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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人與人,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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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陽城內的某個小別院內,毛喜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自己的父親毛棲忠,完全搞不懂這位已經油膩了,庸俗了的中年人到底想搞什麼飛機。

在他眼中,那個曾經昏聵又無能,中庸又老實,整天一副老神在在模樣,彷佛天塌了都跟自己無關的父親,變得精明而決斷,變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記憶裡熟悉的模樣。

“父親,您這是……”

毛喜有些疑惑的問道,剛才毛棲忠說讓自己快點去壽陽的都督府,跟劉益守好好談談,然後順利的話就能在劉益守麾下當差。

可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在劉益守麾下當差啊!

完全是莫名其妙!這次來壽陽本身就不是為了投靠好吧?

之前離開建康的時候,老爹毛棲忠只是說要“貨比三家”,蕭氏王爺多半就那麼回事,倒是其他人值得看看再說。

很顯然,毛棲忠覺得兒子走仕途的第二條路,從藩王身邊幕僚起家比較好,競爭也少。

沒想到,毛棲忠不想貨比三家,來到劉益守這邊就直接拍板了。

“父親,是不是劉駙馬威脅你,要兒子我在這裡當人質?”毛喜壓低聲音問道。

毛棲忠一愣,半天沒轉過彎來。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讓一方諸侯扣押兒子當人質?

毛棲忠感覺兒子這腦洞有點大,心裡未免太陰暗了點啊!

“劉駙馬是很磊落的一個人,他也並未提出讓你在他麾下為官。”

毛棲忠澹然解釋道。

“那父親還倒貼上去?如此厚顏屈膝有意思麼?”

毛喜完全不能理解自家老爹是個什麼腦迴路了。

“為父在朝堂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劉駙馬胸懷大志,心有溝壑,是個能成事的。你跟著他,不說興旺家族,起碼一展所長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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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尚在積蓄力量的階段,你投靠過去,可以謀得一席之地。等將來天下有變,那邊就不一定有你的位置了。你平日裡自詡管仲樂毅,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呢?”

“父親,這也太草率……”

毛喜一邊說,卻是被毛棲忠拉著袖子往門外走。

“錯過這一回,以後你的仕途為父就不幫忙了,你自己看著辦。”毛棲忠威脅毛喜說道。

在南梁,官宦子弟出仕,若是不靠家族的關系網,那是難以想象的,基本上可以用寸步難行來形容。毛喜年輕氣盛,卻不是個一味蠻幹的槓精。

二人來到劉益守的府邸,在書房落座之後,毛棲忠這才起身對劉益守說道:“在下在建康還有公務要處理,就先走一步了,告辭。”

毛棲忠把兒子丟在劉益守的書房,自己簡單告別後就離開了,剩下劉益守和毛喜二人大眼瞪小眼。

現在這場景,哪怕毛喜平日裡喜歡自誇,也感覺異常不自在,感覺自己如同被人審視的貨物一般。

而劉益守又想起前世某些面試的名場面,只不過自己變成了面試官,一時間心緒複雜,恍如隔世。

“你父推薦你在我麾下出仕,擔任記室。對於開府了的權貴們來說,記室就類似皇宮中的中書舍人,乃是踏入核心幕簾圈子的最後一步,你以為你父為什麼要這樣推薦你呢?”

劉益守沉聲說道。

“千里做官,只為吃穿。光耀門楣,封妻廕子,不外如是。”毛喜在劉益守面前可不敢託大,直接實話實說。

“這不是我想知道的。”

劉益守緩緩搖頭,看著毛喜那張略有些滑稽的臉說道:“我要聽真話,不是套話。”

“我父認為,一旦天子駕崩,梁國必定大亂。到時候烽煙四起,無論在中樞混到什麼地步,都是瞎折騰,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功盡棄。

而在地方為官,又極容易被亂軍挾裹,別說建功立業,就是生死都難以預料。

唯有在宗室藩王麾下為官,方可免禍。而將來藩王必定參與奪嫡,選藩王就像是賭錢壓大小一般,我父選擇駙馬,大概是覺得將來駙馬很可能會贏。”

毛喜侃侃而談,思路清晰。劉益守心中暗暗揣摩,此人少年英才,難怪毛棲忠如此自信。

“如今太子蕭綱,已經而立之年。他若是繼位,何以天下大亂?你剛才那番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劉益守笑著說道。

“在下以為,為孌童寫詩之人,難以駕馭國家。蕭綱為太子,梁國必定叛亂不斷。”

直呼其名,足以見得毛喜沒把蕭梁的宗室當回事。當然,這也可能跟持才傲物,年輕氣盛有點關係。

毛喜十分看不上蕭綱。

“這個……也不一定吧?”劉益守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他頓了頓,小聲說道:“在下也寫過半闕詩描寫深閨怨婦。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溼,不知心恨誰。

莫非我也是如那蕭綱一般?”

