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助的感覺很恐怖。歐文看了一眼房間，想找到一條逃生的途徑，但就算找到了，他現在四肢沉重無力，幾乎動彈不得。他張開嘴想要說話。還好，他至少還可以說話。
“我看到你了。”歐文低聲說道。
黑影在中途愣住了，然後是一陣沉寂，只聽見開啟的窗戶外傳來瀑布的轟鳴聲。
“我也看到你了。”黑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聲音不再矯揉造作。歐文立刻分辨出來了： 是博思韋爾勳爵。
“為什麼你到這裡來？”歐文問道。他現在不得不拖住博思韋爾。他能不能開口呼救呢？援兵要多久才來？他現在不能自保，但博思韋爾知不知道呢？
“這還不是明擺的事情嗎？”博思韋爾挖苦道。他又朝歐文走去，一直走在陰影裡，手裡拿著一把匕首。“有人付錢給我，讓我幫助你們，但也有人付更多的錢給我，讓我取你們的性命。”
歐文覺得後背起了雞皮疙瘩。“我們所有人？”
“是的，尤其是莫蒂默小姐。如果她在阿塔巴倫被暗殺，塞弗恩一定會入侵阿塔巴倫。這樣就轉移了他的視線。”
“讓塞弗恩的視線離開什麼？”歐文逼問道。他覺得內心焦急如焚，卻又絕望無助。
博思韋爾在黑暗中咂咂舌頭，說道：“事情並不是它們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現在，做一個乖孩子，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讓我好好地殺了你。我不會讓你痛苦，一切很快就會結束。我保證。”
博思韋爾又向前走了幾步，歐文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的臉的輪廓。博思韋爾臉上那種逢迎的親近感不見了。毫無疑問，他想要謀殺歐文。
“在瀑布旁邊那一天，你沒有和我們在一起。是誰投的毒？”歐文問道，一顆汗珠從前額上掉下來。
“本來這件事情應該做得像一起意外。一年前，我僱用了雅各·盧埃林的一個家僕，等待一個像這樣的機會。你毀掉了這個機會。我不得不把他扔進河裡。啊，唔，至少我現在可以離開這片不毛之地，回到一個更加文明的國度。明天快樂，小屁孩。”
博思韋爾居高臨下，站在歐文的病床旁邊，惡狠狠地看著歐文。
一把匕首刺入了博思韋爾的屁股。
一個女人手握著匕首柄，刺出這一刀。歐文想滾下病床，但只能微微抬起身體。他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新鮮血液在全身奔湧，手指頭和腳趾頭劇痛。
博思韋爾閃到一旁，朝賈絲廷的床邊衝去，伸出匕首，嚴陣以待。床上躺著的並不是賈絲廷。
歐文只看到黑頭發一甩，立刻認出了埃塔伊內的臉。埃塔伊內眼神狂野，一腳踢中博思韋爾的腹部。博思韋爾往後栽倒，打一個滾，避開埃塔伊內的鋒芒。埃塔伊內也嚴陣以待，從床上躍起，手握匕首，朝博思韋爾衝過去。歐文踢著被單，想要伸出腿，做點什麼。兩個毒藥師在黑暗中混戰著，嘟囔著，詛咒著。一把匕首揚起，埃塔伊內抓住了博思韋爾的手腕，又是一陣惡毒的詛咒，一把椅子搖晃了一下，翻倒在地。突然，埃塔伊內跪倒在地，後退了幾步，匕首遞出，假髮上的一些黑頭發黏在汗津津的臉上。她在歐文床前扎下陣腳，護衛著歐文。
博思韋爾一臉陰沉，痛得直不起腰來，咆哮道：“你太年輕了。太嫩了。我在學校裡聽說過你。你肯定也聽說過福爾卡特。你擅長偽裝，但我更擅長刀法。你是知道的。”
埃塔伊內手背朝上，把匕首隱藏在手掌下面，雙臂貼近胸口，警惕地說道：“你有多大把握？”
博思韋爾踉踉蹌蹌地向前邁出一步，然後臉朝下摔倒在地。
埃塔伊內呵呵笑道：“所以我在刺你之前，先在匕首上塗了毒藥。”
博思韋爾渾身抽搐痙攣。
埃塔伊內踩在博思韋爾的手腕上，從他手中把匕首撬走。
歐文呼吸裡都充滿了感激之情，問道：“你認識他？”埃塔伊內偽裝起來就像賈絲廷。她甚至穿上了賈絲廷的長袍。
埃塔伊內抹去臉上的汗水，回答道：“我們在皮桑上同一所毒藥師學校。他用假名來隱藏身份。我想，他現在是奧西塔尼亞人的走狗了。我以前從來沒有面對面見過他，否則，我應該能夠認出他。”
