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木雪回想起來, 那竟然是她最後一次見淳于敷。
再想想她那天的神情和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事情也就一目瞭然了。
人都是要散的, 只是她挑的時機太好了。
事實上,她提出的計策實施的異常順利。
錢玉派了幾百個流民輪換著挖地道, 總算在子時前將地道挖通到柔然人帳篷外。
然後在她帶著人進地道裡時,錢玉一面焦急地等著結果,一面派人加了固防,又把解藥摻在飯菜裡分給了百姓們。
百姓們感恩戴德自不必說,那些士族,錢玉與木雪商議了一下,也把解藥送了過去, 讓錢多帶人逼著他們吃下了。
就在四夜裡一片寂靜, 錢玉焦急地在屋裡踱來踱去等結果時,突然聽見外頭人聲大躁,衝出去一看,柔然人駐紮的地方一片火光衝天。
不能確信是否計策成功, 錢玉派兩個人顧著木雪, 她們一道登上城樓時,剛巧那些被淳于敷帶過去、之前吃過解藥的流民們從地道裡跑回來了,一個個一臉苦相。
錢玉還以為計策失敗了,正要揮手讓他們下去,自己再想想辦法,那些流民卻齊齊搖頭,回說, “大人,柔然兵死了無數,都在帳篷裡躺著呢。”
“既然計策成功了還作什麼死人相!”錢玉佯裝生氣地板臉訓他們道。
一個流民卻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她哭道,“大人,柔然人是死了,可是淳于姑娘…淳于姑娘她也…”
錢玉這才驚覺,這群人裡竟然沒有淳于敷。
她心裡一涼,好一會兒方慢慢問道,“淳于姑娘呢?”
“小的們也不知道……”跪在地上的流民哭著解釋說,“原本…原本淳于姑娘和咱們走完地道口,到了帳篷前,看柔然人睡得東倒西歪的心裡都高興,淳于姑娘吩咐咱們弟兄把不知道裝了什麼的瓶子丟到帳篷上,再點火燒了,她自己就在一旁給咱們放哨。說好了把所有的帳篷都點燃後,過去地道口集聚的,可是等咱們弟兄高興地把帳篷都燒了,進到地道口裡頭時,才發現淳于姑娘不見了。”
流民一邊痛哭一面道,“咱們弟兄本想回去尋淳于姑娘的,可是那煙太濃,火也賊大,小的們不敢…就…就先回來覆命了,大人,大人…小的們不是有意丟下淳于姑娘不管的…大人明鑑啊!”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你們有功,本官又怎麼會罰你們。”笑著安撫了他幾句,錢玉便打發他們下去領賞了。
“淳于敷聰明絕頂,不會就這樣殞命。”看他們走遠了,木雪方開口道。
“我也信她不會就這樣讓自己身首異處的。”
錢玉冷著臉,沉吟道,“可她卻忽然借這個機會走了……說起來,當初她出現的機緣就太湊巧,如今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這個人當真是……渾身都是謎團。”
木雪頗為贊同地點頭,淳于敷這個人神神叨叨的,她一直都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也弄不大明白她每句話,每個動作裡代表著什麼意思。
“等她一些時候,再不回來的話,怕就是真走了。咱們找機會,再尋尋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可不信這麼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了。”
錢玉說著,嘆了口氣。
她和淳于敷雖說志不同,但她們行事作風都頗為相似,對她,她有種惺惺相惜的盟友之感,淳于敷忽然不見,她就好比失了左膀右臂一樣,心裡還怪難過的。
木雪點頭贊成她的主意。錢玉又開口道,“咱們先回去歇著,等天明了,再想些別的吧。”
城內百姓經過昨日驚惶,夜裡都戰戰兢兢地怕被柔然人砍了腦袋,睡也睡得不踏實。
半夜裡看東南角火光衝天,慌慌張張聽得人說是新任的縣守將柔然人燒死了,群起雀躍,家家戶戶開了門要過去縣守府感謝縣守,還是錢玉派了人將他們好言相勸,才打發走的。
雖不可置信這麼久的籌備,一朝便將柔然人這個擱在心裡許久的疔消了,可畢竟隱患沒了,就是睡起覺來也覺得格外香甜。
一夜無夢。
清晨,錢玉喚人開了城門,派人過去柔然人住的帳篷裡收點人頭,順便將他們帶過來的緇重衣裳,分給了城內百姓。
被一同毒死燒死的馬匹牛羊,則聚在一處燒了。
處理得差不離了,錢玉喚來老主簿,和他斟酌了一下該如何寫奏章上報朝廷。
雖說她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縣守帽子戴了沒多久,離經叛道的也幹了些讓朝廷知道她就吃不了兜著走的事兒,可她畢竟把柔然人打退了,將功抵過,朝廷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該不會降罪於她的。
