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首輔, 以如此手段對付一個小輩,太過下作了吧。”
“如望, 此話出自你口,倒是讓老夫頗有幾分難言吶。”
內閣大帳半敞, 沈炳文撩開一腳,低頭鑽了進去。
裡面蘇銘已經坐候多時,臉色極為難看。
次輔老大人一招手將多年親隨揮斥,有些話他是得好好和沈炳文嘮嘮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上文武的矛盾也不是你掐著一個永安侯府就能了結的,況且,趙家再不濟也是你的兒女親家, 何苦如此苛待趙秉安!”
沈炳文把京中傳來的加急文書隨意擲在案几上, 獨攬個冰盒納涼。正愜意的時候突聞老冤家這樣一番話,當即似笑非笑的掃視了對方一眼。
“怎麼,你何時心疼起趙家小兒來了,前幾日不還是咬牙切齒的要收拾他嗎……”
“那也該顧忌眼下的時機!大敵當前, 你還想著算計顧家小輩, 你就不怕顧相褚在京中撂橛子?!”
“趙明誠是什麼樣的心性咱們兩個心知肚明,為了邵雍那把老骨頭,他敢拼著廷杖闖上老夫的宅邸,要是讓他知道挾持女眷這等小人心思是顧裳在御前進的讒言,他不得把整個顧氏拆了。”
“你別忘了,顧椿現如今與太子生死相依,他可出不得差錯!”
“呵呵……, 如望稍安勿躁,不過是順嘴的幾句話而已,這口諭畢竟是皇帝親自下的,趙秉安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不會把帳記在顧五這般庸才身上的。”
蘇銘自然明白他這一手旨在挑撥離間,可老次輔更清楚趙秉安那小子本就對泰平帝真真假假,沒存幾分忠心,他倒是不怕趙秉安知曉內閣此番設局,他憂慮的是那小混球手裡攥著張顧二人的把柄,若在文武會面的節骨眼上不管不顧的爆出來,勢必會對內閣造成致命一擊。屆時,這朝廷可就真要亂了……
“如望,如望?你今兒究竟是怎麼了?”
“趙明誠現在不能動。”
“緣何?”
蘇銘嘆了一口氣,從s袖中抽出一封官帖,是今年入夏之時太常知府遞至京中的問候。
“顧氏子弟在鄉間跑馬圈地,數目達千頃之數,泰半是巧取豪奪來的,裡面沾了不少平頭百姓的血。”
“這件事,不是早就讓通政司壓下了嗎。”
“唉……,顧家宗房動了地方的守備田。”
“什麼!”
“不止如此,那些膽大包天的混賬東西夥同地方知州構陷太常守備,強行鎮壓了鬧事的三百軍戶,這人都殺了一半多,剩下的那些皆被浙江總督府羈押,趙懷珏都插手了,你就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沈炳文一扒拉心頭的小算盤,立刻想起了當初浙江發來的火漆文書,當時這些地方案件都是交給陳旭寧處理的,那時候他正與顧椿不睦,所以底下幾個學生可能就自作主張,直接下手了。
“嘶……,老夫一時大意,竟遺漏了如此重要的訊息!”
“還有張鏡修,你別告訴老夫他心裡沒鬼,此次秋狩,那老匹夫死都不肯出京一步,怕就是不敢與北疆三大主帥對峙,當初鐵河、屯疆、黃沙,三大軍團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到了京城,這裡面要說沒有兵部內應老夫是不信的,只不過晉廣原死都死了,皇帝也不再追究,咱們也就糊塗著過去了,可是,此番北疆要是執意要個說法,你我拿什麼交代?”
“師芎不是易與之輩,無理他尚都要攪三分,若是北疆存有兵部調兵的勘合,哼,咱們兩把老骨頭擎等著被拆吧。”
“老夫自然知曉此次不能硬來,但是師芎實力雄厚,他背後的黑雲一系經過太廟之變更是權勢大增,南郊擴充之勢內閣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實在不行就分而化之,郭涔與靳嘯隸此番也會到場,在軍備的問題上戶部多偏向這兩大軍團,借力打力,總不能讓軍中合成一塊鐵板。”
“不行,你這是養虎為患,這三個兵匪養起哪個來都是為帝國儲憂,北疆六大軍團折戟其三,剩下的都是狠角色,你有這份閒財不若去扶持陸冉,好歹他還撐著鐵河的編制,可別讓人下了黑手。”
“唉,早知如此,當初何苦逼迫皇帝!沈一鳴,沈首輔,他既然已經登基,你還能怎樣,說破大天,這都是盛家的江山,你我已是耄耋老朽,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江山百代如此,何苦再折騰,你不為自己想,好歹也想想沈慄,想想沈氏一族吧。”
“服軟吧,現在屈膝,他還用得上我們,總能求個善終的……”
“善終?老夫早就不奢望了。這大朔朝廷從根子裡爛了幾十年,光宗、真宗兩代君主嘔心瀝血達成的局面不能毀在我手上,世家之亂,皇帝他平也得平,不平也得平!這天下浩劫將至,你我若是袖手旁觀,誰來匡扶社稷!士不納稅,整個國家倒成了士族扒皮吸血的供給地,你我世受皇恩,豈能眼睜睜的看著皇朝窮途末路!”
