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彩……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二人又沿著湖邊走了幾步，尹族眼瞅著再走下去，一大波前來晨練的退休老人就差不多該出場了（尹族和姬彩都屬於那種“不睡覺也不會感到疲憊”的體質，凌晨三點就從家裡溜出來逛西湖，一直逛到現在），乾脆直接了當地把問題拋了出來，“那種託詞，你拿來糊弄糊弄虎妞她們也就行了……我可是半個字都沒信過。”
“為什麼不信呢？”和尹族單獨相處時，姬彩的氣勢似乎又變成了那種溫柔可靠的大姐姐，一顰一笑都比在家裡的時候有魅力多了，“你這個人總是這樣……我可是和你一起生活了將近有五十多年啊，你連我說的話都不信，又能去相信誰？”
“你那個五十年是加起來算的吧！或許在你看來這很連貫，但站在我的視角上，我要每隔一百年才能見你一次啊，一百年啊，風雲變幻、時局動蕩，每一次還只能相處一年半！時隔這麼久，我不相信你也很正常吧！”
“哼~~噠，分明就是你自己對我的疑心太重。現在又不是三幾年，白色恐怖早結束了，你倒是還沒從地下黨員的身份裡頭緩過勁來哪……”姬彩像是吃醋了一樣，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哼了一聲，接著便向左邊一撲，毫不避嫌地挽住了尹族的胳膊，一面衝他甜甜地笑道，“話說啊……我看你很相信那個紅眼睛的小姑娘嘛，明明她和你認識幾個月都不到。”
“她是你什麼人？”
“去去去，你個死丫頭，別扯開話題。”一談到應歡的事兒，尹族自己也有些心虛，順勢就朝她揮揮手，做了個要敲她腦袋的手勢，但也沒有強行撇開她的胳膊，“知道你大了，女孩子大了就該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我也不逼你……但至少，你要把你在未來遇到的事情大致跟我講講，好讓我做個判斷。反向穿越時間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我得保證你沒上什麼不該上的賊船！”
“你這不是挺關心我的嘛……”姬彩一聽到尹族的話，竟是高興得像貓咪一樣直接用腦袋去蹭尹族的衣袖，而尹族也不阻止她，兩個人就這麼公然在西湖邊上秀恩愛，大清早的，讓人看著分外提神。
他倆怎麼說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幾十來年，都老熟人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眼下的姬彩已是羽翼豐滿、思想成熟，要擱了幾百年前，姬彩還是以前那個冒冒失失的姑娘，甭說是拉手，更刺激的他倆都幹過……
一直等她蹭夠了，兩人順道找了個涼亭坐下，姬彩方才開始給尹族描述那段遙遠的未來。
在大多數凡人物種的視角中，時間是一種正向流動、無法更改的向量。它就像一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錯覺，在無形之中教會人們生活處事的道理，等他們的靈魂被歲月填滿之後，就毫無不猶豫地殺死他們，宛如收割的老農般心滿意足。22世紀的THRD組織曾經，或者說，將要對時間結構做出一系列建立在合理猜測之上的假設。未來的科學家們最終認定：如果時間警察從未來穿越回過去，他們本身就會在過去留下一些干擾資訊，這些資訊會在時間的蝴蝶效應之下被無限放大，最終徹底改變未來的走向。
正因如此，有關於未來世界的具體面貌，姬彩半個字都不能告訴尹族。
她唯一能說的東西，就只有THRD這個部門本身——這似乎也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試想一下，如果姬彩準確地告訴尹族在二零幾幾年會發生一場世界規模的人工智慧進攻危機，那尹族必然會在這之前就採取行動，將尚且處在襁褓之中的該系列人工智慧盡數銷燬掉。
但……戰爭也不一定就是壞事兒，人類為了和人工智慧同臺競技，唯有不斷地創造出它們無法模仿的新鮮事物，以免被其在“智慧”這方面碾壓。在這種緊湊的學術氛圍壓迫之下，世界各國開始共享技術，同心同力，很快就迎來了一個技術爆炸的時代。各種各樣的發明接連問世，人類在這幾十年間達到的成就與突破，幾乎可以說是自現代化之後的最大值。不說別的，時間跳轉裝置的雛形就是在這段時間問世的，要是尹族從根源上毀掉了這一切，姬彩現在也就不可能穿越過來了……
同理，很多事兒，她都不能說。時間是一個很精密的東西，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人能保證這句話說出來會引發什麼蝴蝶效應。姬彩就只能和他大致講講THRD的日常任務、人員分配、訓練目標、創立守則等等。其實這基本上相當於什麼都沒說……在二十二世紀，這都算是個新組織，在姬彩之前甚至都還沒有員工正式執行過穿越時間的任務，這能問出個什麼來？
“不是……丫頭你等等。”在姬彩開始大肆宣揚THRD的組織精神時，尹族總算是聽不下去了，“你說的這些……貌似都沒什麼關係吧，我聽了之後感覺和沒聽一樣。”
“就是要這樣啊笨蛋，天機不可洩露。”姬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現在的談話內容都是由科學家早就設定好的，確保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過去人的信任，同時又不讓他們掌握除了‘有一個時間監管組織存在’以外的多餘資訊。”
