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從北大營到商鋪地的長春園，湯玉山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看見董福亭的車來立即幫著拉開車門，諂媚的說道：“董哥，你可來了！”
董福亭也打起精神與之寒暄兩句，兩人攜手走進長春園。
長春園是長春鉅商寇連山的產業，寇老闆與張作相是親戚關係，在老帥起家的過程中也貢獻不少，所以他的產業一直是受優待的。長春園佔地上百畝，鬱鬱蔥蔥花團錦簇間坐落著十幾棟小院，清雅別緻。
說實話，這地方董福亭也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啊太貴，而且這種雅緻的氣氛也不為粗人董福亭所喜。走進小院，只見數名身著旗袍容貌俏麗的少女舉著燈籠為兩人引路，只是到了上房紛紛停步，為兩人重新關上門之後就紛紛退下了。
董福亭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來喝花酒的嗎，姑娘們怎麼都不進來？房間裡沒有開燈很是晦暗，隱約見到中堂下坐著一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姑娘啊！湯玉山拉開電燈，刺眼的燈光讓董福亭眯起眼睛，才看清對面坐著的人。
“大帥！怎麼？卑職董福亭見過大帥！”
湯玉麟慢慢的坐起身，一邊抽菸一邊打量著站在面前的董福亭，瘦了，也壯了不少，難怪在軍官俱樂部摔跤比賽打敗其他所有的軍官。湯玉麟仔細的看著董福亭，就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高瘦的小子為了一碗飽飯跟著自己，先從馬伕做起，一遍遍的練習騎上馬，一遍遍的被自己的烈馬摔下來，摔得鼻青臉腫又一次次的騎上去。從那時起，就看出來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材，是個扛槍的料，果然現在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福亭啊！這一晃就二十多年了，剛你站在我面前，我就不由得想起當年你剛剛入夥的時候，你那時候已經現在這般高了，不過是太瘦了！”
自嘲一笑，“你看看我，老了老了，儘想以前的事情，趕緊坐，來！”
“大帥對我的知遇之恩，卑職一輩子都不敢忘！”
“什麼知遇之恩？當年跟著我拉杆子的時候百十來人現在也就剩下你我二人了，你能有今天，一靠你自己敢打敢拼，二要感謝老天爺沒像收其他人一樣收了你！”湯玉麟這話讓董福亭無言以對，想想這些年踏冰臥雪，不禁很是感嘆。
“1902年，老帥在八角臺拉杆子搞保險隊，項昭子糾集兩百多人想獨佔八角臺吞併老帥，是我帶人救援，一舉打垮了項昭子。你就是那個時候來入的夥兒吧！”
“是啊，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卑職從一個啥都不懂得生瓜蛋子被大帥迭加提拔，大帥也功成名就，為東北最高層之一。此次我東北軍進關，一舉奠定北方霸主地位，大帥將更是水漲船高了。”董福亭也很是感嘆。
湯玉麟潸然一笑，沒有再多的回憶，“你看我，好不容易一起喝酒，老提這些往事幹什麼，來！我們好好喝兩杯。”讓湯玉山安排酒席，又接著說：“你啊也別說什麼高層不高層的了，我啊現在就是那趙匡胤手下的大將，杯酒釋了兵權，整天吃酒耍樂，閒的無聊，聽玉山說你們晚上一起喝酒，所以過來湊個熱鬧，啊！哈哈哈！”
董福亭不敢接這個話茬，湯玉麟空擔著個察哈爾省主席卻什麼政務沒有，以前還空掛著的第二師師長也被擼掉了，現在擔任政務委員會委員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心裡頭鬱悶發發牢騷也是很正常。遂轉換話題與湯玉麟邊吃喝邊聊，氣氛還算融洽！
酒過三巡，兩人已經有點兒微醺，湯玉麟端起酒杯說道：“我還記得1916年，張老將向著王永江，我不憤帶隊出走，你是第一個跟隨我的，想我自以為英雄蓋世，看不起王永江看不起張老將，結果到末了只有兩百人跟著我，福亭啊，老湯我一直記著呢，記著當年你第一個站出來跟我走！我一直記著呢！”
董福亭連忙舉起酒杯一口幹下，“大帥言重了，沒有大帥提攜，哪有我董福亭，當年東北黑土地上幾十萬杆子，能活下來能有幾人，而如卑職官居少將旅長的又有幾人。總司令講過：男人三十歲之前最重要的是跟對人，我就常常慶幸當年早早的跟著大帥，才能有我的今天啊！”
“三十歲之前要跟對人？”湯玉麟仔細琢磨著這句話，又審視了一番董福亭，暗自想道：“是啊！當年的杆子要麼死於相互火併，要麼被官軍也就是後來的奉軍剿滅，當時一起的杆子還真沒幾個能活到現在的。自己若非跟著張老將招安做了官軍，估計也是被剿滅被火拼死無葬身之地的命！”
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猶豫片刻，湯玉麟咬咬牙說道：“福亭，如果現在我又出走，你還跟我走嗎？”吧嗒，董福亭手中的酒杯掉在桌上，果然是宴無好宴鴻門宴啊！董福亭剛想說出勸阻的話，可是看看湯玉麟有些發福的面容和堅定地眼神，董福亭只能心一橫：“我的一切都是大帥給的，大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好！哈哈，我就知道董福亭是好兄弟！”接著鼓勵說道：“現在小六子率軍入了關，奉天只剩下第二師和奉天警備旅，只要你站在我這邊，我們拉著第二師先拿下奉天城，然後逼著小六子將熱河還給我，我們去熱河繼續吃香的喝辣的！玉山他們幾個不成器，我的位子還是要交給你，好好幹，咋爺們當然要起居八座獨霸一方才不枉來世間一遭。”
