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把臉埋在蔣慕承的後背,忍不住小聲啜泣,他不驚訝她活著,原來是以為自己在做夢。
“舅舅,我沒死,我還活著,被一個醫生救下來,你不是在做夢。”
蔣慕承的手指顫動,琴音亂了一室。
他還是沒敢回頭,反手抓住她圈著他脖子的手臂,用力握了握,真實的觸感,的確不是做夢。
順著她的手臂上移,摸著她的長髮,手掌來到她的後腦勺,按著她的腦袋往他耳邊靠了靠。
他不是個情緒外放的人,也不懂表達自己心裡的情感,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匯聚成一句,“回來就好,以後別走了。”
陶然用力點著頭,“不走了,經常來看你和舅媽。”
蔣慕承哽咽了下,問她,“你回來,我姐知道嗎?”
陶然的眼淚淌下來,沿著他的耳廓流下,“舅舅,我腦子病變了,就記得十五歲那年的事,家裡那些人,我只記得你和三哥,還有舅媽,其他的人我都忘了,我不知道我爸媽是誰,長得什麼樣。舅舅,我不知道我以後該怎麼辦。”
語落,一室的沉默。
還有沒來及飄出窗外的煙霧,嗆的人想流眼淚。
蔣慕承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髮,一言不發。
陶然也跟著沉默。
許久後,蔣慕承又握上她的手腕,“坐過來。”把琴凳讓給她一部分。
陶然繞過琴凳坐下來,視線落在蔣慕承的臉上,還是記憶裡那張萬年冰塊臉,什麼都沒變。
也不對,變了點,就是比以前還有魅力。
為何歲月總是這麼優待男人?
女人過了三十就漸漸走向豆腐渣的頂峰,而男人呢,四十還一枝花。
蔣慕承側身與她對視,用手背給她擦擦眼淚,“那些人不記得也罷,就是記住了,一年到頭也沒多少走動,記著他們做什麼。”
“可我連我爸媽都不記得了...”她說完又嘆口氣。
蔣慕承揉揉她的腦袋,“沒事,沒人會怪你。”安慰的話說再說都沒用,又示意她,“臉上都是淚,一會兒家裡還有人過來打牌,去洗把臉。”
“好。”陶然起身離開琴房。
蔣慕承走到窗邊,摸過窗臺上的煙和打火機,這是他今晚抽的第十六支菸。可它不同於之前的十五支。
當初得知陶然死訊的時候,他自己駕車去學校接孩子放學,慕時豐當時打了電話給他,一直在沉默,等的他都差點失去了耐心。
然後慕時豐說:“舅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陶然她...”慕時豐沒說下去。
他當時就把手機扔出了車窗外,就算給他一輩子的時間,他都沒法去做好那個心理準備。
然後車就這麼撞上了前一輛,好在車速不快,傷勢也不重。
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法面對陶然死去的事實。
家裡的其他親戚,傷心過後,回到家還是正常過他們自己的日子,可他和沈凌不行啊。
以前成天在你跟前活蹦亂跳的人,突然間就沒了。
空的不止是她住過的房間,而是之前幾十年被她佔據的心裡的位置就這麼突然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法填滿。
你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孩子,你還好好的,她卻不在了。那種疼好比是有人用著鈍刀,一刀刀凌遲著你的身心。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那個滋味。
一支煙抽菸,他又點了一支。
第十七支。
他不知道沈凌是如何度過那艱難的頭三個月,每次見到沈凌時,他面上依舊是風輕雲淡的,偶爾還能開開玩笑。
甚至有時沈凌還會顯擺,說然寶又到他夢裡頭了。
他是嫉妒的,因為他一次都沒有夢到過陶然。白天想,晚上想,夜裡也沒有夢到過。
前天晚上,沈凌突然發神經,非要把別墅的院子佈置一下,還佈置的跟陶然十五歲那年的大差不離。
沈凌說然寶一個人在那邊,身邊也沒個親近的人,肯定沒人陪她過節,挺冷清的。
後來佈置好聖誕樹,沈凌像是自言自語,說然寶的靈魂說不定就會過來看看,離家那麼久,她也會想家的。
聽到沈凌那番話,他心裡又是一陣疼。
所以剛才彈琴時,聽到有人喊他舅舅,他沒敢轉身,感覺是做夢,又害怕不是做夢,而是她的靈魂回家看看,他怕回頭驚擾了她。
別墅的院子裡傳來鳴笛聲,蔣慕承低頭看去,三輛車駛進院子,打牌的人都過來了。
他把菸頭摁在窗臺上,回頭時,陶然正好進來,她正用手攏著垂下來的幾縷頭髮。
他對著陶然招招手,“過來,我給你梳。”
陶然笑:“舅舅,我現在不是小孩了,自己可以來。”