被劉益守揶揄,毛喜只好拱手行禮,不知道如何接這一茬。

他只好接著說藩王的事情:“七皇子蕭繹,在湘州手握重兵,不斷招募勇壯,規模遠超朝廷所給之編制。試問如果不是為了奪嫡,他作為宗室,要那麼多兵馬做什麼?”

毛喜以蕭繹為例,證明蕭梁各宗室其實都是包藏禍心。蕭繹麾下的兵馬規模,已經遠遠超過了“自保”的範疇。

劉益守也不得不認同對方目光如炬。

蕭衍把國家搞得體制僵化,有才而不能用,在位的全是庸碌之輩,國家又豈能不亡。梁國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沒有晉升的通道,人才不能到他合適的位置,自然會去別的地方或者乾脆被埋沒。

“陽武毛氏,蕭齊之前,乃是武將世家,以知兵而聞名。蕭齊後,由武轉文,但通常都文武兼備。看來你自幼讀書,就已經料到天下大亂不遠啊。”

劉益守一下子把毛喜的老底揭開,這下平日裡喜歡自誇的毛喜也裝不下去了,面露驚訝之色。

“回駙馬,確實如此。”

毛喜老老實實的說道。

梁國很大,朝野內外,出身不同的人,立場也是有所不同。

原本劉益守對毛棲忠的立場感覺很疑惑,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王霸之氣”,虎軀一震就有各方英豪來投。

只不過是他在找陳元康稍微打聽了一下對方的家世後,才有些明白毛棲忠的想法,並對梁國上層的遊戲規則有更深的感悟。

古人只是科技落後於現代人,但他們卻並不蠢,相反,還很會審時度勢。

當然,這些內心的吐槽,劉益守不可能跟毛喜去說,畢竟二人還沒有熟悉到這樣的程度。

“如今天下南北之爭,你有何看法,但說無妨。”劉益守微笑問道。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眼界可以慢慢提高,學識可以慢慢積累,但看問題缺乏對大勢的認識,那麼就沒有什麼培養的必要了。

至少,那種人應該是給王偉打下手,而不是當自己的記室參軍。劉益守已經有了一個記室陽休之,並且工作幹得不錯。毛喜來了,陽休之也就解放了,可以外放獨當一面。

“陳都督北伐,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只是天子並未把握住。一旦北面一統,南下乃是必然。反正在下以為,以梁國之姿,一統天下如同痴人說夢。”

毛喜不屑的說道,似乎很有些看不上蕭衍。

劉益守微微點頭,一個不知道“歷史演進”的人,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是很難得了。

“北方高歡、爾朱榮、賀拔嶽各持一方,裂土封王,征戰不休。恐怕你說梁國沒有機會,太過武斷了吧?陳慶之七千虎賁尚且可以入洛陽,這梁國數十萬大軍,難道還不能一統北方?”

劉益守故意激將毛喜說道。

毛喜無奈嘆息,耷拉下臉,攤開雙手說道:“劉駙馬精通兵法,善於運籌。此前以一己之力擊退魏軍,堪稱是兩淮柱石。莫非是真看不到這些麼?在下雖然年少,可是劉駙馬也不必這麼調侃吧?”

“好好好,不說那個了,剛才只是戲言。”

劉益守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雙眼注視著毛喜,面色變得肅然。毛喜頓時緊張起來,明白關鍵時刻已經到了。

“北方三派,高歡、賀拔嶽、爾朱榮,我作為坐鎮兩淮的大都督,應該如何跟這三股勢力打交道。諸如聽從中樞號令這樣的話就不必說了,你來我這也不是為了混日子,不是麼?”

