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官的聖旨在意料之中, 當日殿試的情形早就傳遍了京中上下,誰都知道狀元之位已是那人囊中之物, 只是至今仍不敢相信他能以如此稚齡走到這一步。
六元及第啊,多少文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竟生生被一武勳之後給奪去了,若非他是邵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恐怕士林中早就炸開了鍋。
永安侯府這幾日風光無限,親友故舊無不登門賀喜。
趙秉安雖尚未經吏部造冊,但身上已經掛著六品翰林編攥的銜,現如今出門迎客都要以官身作對了。
說到這個,蔣氏這幾天還有些小彆扭呢。幼子得聖上看重, 賜下翰林戶部雙職, 原本蔭蒙家眷,也該給她討份鳳冠霞帔回來,可惜,蔣氏的誥命早就跟著三爺定下了, 所以最後這敕封就落到了邵媛馨頭上, 六品安人,雖不是高多的位份,但好歹是兒子掙回來的第一份榮耀,撇下老孃給了媳婦,終究心裡不是滋味。
好在蔣氏心眼粗,自個鬱郁幾個時辰便想通了,兒媳婦有身份將來出門才能給兒子孫子掙面子嘛。
更關鍵的是, 她也忙得沒工夫兒琢磨這些瑣碎小事。趙映姝的肚子已經快到九個月了,按雙胎的月份算早就該生了,可閨女就是遲遲不卸貨,趙姚兩家日日急得上火。
說來也巧,正趕在趙秉安跨馬遊街的當日,鎮遠將軍府發動了。誰都沒成想,趙映姝懷的根本不是雙胎,兩男一女,這最後一個小娃娃出來的時候哭的像個小貓崽,氣若游絲的。
幸虧邵媛馨一早就把府上供著的太醫院老供奉送了過去,否則,一般人哪能保住這小丫頭的性命。
姚鼎誠這根憨木頭最近一直忙著收攏兵力,收到訊息的時候腿都軟了,等他快馬加鞭趕回將軍府,當即就挨了好幾道眼刀。
等到閨女悶聲墜地,丁點哭聲都不見的時候,姚家上下心都懸著。老太太連燒了百張佛經,只盼自家的煞氣不要害到孩子身上。
老供奉眼明心亮,早早下針迫出堵在嗓眼的羊水,把姚家幾代才出的一位千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只是,這孩子在孃胎裡就沒養好,不僅比尋常嬰兒小了一圈,而且本元底淺,日後恐也是紅顏薄命。
這實情自然不能跟姚家吐露,老供奉拿的是永安侯府的錢糧,自然知道頂頭主子是哪位。
再者,那位十爺手段百出,他嘴上若無禁忌,只怕不僅一把老骨頭難歸故土,就連後輩族人亦要受到牽連。
老太醫對外只道姚府千金體弱,日後嬌養些便好。
將軍府確實不算豪富,但趙映姝嫁妝肥厚,養這閨女一輩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幾位女眷聽到這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親姐發動的時候,趙秉安正在謹身殿等著傳臚放榜,他只著了一身進士冠服,烏紗帽上別了一小簇綠葉黃花,整個人清新淡然的不成樣子。
榜單雖還未開,但永安侯府早就接到了賜官的聖旨,眾多士子從那品級就可以肯定今科鰲首歸屬,打量著趙秉安的眼神很難不帶上點怨懟嫉妒。
趙秉安對這些渾然不覺,他正煩躁著呢。戶部現在還是蘇家的地盤,不管聖上將他調進去是什麼用意,估計接下來的日子都要熱鬧了。
尤其是他那片策論,將預算卡到了極致,戶部裡估計無人不對他恨之入骨,早知道就不放任凌何幾家折騰了,現在人人都有小算盤,再想把人手擰成一股繩指定要多費不少心思。
唱名的宮侍姍姍來遲,這厚帛巨榜抬出來可廢功夫。
謹身殿的氣氛在司禮監身影顯露的剎那就猛然一變,竊竊私語全都停下,諸多眼神彙集在重重禁軍中間,恨不得就地扒開看個究竟。
十年苦讀,歷經了百劫千難,求得不就是這一刻的光榮嗎。
殿外傳來淨鞭的響聲,聖駕已經到了。
群臣三跪九叩,大禮終了之後,鴻臚寺寺卿踏出一步,接過禮部從祭捧出來的制誥,誦唸這一屆大比的時間源頭規制以及錄用的人數,雖然這些都會記在新科進士的履歷裡,但當值此時,在這種氛圍下,還是讓眾人油然而生一種儀式感。
“隆寶四年四月初六辛亥恩科,策試天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鴻鵠寺官員低厚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預備進士們站在文武百官身後,一個個既急且慌。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鴻臚寺卿便悄然退場。此時,御座下方領首的一個紫袍小太監將殿試彌封的前二十名皇榜排名交到內閣學士手上,文英殿侍讀大學士手捧皇榜再度向乾封帝大禮參拜,隨後轉身步向謹身殿東面設定的長木供桌。
看到這一幕,江成雲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狀元已經沒了,榜眼、探花就成了必爭之位。而且殿試前二十免試入翰林,這可是高人一等的官場起步點,誰不想要。
“隆寶四年辛亥恩科殿試一甲第一名,……趙秉安!”