蔣慕承上前幾步,將她扳過身背對著他,“你就是五十歲,在我眼裡也是個孩子。”
說著就把她扎頭髮的發圈解下來,琴房沒有梳子,他就用手攏了下,在腦後給她挽成一個鬆散的髮髻。
“舅舅,舅媽沒給你生女兒,你這手藝都沒地施展了。”
蔣慕承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表情,倒是語氣溫和不少,“多少年前你讓我把你小時候照片刪了時,我就跟說過,萬一我要是生不出女兒呢。”
陶然轉身笑嘻嘻的抱著他的胳膊往外走,“看報紙上,現在二胎都放開了,讓舅媽再給你生個唄。”
蔣慕承眉心微蹙,“萬一要還是兒子呢?”
陶然:“...”還真是一點都不幽默,她發覺蔣小四僅有的幽默都給了沈小三。
不僅如此,對著沈小三,他是妙語連珠,能言善辯,而他對著旁人時,永遠都是標準的沉默寡言的撲克牌,偶爾發牌,也是能把人噎得半死。
陶然側臉問他:“舅舅,三哥一會兒過來嗎?”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們還是那麼恩愛嗎?
蔣慕承點點頭,‘嗯’了一聲,又補充句:“已經在樓下。”
樓下的客廳已經坐了七八個人。
蔣慕承在一樓設了個專門的棋牌室,平日裡他們都是在棋牌室娛樂,難得今天女主人不在家,他們就嗨起來了,直接在客廳擺上了麻將桌。
知道蔣慕承在樓上,心情也一定不會好,就沒去打擾,坐在客廳裡閒聊著。
沈凌心情也煩悶,透過客廳的落地窗,院子裡的一切景緻都納入眼底,心裡某處一點點被疼痛佔據。
如果那一年,他的態度夠堅決,心夠狠,直接將她送去紐約,大概時間久了她就會跟慕時豐斷掉,就會遇見別的人,說不定現在早就在紐約結婚生子,過著安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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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不好時,可以拿她出出氣,想她時就飛過去看看她。
可現在呢?
什麼念想都沒了。
她也真是狠心,走了大半年,一次都不到他夢裡。
以前她整天圍在他身邊,沒事就惡作劇,整的他束手無策時,他都恨不得將她塞進馬桶用水沖走。
那個時候他白天看著煩,可夜裡偏偏還要做夢,她在他的夢裡都要做壞事,有時都能半夜把他從夢裡給氣醒。
可現在呢,他日思夜念的,她都不會再來。
有時他會固執又可笑的想著,是不是她又投胎到別人家,成為了別人的妹妹,才不再來找他。
心臟某處又開始抽痛,他伸手拿過茶几上的煙盒,倒了一根出來,沒有抽,兩指用力攆搓。
他把已經揉爛的煙扔進垃圾桶,要拿出一根,放在嘴邊,欲要點上,身邊的人出聲阻止,帶著些調侃,“三哥,這客廳可是禁菸的呀,小心你舅媽回來找你算賬~”
沈凌聽到舅媽二字,原本就無處釋放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發洩口。
蘇韻明明比他還小,可這幫子垃圾的牆頭草,竟然吃裡扒外的反水到了蔣慕承的陣營,整天調侃他要喊蘇韻舅媽。
他忍無可忍,抓住男人的衣領,把煙直接塞進他嘴裡,“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
男人掙脫開沈凌的鉗制後,把煙吐出來,連著呸了幾下,扯著沈凌的胳膊,還沒來得及跟沈凌算賬,樓上就傳來一聲:“不許欺負我三哥!”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過去。
沈凌愣怔的看著從旋轉樓梯上緩步走下來的女孩,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兩耳失聰,身邊人都說了什麼,他一個字都聽不見。
陶然是跑著從樓梯上下來,跑到沈凌邊上,不由分說的啪的一巴掌拍掉男人拉扯沈凌的那隻手。
這些人她都是有印象的,當初三哥帶她去會所玩,這些人也都在。她可以在他們面前沒大沒小的。於是像個野蠻的小獸,對著男人又是兩腳。
偌大的客廳,沉默的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不是看到男人被打,而是這個在半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女孩,怎麼突然就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了眼前?
