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淮陽沒有在振浦郡城下過多停留,無奈退走了,他還得多呈送一封奏疏。
他也知道,漢帝所謂八千人,必然是在唬人。
而且就這帶著三千人就敢御駕親征的膽子,張淮陽可以斷定,哪怕手裡只有一千人,昭武帝也敢詐稱十萬大軍。
說城裡只有八千人,還是太保守了。
如果正兒八經,從行軍速度,以及運糧潰軍送回的情報來分析,張淮陽估計,城中漢軍至多只有一千人上下。
但振浦郡城之中,礌石滾木、糧草飲水,全都不缺。
東胡人當年在這裡屯了多少物資,現在漢軍就有多少物資。
即使只有一千人,也能守好些日子。
而且張淮陽是聽潰軍來報,才帶著先鋒急行軍趕來。
大軍行軍緩慢,還在後面。
更讓人頭疼的是,嶽少謙。
自他得到漢帝御駕親征的訊息之後,嶽少謙就一直派廉漢升帶領小股兵馬,干擾東胡大軍行軍。
而那廉漢升,又怎是一個老流氓能形容得了。
遇河拆橋,遇山推石,遇路添泥,時不時還親自放些冷箭,留下幾句胡狗之流的謾罵之言,而後退走。
年過七旬竟如此不當人子。
東胡大軍倒是沒傷著幾個人,就是行軍速度被大大阻撓,實在快不起來。
而六七萬人,人吃馬嚼,也是個極大的消耗。
本來回師振浦郡就是為了補充糧秣輜重,加以休整,現在好了,振浦郡丟了,誰都不用吃了。
沒東西吃,就是東胡人也不樂意打仗。
軍中都傳起“跟著張將軍混,三天餓九頓”的謠言。
士氣如此,更別說強行攻城。
“退守......高州。”
張淮陽無奈下令,他並不相信漢帝那“一州伐天下”的鬼話,真當自己是昭烈皇帝了?
但瓊州這一丟,只怕是徹底丟了。
他這一退,也算是退了東胡南征二十年的成果。
左賢王已死,乞顏部中沒有繼承人,加之丟城失地名望大減,東胡其他七個部族,必然藉此發難。
大可汗到時候能保住乞顏部在東胡八部中的主導地位,就很不錯了,哪有餘力繼續滅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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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內,東胡再難以滅亡大漢。
臨走前,張淮陽往城頭上多看了幾眼,他實在不明白,自己面對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對手。
“一盤死棋,居然下到了如此僵持的地步。”
劉恪注意到張淮陽的目光,連聲道:
“張將軍別走,城內就五千兵馬!”
張淮陽理都沒理他,率兵徑直離去。
說得輕巧,管你八千五千,只要人能堆在城頭上,都不好打。
如果攻著攻著,被嶽少謙派兵偷了屁股,再把剩下的東胡南軍折了,不止是他性命不保,整個乞顏部都得完蛋。
現在佔據主動權,糧草充足且有援兵的,是大漢啊!
“三千!就三千!!”
城頭上守護在劉恪身側的趙寧,一陣汗顏。
陛下還真是少年心性。
之前在朝上提及收復瓊州三郡的時候,他們這些將軍就是這麼爭先恐後。
陛下這是一次幹了三個大將的活兒。
等徹底望不見張淮陽以及其麾下兵馬之後,劉恪才恢復正常,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才算塵埃落定,徹底拿下了瓊州。
別看三天奪三郡,實際上並不容易。
這一切都來自於他投入2000君威,專門抽出來的【叫門天子】、【瓦剌留學生】兩個天命。
兩個天命為他提供的東胡語、東胡文化,是詐城的基礎。
偶然抽到的【伶官天子】,也在最後關頭產生奇效。
而這些換做普通人來,沒個幾十年時間,根本掌握不了。
因而趙寧也很疑惑,吞吐半天,才好奇問道:
“陛下,寧有一事不解。”
“何事?”
“陛下為何......通曉東胡語?還懂得東胡軍歌?”
劉恪輕輕點頭,淡然自若很是謙遜:
“朕自幼長在民間,對此有些興趣,沒什麼好奇怪的。”
趙寧表情複雜,難不成你小時候對門住著的是東胡人?哪個民間還教東胡語啊!
而且他自己也算是生長在民間,怎麼就不見得這麼能唱會跳?
“興許是兩位師兄學去了吧?我一向只習武藝......”