“呵,怎麼,給顧椿綁上一個東宮黨還不夠,你又瞄上老夫了?
想殺身成仁,你自個兒往死路上奔去,甭扯上老夫。江南上千年的底蘊,就是再來三個首輔黨你也殺不絕,何況你也老了,鎮不住底下那些人了,真到了撕破臉那一天,說不準誰會雞飛蛋打,一敗塗地,老夫已經輸了兩個兒子,賭不起了,再撐上個幾年,只要蘇燃的火候到了,老夫就能安心閉眼,至於你們之間的你死我活,老夫不摻和了。沈一鳴,鬥了大半輩子,老夫給你掏句心窩子――”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好歹長些良心吧,咱們兩個黃土埋半截兒,怎樣的下場也都無所謂,但你總要給這朝廷留點火種吧,當初趙秉安尚能割捨湖湘權益為你治河讓路,如今你卻算計他府上內眷,人吶,不能太無情,會遭天打雷劈的。”
蘇銘說完也不看人的臉色,扭頭就走了。他為趙秉安說情,不是釋懷了兩家的仇怨,只是他已經太老了,在朝上鬥不動了,而趙家叔侄皆處壯年便已位居要職,日後蘇家恐要仰人鼻息,他不能再樹敵,皇帝,趙家,該跪的他都可以跪,只要能保住家族延續,蘇銘沒有什麼豁不出去的。
“老爺,沈首輔鬆口了嗎?”
“不需要他鬆口,京中風雲已動,顧椿是攔不住那個小家夥的。”
“那您……”
“哼,蘇家這麼大一塊肥肉惦記的人不少,蘇燃與趙秉安的來往遲早會大白於世,屆時江南那些老戚恐不會善罷甘休,老夫今夜來,為的也只是給沈一鳴提個醒,局要是布好了就得趕緊往下走,我們都已日薄西山,等不了太久了。”
“你讓蘇燃去給顧裳絆絆腳,別再像個跳樑小醜一樣蹦上蹦下,顧家這個跟頭不能現在栽。”
“是,老爺。”
行營中達官顯貴遍地,六部九卿諸位權擘齊聚一堂,各個心懷鬼胎。
明日午時,北疆兵馬即會抵達圍場,乾清宮已下了恩旨,要辦犒軍宴,百官都清楚泰平帝的招攬之意,他們也明了三大主帥不會不識時務,關鍵就是新帝如今表漏出來的態度讓人坐立難安。
大朔延綿國祚一百四十餘年,除了太-祖,高-祖,就沒有好武事的君主,君子執器,仁善為本,兇穡駑馬,非盛世兆,而新帝即位以來,大肆屠戮朝中重臣,一味倚重勳貴,這種種不好的徵象早就埋在百官心中,直至此次秋狩徹底爆發。
他們可以侍奉如光宗一般的昏聵之君,卻不願俯身於桀紂之後,若此番新帝執意引武勳入朝,那六部勢必會拋棄成見,攜手抗擊,五軍都督府虛置百年,絕不能在他們這一屆文臣中重新崛起。
唐耀山捋過花白的髯發,眼神透過簾帳望向御前行營,新帝到底有何等依仗敢行如此險招,師芎等人皆是虎狼之輩,他就不怕盛家江山喪於莽武之手。
軍政不安,山河動盪,但願朝廷能平平安安的度過此劫。
雄心,壯志,權傾朝野,這些對於唐耀山來說,俱往矣,他要的是朝廷恢復孝英宗時的平穩安定。沈炳文追求他的報負已成執念,熟知現如今的大朔朝廷早就經不起動盪了。老尚書思忖著是否該給新帝牽馬執蹬,反正到了他這個年齡,外頭那些虛名早就不看重了,朝廷需要休養生息,只要他凝集舉朝寒門之力助陣保皇黨,那就可暫時與沈炳文麾下的江南世家維持平衡,而且御前得了有志英才輔佐,總好過如今這般昏招迭出。
隨行的四位閣老,如今只有邵文熙龜縮不出,禮部人馬在外走動也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而此刻,這位端重沉穩的禮部尚書正被自家侄子堵在一間小小的營帳內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