陶然挑著眉對男人說道:“你在蔣四哥家裡,竟然膽大包天的欺負蔣四哥相好的,不想混了是吧?”
之前安靜的客廳,那些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都笑了出來,而後都下意識的看向蔣慕承,那張臉陰沉的馬上就要飄雪,他們都訕訕的憋著笑。
陶然在沈凌的腳邊蹲下,搖搖他的腿,“三哥,不認識我了嗎?我只是在爆炸裡昏迷,被人救了。”
沈凌終於緩過來,眼眶發紅,傾身把她擁在懷裡,“沒死就好,又能繼續禍害我了。”
失而復得後沈凌也表達不出更多的情感,只能用力的抱著她。
就像她七歲那年,生日派對之後,她莫名其妙的突然要減肥,再也不好好吃飯,他對她一通批評教育,結果她開始哭鬧,一直哭個不停,哭的他心裡煩躁,後來他忍無可忍,就打了她兩巴掌。
大概是出於小孩子的報復心理,趁他不注意時,她躲到了衣櫃裡。
以為她離家出走,那天晚上一直找到夜裡十二點都沒有找到,後來沒辦法都報了警,折騰到天亮還是一無所獲。
派出所上班後,調來了他們家附近所有路口的監控,沒有發現她的身影,警察聽完他的敘說,建議他回家裡再找找。
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窩在衣櫃的一堆衣服裡酣睡。
他以為自己會把她叫醒暴揍她一頓,可最後只是把她抱在懷裡,柔柔軟軟的一小團,身上還有著奶香味。
當時他就想,這個孩子不該是他的妹妹,應該是他女兒才對,是老天爺轉門派來對付他的。
突然他的手被掰開,慕時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三哥,回家抱你兒子去,趕緊鬆開我媳婦,她馬上就要被你勒死了。”
沈凌不滿的斜睨一眼慕時豐。
慕時豐把陶然拽起來,“到外面去,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剛走出別墅,客廳裡一下子炸開鍋,都追問蔣慕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院子裡。
慕時豐把她輕輕抱在懷裡,“你繼續在這裡玩,張伯已經吩咐廚師做飯,都是你愛吃的。”
陶然聽出他話外的意思,“你要幹嘛去?”
慕時豐把一縷垂下來的發別在她的耳後,笑著說道:“找林百川去,他比你還要粘我,一刻都離不開我。”
陶然:“...”
慕時豐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我晚點來接你回家,晚飯多吃點,不能再瘦了。”
陶然隱約覺得他找林百川一定是大事,憑著她的第六感:“你和林百川要去找霍連是不是?”
慕時豐眼底的訝異一閃而過,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龐,“不是,我和林百川之前就約好了,都是些生意上的事。雖然我和他是情敵,在感情上勢不兩立,可工作上還是最有默契的搭檔。”
陶然低頭不語,手指纏著他的衣角,不想讓他離開。
慕時豐用力把她抱在懷裡,親了又親,依依不捨的鬆開,“頂多三個小時就能回來接你。進去吧。”
陶然點點頭,在他轉身離開時,喊住他,“慕時豐。”
慕時豐頓足轉身,“恩?”
“我知道霍連不會單純是一個醫生,又恰巧救了我這麼簡單,而你和林百川也一定跟他有過結。可是不管如何,他總是給了我一條命,如果情況允許,儘量別為難他,好嗎?”
慕時豐的聲音溫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