趙寧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劉恪打了個哈欠,困了。
“修書一封,讓嶽少謙派兵駐守三郡,朕得回城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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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州城。
楊府不大,以楊仲的世族出身,以及官職來說,甚至太小了。
小宅子佈置得倒是井井有條,極其簡樸。
進門不見華麗的掛毯和繁複的雕刻,也沒有金銀玉器,只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氣撲鼻而來,讓人感到寧靜和舒適。
門廳中間是一張簡單的紅木桌案,狀如新月,雕刻精美。
桌上僅放一壺茶,兩隻瓷杯。
沒人能從這些陳設看出,這是一個和東胡勾結已久的漢臣。
楊仲就坐在桌前,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鷹鉤鼻子依然高挺。
只是似乎因為這些日子心神不寧,精神有些疲倦。
在他對面,是一個青年男子,名喚陳伏甲。
陳伏甲面容俊秀,雙目黑白分明,耳廓突出,五官勻稱,和楊仲有著一樣高挺的鷹鉤鼻,只是更顯幾分貴氣。
此時的他,並不像外表那樣華貴灑脫,言辭格外激烈。
“那賈無忌幾乎把周、吳、鄭、宇文四家,殺了個乾淨!”
“即使是稍有親族關係的人,也被抓進了牢裡!”
“今日殺三人,明日抄四族,再下一步,難道不是對朝中我等世家重臣動刀子嗎?!”
“老師當真以為皇帝在朝堂上,說既往不咎,就會既往不咎嗎?!”
“當真要坐視不理嗎?!”
楊仲不緊不慢的品了口茶。
瓊州城中如何,他自然是知道的。
皇帝帶三千兵馬御駕親征的當晚,嶽少謙就將五千兵馬,移交給了從大牢裡出來的新任執金吾賈無忌。
第二天,有了兵權的賈無忌就開始抄家。
如果只是單純的抄家,朝中的世家重臣還真不會說什麼話。
可賈無忌相當過分。
周賈、吳易、鄭柄,以及宇文贊,四家家主,他們的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男女,不分堂表,但凡年齡超過十六以上,連是否有疾在身,全給砍了。
當著整個瓊州城百姓的面,斬首示眾。
如果只是到這裡為止,朝中的世家重臣無不是舉著雙手雙腳贊成。
甚至恨不得親眼去街上,看到發起叛亂的四家覆滅,徹底滅口,保證不會和他們扯上關係,心裡才舒坦。
可賈無忌還抓了好些人,這些人大多和朝中世家重臣沾親帶故,就連楊仲家裡,也被抓進去了一個侄子。
名義上說,是被那四家族人供了出來,需要進行進一步調查。
而後直接扔進大獄,直到現在都沒有訊息傳來。
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直接在暗地裡做掉了。
楊仲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抬起頭來:
“賈無忌是孤臣,是陛下的一把刀,一把壓制朝中世家重臣的刀。”
“陛下想要任用寒門,安插信得過的自己人,想要制衡朝中各方勢力。”
“賈無忌怎麼做,都是陛下的意思,等陛下回師,再做處理。”
陳伏甲滿不在乎:
“等皇帝回師?老師難道還覺得,皇帝能用三千兵馬打下瓊州三郡?”
“能拿下一郡就算他昭烈帝在世。”
“要拿下兩郡,非光武皇帝天降隕星不可。”
“若是能拿下三郡,大漢千年氣運共八斗,昭武一朝獨佔一石,餘下先帝倒欠兩鬥!”
陳伏甲知道老師是個堅定的投降派,早就和東胡人有接觸。
而且以漢室如今的情況,壓根沒有不投降的理由,能陪著漢室退守瓊州城,也就是求名望而已,方便日後晉身。
朝中甚至有不少人,都開始考慮以後出仕東胡後,要走哪一部族的門路往上爬了!
還真等著興復漢室還於舊都不成?收復瓊州都費勁!
“伏甲,你是老夫的關門弟子。”
楊仲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波動,語氣非常平淡:
“雖然潁川陳氏在南方,並不如北方時顯赫,但也是一郡郡望,門生故吏遍佈,而你更是其中少有的英才。”
“老夫本來屬意你,來當接班人。”
五朝老臣,當朝太師的接班人,對常人來說可望不可即,陳伏甲卻沒那麼在意:
“老師,當今漢室,哪還有接班的必要,大漢未必有老師您活得久!”
“若說是朝中世家門閥的代表,我陳氏一脈倒是當得。”
“伏甲!”
楊仲些許動怒,拍了拍桌面:
“以前沒必要,現在有必要了。”
陳伏甲不解:
“就因為皇帝打贏了兩場?”
“一地孤城,就算贏了三場、四場又如何?”
“東胡南軍十萬兵馬,更兼有瓊州三郡補員供應糧草,即使是拖,也能把大漢拖死!”
楊仲將手中茶水喝完的瓷杯,側放在桌上。
稍稍用力一推,那瓷杯便直直往前滾去,最後滾出桌面,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楊仲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調轉不了頭,只能一直往前,然後粉身碎骨。”
陳伏甲若有所悟,但又不太敢相信:“老師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仲嘆了口氣,盯著陳伏甲,輕聲道:
“嶽少保,接到陛下急令,已派遣兵馬,駐守瓊州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