的角落裡，靠著撿垃圾維生。
“何塞跟這幫孩子的情況絕不是個例，這樣的一幕幕恐怕正在整個蒙勒哥上演。”奧夫拉多爾聽著都心疼孩子們，“我們應該想辦法幫幫他們。”
“問題是我們自己都沒什麼錢了，分站也還沒建立，總不能突然承擔這麼多孩子的衣食住行。”墨菲搖搖頭，“更何況，蒙勒哥城裡還不知道有多少像他們一樣的人。這事只能從長計議，急不得。”
“您有什麼想法嗎？”康妮將自己的外套送給了一個看著最瘦弱的女孩，想聽聽維拉克的看法。
維拉克感受著溫度，思緒飄遠：“氣溫已經開始降了，這幫孩子、蒙勒哥城裡同樣境遇的孩子、整個蒙勒哥那麼多人的時間都不多了……”
接下來的這個冬天，註定是難熬的。
幾個月的時間，他連建立分站的把握都不太有，更不用說安置這二十多個孩子了。
可這又是必須去做的事。
一來這是他們的宗旨，二來他們向孩子們承諾過，三來冬天還躲在這個地方不知會凍死多少，袖手旁觀等於親手害死了他們。
“……這事需要開會討論一下，不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再待在這個地方忍飢挨餓。”維拉克暫時沒什麼好的頭緒妥善安置孩子們，只能定下晚上全體開會商議。
孩子王何塞默默聽著維拉克等人的交流，看幾人都面露難色，沒有表態的意思，冷哼一聲道：“你們幫助不了我們，對嗎？”
墨菲沒急著翻譯給維拉克：“我就是蒙勒哥人，我最大的夢想與目標就是改變蒙勒哥，讓蒙勒哥的人民都能過上好日子。我們這次過來準備的確不充足，不過這不代表我們就對你們的情況無能為力。”
“你們幫不了的。”何塞很肯定地道，“除非你們有很多很多錢能幫助我們離開這個國家，或者有能力改變整個蒙勒哥的情況，不然我們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下去，遲早死在某一項和蒙勒哥的混亂脫不了干係的事件中。”
“你們還太小，不瞭解外面的情況，對我們國際平等聯盟也知之甚少。”墨菲道，“我們正在改變佈列西，佈列西的原政府那麼強大我們都能成功，蒙勒哥沒理由不行。最大的問題在於時間，你們迫切地需要改變，而蒙勒哥的大局需要很久很久才能顛覆。”
“那說到底，你們現在能幫到我們什麼？”何塞問。
“如果沒有我們，你身為這裡的老大，你又準備帶領他們怎麼做？”墨菲反問。
“先加固這裡，起碼不至於下雨飄雪，另外要多蒐集些衣物被子，還得備些乾柴，這樣才有可能把冬天熬過去。等來年初春的時候，再想辦法找到工作，實在不行就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討生活，反正到時候大家都更大了些，應付事情遠比現在好。”何塞真的有一套規劃。
“如果蒙勒哥整體的混亂不結束，那去哪裡都區別不大。至於你所說的長大些……先看看你們瘦弱的樣子吧，這個孩子實際年齡只比你小幾個月，可看上去說是十一二歲都不會有人懷疑，你們拿什麼找工作……說白了還是對外界的情況瞭解的太少。外面現在和幾年前、幾個月比起來，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近乎是人間煉獄，人人自危，沒人有餘力幫到你們。所有的所有，都必須從根本上解決，我們就是衝這個來的，可這註定會花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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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說什麼？”維拉克完全沒聽懂。
墨菲大致翻譯了一下。
“你幫我把我即將要說的話翻譯給何塞聽。”維拉克和他的說辭有所不同，“大的事業我們要去做，小的訴求我們也要幫。力所能及的我們勢在必得，超出能力範圍的我們也會努力爭取。我們找到你們的目的就是為了瞭解你們的情況並施以援手，因此你們無需擔心我們費了這麼多功夫最後什麼都不做。”
“國際平等聯盟是絕對可以信任的。”康妮在旁補充道。
“沒多少時間了。”何塞不傻，他清楚冬天的到來對他們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意味著什麼。
國際平等聯盟的出現，讓束手無策的他看到了絲希望。他不太相信，又不得不傾注自己所有的期盼，等待有一個好的結果出現。
“他說時間不多了。”墨菲翻譯著。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現在的這種情況對你們來說都會算是奢侈的。想活下去，想等到天氣轉暖，要麼靠我們想辦法幫你們化解，要麼靠你們自己進行自救。”維拉克完全面向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看似對自己步步緊逼，實則是無奈祈求的孩子，“有一點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此次前來的力量並不足夠強大，想直接、完全地幫助你們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最晚後天我們會制定出合適的辦法，確保你們能安全度過這個冬天。”
康妮、奧夫拉多爾都看向了維拉克，墨菲翻譯時都不禁停頓了一下。
他們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到解決辦法嗎？
“能在蒙勒哥城下第一場雪之前幫我們改變現狀就行。”何塞不敢奢望太多。
“二十四號我會過來給你們一個答覆的。”維拉克沒有動搖自己定下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