抓耳撓腮地寫了些之乎者也文縐縐的請罪辭,又把繳獲的柔然人的東西一一寫清楚,錢玉才心滿意足地把奏章呈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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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將在外,皇命有所不授”,也怨不得帝皇不願將子弟封在邊疆,實在是這個地方離京都過遠,朝廷轄統不到,容易讓管轄此地的官員王族自立為王,威脅江山社稷。
雖然錢玉沒有什麼為王為帝的心思,可畢竟是商賈鉅富出身,花費不免豪奢。
經過此次與柔然一役,城中百姓多信服她,士族對她的積怨也就愈重,每日聽錢多報著那些士族彈劾她的文書,她都置之一笑,並不理睬。
她手裡也有的是那些士族作威作福的把柄,要是真的對峙廟堂之上,還不定誰是階下囚呢。
離秋日還有一個月,她也就不擔憂和那燕公子的約定。
城中流民大安,她替他們安置好後,沒有什麼後顧之憂,難得在她治下,青陽縣城顯出一副民安夜不閉戶的模樣,出現在案牘的卷宗越來越少。
她也樂得清閒,每日照舊是辦完些雞毛蒜皮的公事,就帶著錢多四處遊玩,給木雪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如此這般,一月過半。一日清晨,她換好衣裳,正準備如往常一般喚錢多備車出去遊玩呢,就見他連滾帶爬地從府門口跑了進來,三兩步滾到她面前,鼻子臉上都是灰。
見他如此狼狽,錢玉笑道,“這還沒到年底,你給我磕頭,我可不會給你賞錢。”
“哎呦喂,我的少爺啊,這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說笑!”錢多急忙抬起臉,哭道,“老爺他,他被抓到大牢裡去了!”
錢玉一怔,“你說什麼?我爹他不是好好的在青桐呆著呢麼?”
錢多搖頭哭道,“哪兒啊!今兒早上,小的之前派過去送信的小廝回來了,報信說,他方到青桐,就看見老爺坐在囚車上被太守抓到牢裡去了,錢家府邸也被抄了,他怕被抓到,就一直躲著,一邊打探訊息,所以這般長的時候才回來報信。”
錢玉被驚得踉蹌後退了一步,嚇得錢多連忙過去攙扶她,“少爺,這種時候少爺您可得小心身子啊。”
“備好車馬和行李,咱們回青桐。”緩了好一會兒,錢玉才冷著臉慢慢說道。
“哎,小的這就過去,少爺您注意身子啊。”錢多將她攙扶到亭中的石桌上坐下,才急急忙忙往後門跑去拉馬車。
他慌慌張張地跑,半路遇到木雪,也沒功夫施禮,直直就往前跑。
他這樣不懂禮數,錢珠看不過眼,從後頭一把扯住他的衣裳,他急著走,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一個不妨就摔個狗啃泥。
“哎呦喂,誰這麼缺德啊!”錢多一邊叫喚,一邊拍著身上的灰撐著手爬起來。
轉身看見木雪,愣了下,方不好意思地撓頭喚,“少奶奶。”
木雪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錢珠可沒那麼好糊弄,她一臉不高興地叉腰戳著他的額頭,“錢多,你還知道叫少奶奶啊,不就多跟了少爺幾天麼,你骨頭還硬了啊,連少奶奶都不放在眼裡了!”
“我的好姐姐,你可饒了我吧!我可沒功夫跟你在這兒鬥嘴。”錢多苦笑著說完,就急吼吼地又要走,錢珠還沒及拉她,木雪便叫住他,“錢多,你這麼急,是有什麼事麼?”
“少奶奶,咱們家老爺被抓到大牢裡去了,少爺喚我備車,咱們回青桐呢。”錢多不敢隱瞞,如實說了自己知道的事。
木雪聽了,驚訝之感絕不會比錢玉少多少,“怎麼就進牢獄裡了?”
“小的也不明白,報信的小廝說,是老爺得罪了那什麼太守,那太守伺機報復,把老爺關進去的,咱們在那邊的府邸,也都被抄了,聽說連田地房契都被那太守奪了!”錢玉急紅眼說。
這樣的話,那她客居在錢府別院的娘,豈不是也不能獨善其身?
木雪心裡涼下來,緊皺眉頭,忙問他,“你們少爺呢?”
“少爺在亭子裡休憩呢,讓小的去備馬車和行李。”
“好,你快去吧。”木雪又說了兩句,便打發他走了。
自己領著錢珠,急急往涼亭處趕時,方巧碰上陰沉著臉往房中走的錢玉。
看見她,她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淡淡與她說了一句,“你也快去收拾行李,咱們未時就回青桐”後,就匆匆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