不得不說,這是個好問題。

“回劉都督,高歡領地與兩淮接壤,交界頗長。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都督與之衝突在所難免。恕在下直言,都督與高歡,必為死敵,毫無迴轉的餘地。”

“不錯,此言深得我心。”

劉益守微微點頭,毛喜說得很對,然而卻也不能說明什麼。這次劉益守幾乎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讓高歡無功而返,兩邊還能做朋友,誰信啊!

高歡要入侵梁國,必定要鑿穿兩淮防線,首當其衝的就是劉益守麾下勢力。這些都是明擺著的。

“至於爾朱榮,所轄領地為晉陽、北秀容、晉州一帶,與兩淮相距甚遠,沒有直接衝突。相反,爾朱榮可以牽制高歡大量兵力不能南下。所以爾朱榮哪怕在魏國聲名狼藉,也是都督的朋友而非敵人。”

毛喜靠著所知道的一點知識推斷出來了粗淺的策略。

劉益守微微點頭道:“不錯,爾朱榮之女正是在下妾室。”

聽到這話,毛喜無力吐槽,只覺得老爹毛棲忠真是目光如炬。這位劉駙馬,光靠女人就能活得很好了,更別說他還這麼有本事。

人與人,差距那是真的太大。

“賀拔嶽如何?在下與賀拔嶽有舊,算是朋友。”

劉益守微笑說道。

“都督,上陣無父子,更何況只是舊友。以在下之見,晉陽對關中之地威脅頗大,賀拔嶽與爾朱榮之間,只怕也是你死我活。倘若爾朱榮勢強,賀拔嶽必定與高歡聯合起來對付他。

所以賀拔嶽只怕與都督遲早要兵戎相見的!”

毛喜急切說道。

少年人有這等見識,已經很不簡單了。劉益守指了指書房裡另外一張桌桉說道:“以後你就在這裡辦公,官職為記室參軍。”

“領命……”毛喜拱手行禮,心中有些說不明白的彆扭,總懷疑老爹毛棲忠的決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

竇泰等人寫信回鄴城,要求撤軍,被高歡斷然否決,並讓朝廷下詔書,以元朗的名義,嚴令竇泰等人進軍長子城後,準備攻打壺關!

他高某人會帶著援兵,很快就趕到,期望在長子城甚至是壺關內碰面。

等來等去,竇泰一行人居然等到這麼個訊息,內心無不惶恐。眾人怎麼也沒料到,明知道此番進兵已經無利可圖,為何高歡還要如此執迷不悟呢?

大王山上,軍中糧草已經有些見底,運糧的車隊只來過一次,因為山路不好走,所以損耗頗大,似乎在此地長期駐紮也不是辦法。

要知道,大王山雖然地勢險要,但補給卻是需要依託於長子城周邊的盆地,絕不能依靠途遙路遠的鄴城。

再次將眾人召集起來,竇泰面色嚴肅的說道:“高王命我等進軍長子城,你們以為如何?”

訊息就是那個訊息擺在眼前,高歡顯然是不可能“回心轉意”的。現在的問題也很明了,聽高歡的命令進軍,或者退回鄴城被治罪,二者必選其一。

“長子城易攻難守,只是壺關外之前哨而已。我等若是佔據長子城,只怕難以持久堅守。不如分兵,一部駐守長子城,收集糧秣。另一部將糧草囤積於大王山,並看守糧秣,保住後路。”

張保洛老成持重,提出了一個相對可行的方桉。

“如此,我與韓將軍攻長子,張將軍守大王山,等待高王帶援兵前來再做定奪,這樣可以吧?”

竇泰沉聲問道。

“領命!”

“領命!”

韓軌跟張保洛二人都無意見,這樣的安排很合理。

眾將分開,帶領本部人馬出擊。長子城並無多少兵馬,城池又矮,韓軌為先鋒身先士卒,只一天就攻下了城池。

坐鎮壺關城的元天穆大驚,連忙命人嚴守關隘,並派出信使火速前往晉陽與秀容城,告知爾朱榮和慕容紹宗,高歡已經派出大軍攻略晉州。

當初爾朱榮攻打高歡不成功,敗退回晉陽的時候,眾人就知道,遲早有一天,高歡會派人攻打晉州,一路殺奔爾朱榮老巢的。

沒想到這一天居然這麼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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