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將雙腳擱在桌子上女人，一張彈簧床，一臺示波器，一臺電腦，一堆包括電烙鐵在內的凌亂的工具，一臺懸在房間頂部的投影電視機，以及自己被掛在牆壁上的身體。
這就是她睜開雙眼時，能看到的房間的物體了。她的腦袋似乎被人拆了下來，被放在一個花盆架子上，因為角度的關係，她只能用餘光撇到花盆架下的一個支撐腳。它原本是阻擊槍的兩腳架，希還能看到腳架某段烏黑的一角，上面泛起油光。
復生之地變成了一片廢墟，機器與機器的殘骸鑲嵌在水泥混凝土中。殘桓瓦礫之間，灰白色的硝煙還在淼淼地飄動著。那座工廠只剩下了一堵三角形的高牆，頂著一輛卡車的車頭。她看地清清楚楚，這些畫面正閃動在電視機中，被新聞主持人形容成是一場駭人聽聞的恐怖襲擊。
她又看向了自己的身體，閃閃發亮。上面的血肉部分全被剔除了，只留下了一副乾瘦的金屬骨架。
“你終於醒了。”那個女人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待機了三天三夜？”
“熵？”希下意識地問道，“你終於變成了人？”
“你說的是那個人工智慧？”女人聽罷，忍俊不禁地笑道，“她永遠都不可能變成人類。”
“那你又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你和那個AI都應該知道我是誰。”她笑著說道，依然用深邃的眼神盯著希，“我解開過你那數量誇張的分部式存儲器，讀取過裡面的資料。你們對我的執念真是讓我……”她頓了頓，想出了一個合適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歎為觀止。”
她繼續感慨著說道，“我沒有想過有這麼多個你們來愛我，就像是我曾經用這麼數量的愛去愛另一個人一樣。”
希隱約之間有些猜到她的身份了，但是這還是讓她難以置信。印象中的那個人不應該是這幅樣子，光是外貌來看就已經相差了十萬八千裡，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看到，屠宰廠已經完全被摧毀，價值數千萬的自動化裝置淪為廢鐵。警方訊息認為，這完全是一場有預謀的恐怖襲擊活動。另外，警方也已經掌握了這批恐怖分子在行動前後的行動……”
電視新聞中的聲音響徹在希的耳邊，來自電視屏的光芒被那個女人遮擋，讓她在逆光中顯得漆黑一片。希想了想，發現電視中說的人應該也是眼前的這個女人。
女人身份也和記憶的記憶中的那個人相差甚遠。
“我的傑作。”循著希的目光，那個女人回身撇了電視屏一樣，正好看到了碩大的通緝令佈告中，自己模糊不清的照片。爾後，她像是炫耀般地說道：“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抓到我。”
“那個人是個物理學家，而你不是。”希說道，“那個人愛的不是恐怖分子。”
“是殺手，世界第一殺手。”她晃動著手指說道，“曾經也是物理學家。”
“徐慧梅不是你這樣的，不要騙我。”希說話時，絞盡腦汁地在腦海中回想。儘管那些記憶在在她看來是多餘的，但是這時，她卻試圖用這些記憶來反駁眼前的人。
“不，我就是徐慧梅。”她決絕地說道，“人是會變的。”
但是變化也太大了，希完全想象不出來從徐慧梅變到眼前人，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希姑且認為她說的是真的——畢竟在這種情況下欺騙她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細細體會她的後半句，希越發覺得變成人是一種多麼複雜的磨練。無論是思想還是性格，乃至於那號稱至死不變的記憶，人的身上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一想到這裡，她就覺得似乎人就是不確定性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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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一想，她忽然後怕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客觀的思考，越來越像曾經操控她的熵。
“怎麼不說話了？”女人反問道，爾後微微地嘲弄道，“你們不是一直想見到我麼？乃至於扮成我的樣子，回憶著我的記憶，學習我的人生。”
“那是熵要的，但是我只想成為我自己。”希開口說道，“我不是熵的玩偶，我就是我，雖然是食屍鬼……”
“不不不，你現在不是食屍鬼希了。”女人連忙打斷道，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那具金屬骨架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身體，你是機器人。”
“我是什麼，難道只由構成我的物體來決定嗎？”希反問道，“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換成人類的身軀，我就是人類了？”
那個女人忽然詫異地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太有意思了，你提出了一道哲學難題。其實關於這個問題，很多哲學家也問過。我是我自己，到底是由什麼決定的：身體？思想？靈魂？”
“我想變成人類。”希嚴肅地說道，“總有一天我會像一個人一樣地活著。”
“那我教你一個辦法。”那個女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可以幫到搞到那種克隆裝置，克隆出一個沒有思想和靈魂的克隆人，那就是你的殼子。然後，我會用數據交換機把你的思想編譯並傳輸，輸入到那個克隆人的身體中
。那樣，你就擁有了人類的身體。”
“真的可以那麼做？”那個女人寥寥數句，忽然讓希覺得變成人是一種簡單的事。畢竟，聽她說地好像不費吹灰之力。
“你覺得是那就是，你覺得不是，那也不是。”那個女人忽然話鋒一轉說道，“你難道真的以為披上了人類的血肉之軀，你就能變成人類了？你能像人類那樣擁有喜怒哀樂的感情，像人類那樣懼怕死亡，像人類那樣學會絕望和希望麼。”
希忽地猶豫起來，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她忽然凝視著希的雙眼，肅穆地說道：“你應該成為你自己！只要能夠思考，萬物都是自我。自我意識，並非人類獨有。你羨慕人類，想成為他們，全因為你沒有找到自己。食屍鬼如何，機器人又如何，萬物都有存在之理。做你想做的，你就是你自己。”
“我……”希像是懂了，又像是什麼都沒懂。她想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成為人類的原因。
“我不想成為傀儡。我是希。”
“你本來就沒有被牽偶線繩所束縛。”她說道，“這就是你的自我，不應該被任何人禁錮。”
“我應該怎麼做？”
“或是反抗，或是逃避。”那個女人嫣然一笑，“你要你能做出選擇，你就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