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看見手裡的一疊錢，頓時喜笑顏開，“好人啊，難為你們還想著那個孩子，快進來吧。”
這裡的環境十分簡陋，屋子裡比外面的路還不平，坑坑窪窪的，房間裡的帳子破破爛爛地搭著，裡面還有一股說不明的藥膏的味道，空氣也十分渾濁，窗戶還掉了半扇，是完全想象不到的惡劣環境。
進去坐下之後，經過攀談，我們瞭解到威廉是這個家的長子，父親患有重病癱瘓在床，母親是家庭主婦，沒有工作，威廉還有兩個弟弟，欠了一屁股債之後躲了出去，不知所蹤，威廉的大姐前年難產死了，家裡的兩個妹妹，一個在當妓·女，一個就是我們之前在門口看到的那個小姑娘，她才七歲。
而他們家如今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來自海外的一筆定期匯款，還有威廉的一些校友自發組織的救助捐款，雖然不多，但勉強夠生活。
提起來威廉，老婦的臉上淡淡的，對這個長子的死沒有任何感覺，倒是提起來那些送錢的人，臉上才有些神采。
這個家的牆上掛著幾張照片，卻沒有一張是威廉的，好像這個人完全不曾存在過一樣。
我拿出來希娜的照片，老婦看見這張照片有了點反應，“這個女孩，以前來我們家裡過，她當時很喜歡威廉，死活要跟威廉在一起，可惜威廉沒有娶她，聽說她的家裡是挖石油的，威廉要是娶了她，嘖嘖，我們家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那她最近有來過嗎？”我問。
老婦搖搖頭，“威廉都死了那麼久了，她還來做什麼？”
“威廉死之後，希娜就沒有來過這裡嗎？可是她那麼喜歡威廉，連威廉的墓都不去嗎？”江小北有些驚訝。
老婦嘟囔道：“那個女人，真的是吝嗇的很，滿腦子只有已經死掉的威廉，根本不管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的生活，她就算來，也只會去公墓看威廉，根本不會想到來看我們，威廉的墓在城的那一邊，我們也沒空看，所以見不到她。”
自家人居然都不去看自家人的墳墓。
我和江小北都有些震驚。
江小北忍不住說道：“威廉畢竟是你的兒子，你身為母親怎麼能連他的墳墓都不去一下呢？”
“小姑娘，這個家裡哪裡離得開人啊，你不知道去城東要多遠，家裡的孩子，我那臥病在床的丈夫，能讓誰來照顧啊？”老婦沒好氣地說道，“你要是能給我請來保姆，我現在就能去看威廉，再說了，好端端他不工作，欠了一屁股債之後自殺，這個混小子，根本沒把家裡人當回事，辛辛苦苦供養他長大，養出來了那麼一個白眼狼，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是拿給他的錢餵狗，也不要浪費在這個臭小子身上一分錢。”
“媽媽，哥哥在上學之後一直都努力往家裡寄錢的，他給我們寄的錢比你之前給他花得要多多了。”威廉的小妹妹在一邊忍不住提醒道。
老婦瞪了她一眼，“死丫頭，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小妹妹頓時低頭不敢說話了。
“可以告訴我們，威廉的墓在哪個位置嗎？我們想要去祭拜一下。”我說。
老婦看著我們為難地說道：“我也很久沒去，怕是一時間腦袋糊塗，記不清楚了，你知道，我每天都要為家裡的油鹽醬醋操心，這滿腦子除了過日子還是過日子，那裡的墓地那麼多……”
怎麼能有人連自己親生兒子的墓地在哪裡都不知道的，我簡直都無力吐槽了。
“那你看看這個夠不夠？”麥克直接又拿出來一疊錢放在桌子上。
老婦看見這一疊錢，眼睛頓時直了，忙不迭說道：“我想起來了，威廉其實就葬在城東的三號公墓園F區 03排16位。”
麥克把錢遞給她，轉身帶著我們走了出來，打車去城東。
“怎麼能有這樣的母親，對自己兒子的身後事完全不在意，滿腦子就只剩下錢了。”走出來之後，江小北實在忍不住吐槽道，“真不知道要是有人出價買她兒子的骨灰盒，她是不是能立刻刨出來送給人家？”
“即便她把威廉的骨灰盒賣了，我們也沒有資格來指責她，一個女人，守著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養了兩個欠債不還的混賬兒子，大女兒死了，二女兒做妓 女出賣**來換取家裡的生活費，小女兒還那麼小，前途未知，她能有什麼辦法，如果一個人連生存的基本條件都得不到的話，他可以出賣一切。”我喃喃道。
江小北嘆了口氣，“我會去找那些救助協會瞭解情況，爭取給他們再多爭取一筆補助，也算是沒有白來這裡一趟。”
“你還是這麼善良啊，小北。”麥克衝她笑了笑，“可是這裡的貧民，有很多過得還不如她們呢，同情心是幫不了他們的，我知道你們第一次來會難受，但是這就是這裡人的共性，僅憑一人之力是沒辦法改變的。”