“隆寶四年辛亥恩科殿試一甲第二名,……龐笠生!”
“隆寶四年辛亥恩科殿試一甲第三名,……沈慄!”
轟隆,這下樂子出大了。狀元早有預料,但榜眼探花都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沒聽說過啊。
江成雲滿臉呆滯,整個人彷彿遭雷劈過一樣無法言語,直到內閣學士即將唸完皇榜,他才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二甲十六,就綴在章尾。
今科進士偏重出身,前二十的榜單裡國子監擢了九個,狀元、傳臚都囊括在手。江南士族盡皆攆落二甲,可謂出乎預料。
也不對,探花沈慄籍貫還是吳興的,但因著沈首輔特殊的政治立場,他也只能算是半個江南人。
皇榜已定,不管得意還是失意,都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三百進士,只是唱名就花費了大半個時辰,從謹身殿層層外揚,直至午門外,那裡一早就湧動著眾多百姓,大家都等著跨馬遊街的熱鬧呢。
民間的說法,第一個見到狀元的人會沾上靈氣,通慧竅啟靈根,兒孫多出讀書苗兒,所以放榜這一日,宮門外堵得是水洩不通。
若非禁軍開道,禮部的行伍都未必走得出來。
打頭陣的三位皆是俊逸非凡之輩,一路上不知招惹了多少風流債。可惜,好男兒都早早成家了,沒給京中閨秀留個下手的機會。
趙秉安不敢低頭,胸前那朵大紅花太過傷眼,轉頭想跟沈慄敘敘話,可瞧著舊時夥伴不苟言笑的神色,也只能無奈長嘆,收了自己的心思。
沈趙兩家走到如今這地步並非他倆所願,只能說造化弄人。
喜隊行至菸袋街附近就不那麼擁擠了,這裡到底是閣老會居之所,尋常老百姓還是不敢造次的。
巷街交替之處,常有狹窄昏暗的汙水濁道,此刻聽著外面鑼鼓喧天,屋簷下的兩個乞丐卻詭異的靠在一起說悄悄話。
一個雙目渺渺的瞎子,一個兩腿畸形的癱子,雖是衣衫襤褸,隱於陋巷,但臉上的神情卻怡然自得,半分不見生存的苦難。
“你瞧見了什麼?”
“唉,怎得就不死心呢。跟你講過幾百遍了,紫微星雖是黯淡,但宮位未移,只要有賢臣良將輔佐,再撐個幾代不是問題。”
“喔,都死了那麼多了,你說的賢臣良將怎麼還在。巫咸,二十年前可是你說天機有變的,別又是忽悠老夫吧。”
“哼,忽悠你怎得,還能吃了本座不成。本座連天譴都不怕,還怕你個殘廢!”
“嗯,說的是,敢在蘇銘眼皮子底下誘拐他兒子,巫咸你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的。”
“說到蘇家那個小子,那可真是個人才,不枉本座一番心血栽培他,看看這計劃安排的,比當年老太爺都狠辣。”
癱子瞧著突然興奮起來的瞎子,腦門一陣陣的抽,他有時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掉了,不然幹嘛時時把這個禍端帶在身旁。
等他這回給那個小家夥相完面,一定要把他的舌頭拔出來下酒,不然日日對著非被他氣死不成。
“趕緊看吧,人都快要過去了。”癱子不願繼續聽人絮叨,他將身旁之人推出巷口,讓他可以好生打量路過的狀元郎。
瞎子被人這麼一扯,臉立刻就拉了下來,癟著嘴上抬眼皮,極不情願的往東北方向探去。
“……圓月,星河,他不是你期盼的太陽,但他的光輝會讓天地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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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喔嘿,本座看到了什麼,血月,居然是凶煞!
蒼狼嘯北,這孩子的命格大貴大兇,非人臣之相!
孟璋,你擱哪淘到的寶貝!
趕緊,把他的八字給我,本座要開九蘸。
天哪,這世上居然還有比你更邪門的人,早知道有他存在,本座就該再等個二十年,不在蘇家那小子身上浪費心思了……”
瞎子廢話個不停,旁邊的人卻不再嫌煩,反而越聽臉上笑容越盛,他就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