董福亭微皺著眉頭靜靜聽著湯玉麟的計劃，細細琢磨著。良久才長嘆一口氣說道：“大帥，這計劃不行啊！第二師早不是你當師長時的樣子了，這兩年，第二師超過一半的軍官是新調進來的，絕大部分是出自總司令的三四聯合軍團或者出自講武堂，常經武對他們的影響力比我大多了，像我手底下的兩個團長六個營長就由一大半是講武堂或者二十七師調來的。以我的估算，如果一旦我宣佈要反對總司令進攻奉天城，恐怕會像上次一樣只有兩百人跟著走，而且其他人可不會像上次坐視不理，肯定會立即以最猛烈的攻勢消滅我們！”
湯玉麟聞言很是沮喪，雖然知道自己在第二師的影響力大大下降，沒想到確是現在這個樣子，十幾年前只有兩百多人跟著走，現在還是只有兩百多人！
看到湯玉麟難受的樣子，董福亭連忙寬慰道：“大帥，第二師不可用，還有其他的部隊可用！前年整軍，熱河駐軍精銳編成第二師，其他部隊大部裁撤，小部改編成一個省防軍步兵旅和兩個獨立騎兵團，這兩年翟文選主政熱河，這三支部隊逐漸縮編成一個旅一萬多人。第二師被認為不合格換掉的軍官大部分都去了這個省防旅，如果論大帥的影響力，這個省防旅絕對還會聽大帥的，如果能想辦法將這個省防旅移動到奉天來，再加上我帶人裡應外合，或許能夠拿下奉天。”
兩人連夜細細的商議了所有的行動細節，直到天快亮了，董福亭還要去點卯安排訓練，為了不引起懷疑才匆匆離開。
一整天董福亭都有些精神恍惚，老是想著湯玉麟的計劃，昨天晚上一直沉浸在對湯的感恩情緒中，現在回到部隊，越想越覺得風險太大，這要是失敗了，可是連命都沒有了。民國時期軍閥混戰動輒幾萬十幾萬人，可是戰事並不激烈傷亡其實也很小，尤其是高級將領，陣亡的幾乎沒有，即使打了大敗仗，主帥出於穩定軍心的考慮也不會懲罰。可是搞吃裡扒外造自家的反可是大忌，放到哪家都是殺頭的。1925年郭松齡造反，失敗之後夫妻倆一起被老帥下令殺掉，屍體在奉天暴屍三天。
幸好，今天部隊只是常規訓練，董福亭在辦公室坐坐即可，倒也沒有引起誰的懷疑。遠遠看到表弟邵本良在帶隊訓練，隨即命令親兵叫邵本良來見自己。邵本良小董福亭十幾歲，是在董福亭發達後投奔來當兵的，之後被推薦到講武堂學習，還去日本、大連闖蕩過也算是有些見識，現在在旅裡擔任連長，想想要行動，還需要他這樣的基層軍官實際執行，董福亭就想著聽聽他的意見。
“哥！你居然想…”邵本良連忙掩住驚訝，推開房門到處檢查一番才回來小聲說道：“哥，你找死啊，總司令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你還想著造他的反？你信不信你剛說出口，都不用師裡出手，旅裡的人都能把你拿下了！”
董福亭長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昨晚否決掉湯玉麟的想法不就完了嗎，幹嗎還提出來掉熱河省防旅過來？現在後悔也晚了。遂將昨晚與湯玉麟的謀劃慢慢說給邵本良聽。
“哥啊！且不說省防旅能不能調過來，就算能調過來，你覺得能打得過第二師加上奉天警備旅？這三支部隊都是什麼樣子的你還不清楚？就算僥倖打贏了，我們控制了奉天城，接下來怎麼辦？總司令大不了拼著不要關內調集十幾個旅壓過來，我們能防得住？哥，別做夢了，他們張家控制這東北十幾年了，馮德麟、郭松齡，所有的挑戰者都被幹死了，湯大帥想要翻盤難比登天，依我看，哥，要不，要不，把這個事情給總司令報告一下，他們好歹是叔侄，也不會對湯大帥怎麼著，哥你也能在總司令面前露一臉！”
“胡說八道！老子打死你！”董福亭暴怒而起，一巴掌摔在邵本良臉上，董福亭可是東北軍中有數的武術高手，這盛怒之下的一巴掌，只把邵本良打懵了，耳朵裡嗡嗡直響。好一會兒，邵本良才緩過來，吐出一口血，裡面還有兩顆牙，露著風說道：“哥，我也是為你好啊！他郭松齡無兒無女造反敗了一死百了，湯大帥要是沒了沒了，家眷自有輔帥照顧，你要是沒了能指望誰？二嫂子可是剛剛為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你摻和湯大帥的事兒萬一敗了，你讓大嫂和二嫂子帶著幾個娃怎麼辦？”
“我又何嘗不知，可是人活在世上，總要知道恩義二字，老子做不成關二爺，難道你要老子去做呂布嗎？”董福亭像很多關外的漢子一樣，不知國家，不知民族，只求忠義。“背叛者總有背叛的理由，但是背叛就是背叛，背叛者永遠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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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錯了！要不你去找輔帥說說，輔帥肯定能勸下湯大帥，這也是為了湯大帥好啊！你也不能幫著他往火坑裡跳啊！”
“你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千萬不要漏了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