小北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心軟，以前為了保護動物都能滿世界地去跑，吃了不少的苦，如今讓她眼睜睜看著有窮苦的人在這裡過著絕望的生活，而她偏偏做什麼都不合適，估計很是矛盾。
“我們還是先解決希娜的事吧，你之前也跟我說過，要看清楚自己的責任，我看威廉一家目前也沒有到了要過不下去的地步，我們如果有能力的話，可以給他們爭取一些福利。”我安慰道，“我知道你很善良，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做些事，不過這些還是放在我們之後吧。”
江小北點點頭，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拍拍她的肩，陌生的國度裡，我們兩個也只能依靠彼此了。
麥克打車帶著我們去了城東，順利地找到了威廉的墓碑。
墓碑上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生，下巴帶著微微的胡茬，唇角帶著笑，大大的眼睛看著鏡頭，彷彿有著無限的希望一樣。
可惜這樣的希望，已經被帶到了地下，再也看不見了。
“有人來祭拜過他。”江小北看著威廉墓碑下面放著的白色菊花說道。
“一定是希娜，威廉的家人完全不關心這裡，只有希娜還會記掛著威廉，會來這裡。”我立刻反應過來，心頭一喜，“看來我們來對了。”
“什麼來對了，人已經走了，我們到了又能怎麼樣。”江小北垂頭喪氣說道。
“今天還不是威廉的忌日，後天才是，我們後天來這裡，一定能見到希娜的。”我說。
她一定是在得知了鍾晴這些年一直在資助著威廉一家，心頭顫動，不知道自己現在堅持的東西到底對不對，所以回國後先來看威廉。
我和小北又呆了兩天，這段期間我沒有聯絡裴厲，也不打算聯絡裴厲。
軒軒和慕秦倒是經常聯絡我，兩個孩子也乖覺地沒有提裴厲，只說想我了，想讓我快點回去。
在這段關係裡，最無助的就是這兩個孩子，要不是我在外面不得空，真想把他們兩個就帶在身邊。
威廉忌日的當天，我們早早就趕到了威廉的墓穴，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躲在了半山腰的亭子裡，人手一個望遠鏡盯著那邊看。
這天的天氣不是很好，烏雲密佈，估計來祭拜的人，心情肯定會更加憂傷。
“來了，有人停在威廉的墓碑前了。”在我抽空吃一口巧克力補充體力的時候，一直拿著望遠鏡站崗的麥克猛得叫道。
江小北拍了我一下，催促我趕緊看看是不是希娜，結果一巴掌拍在我的後背上，我差點一口噎死，手忙腳亂拿起來望遠鏡看，果然是希娜。
今天的希娜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裙，手裡捧著一束白色的菊花，她把花束放在了威廉的墓碑前，半蹲著坐在威廉的墓碑旁邊，抬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照片，看起來十分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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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她真的很愛威廉，所以這麼些年來都無法釋懷，還記著威廉的忌日，遲遲沒有投入下一段感情。
“我去跟她見面，你們在這裡等我吧。”我連忙放下望遠鏡，抱著準備好的花束走出亭子。
希娜靠著墓碑嘴裡絮絮念著些什麼，她說得大概是另一種語言，我完全聽不懂。
本來還想偷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沒辦法只得硬著頭走上前去說道：“嗨。”
希娜一愣，抬眼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悼念一下威廉，這個世上，能記著他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我雖然跟他不認識，但也瞭解了他不少事，在我心裡，已經把他當做一個久未謀面的老友了。”我把花束放在威廉的墓碑前。
旁人的墓碑都會放著好幾束花，威廉的墓碑前永遠只有那麼幾束，估計都是希娜拿的。
如今也添了我這一束，希望這束花也能代表鍾晴的心意，希望威廉能夠感受到鍾晴對他的愧疚和無奈。
“如今的確是沒多少人能記著他了，朋友、同學，早些年還會來看看他，轉眼過去了那麼些年，再好的朋友，不常常聯絡，交情都會變淡，更不用說，一個死人。”希娜扯了扯唇角，露出來一抹譏笑，“不過這樣也好，少了許多討厭的人來，只要我記著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