“看來他們對如何取得別人信任這方面的理解有問題啊……”
“分明是你太多疑了吧！”姬彩眉關微蹙，嬌聲嗔道，“總之你愛聽不聽，我就只能說這些。要是未來那邊因為這段對話出了什麼差錯……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
“好吧好吧，那，我問你……既然都是22世紀了，應該不可能出現那種‘部門內部的所有權力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這種狗血的劇情吧。THRD的總領導人一共有幾個？”
姬彩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回答這個問題對未來會不會產生影響。在約莫一分鐘的停頓之後，她才慢悠悠地答道，“三個。”
“都是什麼地方的人呢？亞洲人？非洲人？還是歐洲人？”
“都是亞洲人。”
“嚯……有點兒意思。”尹族摸了摸下巴，仔細地思考了一番，再度問道，“我能問問他們的名字嗎？”
誰知這一次，姬彩卻是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說道，“絕對不行！”
“誒？這反而不行了嗎？既然他們都是22世紀的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也不可能光從名字就推斷出什麼東西來的，告訴我名字應該是沒關係的……換言之……裡面，其實有我認識的人嘍？”尹族嘴角的微笑更加明顯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既然我可以從春秋戰國一直活到現在，一定也有別人能做到，說不定還是我的熟人呢……”
“先用排除法……丫頭，我在那三個人裡面嗎？”
姬彩被他這一連串神奇的推理嚇得面色慘白，不愧是活了三千多年的男人，見過世面、想法清奇，竟是將THRD的現狀說穿了大半。他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沒有越界，卻巧妙地利用了姬彩言語中的邏輯，愣是還原出了事情的全部。其實不是“有認識的人”，而是這三個人他全都認識……
“不在……哎呀你別問了，別問了……”姬彩小臉漲的通紅，慌忙把尹族從身邊推開，快步從亭子裡頭溜了出去。尹族這人實在太精明，他要是再繼續問下去，說不定未來就直接沒了……
然而她這種不打自招式的逃跑，本就相當於預設。
“哼哼哼……太有趣了。把握了時間，就相當於把握了一切，我認識的人裡頭真的有這種大才嗎？”尹族腦子裡浮現出來幾個名字，又一一地將它們都劃掉，有生以來，他終於盼到了些有趣的事，活著似乎也沒有那麼煎熬了，“那麼我又在什麼地方呢……”
他一邊唸叨著，一邊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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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虎妞和應歡還得趕著去學校上課，阿九便開著車送她們兩。由於高速路還沒有完全修好，三人不得不改走國道，道路的質量一下子就下來了，全程都是顛簸，好端端的汽車彷彿被開成了蹦蹦車。好在姑娘們也沒太在意，只要卡拉不來劫車，一切都好說……
應歡還是習慣性地把鞋子脫掉，整個身體蜷縮在後座上玩著手機。只不過這會兒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手機螢幕都已經因為長時間不碰而黑掉了，她還沒發覺，依舊是愣愣地把它捧在手心裡看。為了舒服，這個小姑娘乾脆連安全帶都沒有系，就像只倉鼠那樣臥在座位上，看著煞是可愛。
虎妞看出她有心事，又不好直接說出來，只好在一邊旁敲側擊道，“還真是無奇不有啊……吶，歡歡，我也算是有超能力的，你說我能活到那麼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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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輛車上根本就沒有普通人好不好……”應歡神遊似的回了虎妞一句，接著發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尹族是個異類，和我們都不一樣，明明部長他們都會變老的，我應該也會吧。”
“是嗎……”虎妞看著應歡失落的樣子，不由地在心裡為她惋惜了一陣：這小姑娘好死不死地愛上了一個不會老的神，這段愛情註定就是沒有結果的。不說別的，三十年之後，應歡四十八歲，就是四十八歲的樣兒。但尹族應該還是十八歲的樣子……到時候兩人站在一起，對比簡直不要太強烈。要是再過二十年，妥妥的就是“慈祥的老外婆和叛逆的孫子”這樣的組合，誰還能聯想到愛情上去……
比起應歡，同樣不老不死的姬彩似乎更適合做尹族的愛人。
“感覺人生一片灰暗啊……”應姑娘嘆了口氣，低下腦袋，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