埃塔伊內扶起摔倒的椅子，把昏迷的博思韋爾放在上面，綁住手腕和腳踝，任由他的頭耷拉在一邊。
歐文問道：“你用的毒藥致命嗎？”
“不會。只會讓他癱瘓。我刺他的腿，讓他移動困難，不能和我打鬥，而且毒藥會直接進入他的血液。”埃塔伊內把匕首放回腰間的刀鞘，走到床邊，幫助歐文坐起來，背靠在床頭擋板上。
歐文感激地看著埃塔伊內，說道：“謝
謝你救了我的命。”埃塔伊內整理了一下歐文弄亂了的襯衣。
“我們以退為進，”埃塔伊內聳聳肩膀說道，“克拉克仍然不能動武。聖泉抽乾了你的元氣，你像一隻剛生下來的小狗那樣虛弱無力。我們散佈謠言，說你也病重，賈絲廷病得動都動不了。我偽裝成她的樣子，躺在她的床上。伊薇小姐也很安全。我想另外一個毒藥師會利用這個機會來刺殺你們兩個。他果然上當。博思韋爾掉進了我的圈套。”
“我從來沒有這麼虛弱過。”歐文說道，心裡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埃塔伊內設計陷阱，卻用他來做誘餌。
埃塔伊內說道：“我可以幫忙。”她先關上窗戶，插好插銷，然後點燃一支蠟燭，讓房間亮堂一點。博思韋爾開始打呼嚕了，頭仍然耷拉在一邊。埃塔伊內從包裡取來一些藥草，把它們放入梳妝檯上一杯湯汁裡，用調羹攪拌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歐文身邊。
埃塔伊內把杯子送到歐文唇邊，歐文呼吸到雞肉蔬菜湯的香味，看到幾粒小扁豆。埃塔伊內斜起杯子，歐文咽了一口，湯汁是鹹的，帶著他和安凱瑞特在一起時就熟悉了的那種草藥味道。助產士用這種草藥來治癒病人。歐文小時候就喝過類似的湯汁。
歐文喝了幾大口微溫的湯汁。埃塔伊內叫他再多喝一點，歐文把剩下的全喝了下去。
埃塔伊內用手指頭敲了敲歐文溼溼的嘴巴，說道：“好了，你的力氣會更快復原的。”
埃塔伊內站得這麼近，歐文覺得有點緊張和不適。埃塔伊內看著歐文，目光從他的頭頂移到頭髮裡夾雜的那幾縷白色。歐文以為，埃塔伊內會伸手摸一下，但她沒有。埃塔伊內往後靠了靠，又把杯子放在小梳妝檯上。
埃塔伊內開始搜尋博思韋爾的口袋。她取下掛在博思韋爾脖子上的一個小藥水瓶，小心翼翼地聞了一下木塞子的尖端，又取下博思韋爾身上的第二把匕首以及手指頭上的所有戒指。所有的毒藥都是最近才收集的，不然的話，以歐文的能力，他應該能夠感覺到。
埃塔伊內發現幾張紙條藏在一個小袋子裡，小袋子用皮條綁在博思韋爾胸前。
博思韋爾猛地抬起頭，眨著眼睛。“嗝……”他呻吟道，眼睛裡充滿了驚恐，猛烈掙扎，椅子東倒西歪。埃塔伊內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防止椅子跌倒。
“如果你往前摔倒，會磕掉鼻子，”埃塔伊內警告道。
“你贏了？”博思韋爾難以置信地問道，看起來怒氣衝衝。
埃塔伊內居高臨下地拍了拍博思韋爾的臉，說道：“事情並不是它們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現在，做一個乖孩子，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讓我好好地殺了你。”
埃塔伊內有意羞辱，博思韋爾氣得睜圓眼睛。“好得很，埃塔伊內。哦……加上合適劑量的毒藥，一擊得手。”他又掙著繩子，氣憤地皺眉。“你對我用了什麼？貓爪？”
“弗裡格雷恩。”埃塔伊內回敬道。
博思韋爾嘟囔道：“我接下來就要猜是弗裡格雷恩了。哦，我明白了。第一刀那一下。你一直在等我背朝著你。”
埃塔伊內聳聳肩膀，盡力掩飾臉上的喜悅之情，說道：“看起來你仍然在為沙特裡約恩效力。”
博思韋爾憎恨地眯上眼睛。“我為那些出價最高的人效力。你也應該一樣，”博思韋爾強調道，“不管曼奇尼給你多少錢，沙特裡約恩都會只多不少。一個有你這樣天賦的女子在奧西塔尼亞前途不可限量。但首先你要殺了歐文，他一直都在偷聽。”
埃塔伊內說道：“我知道。聽了你的報價，我都有點心動了。我的意思是，一點點而已，不是十分心動。忠誠系我心。”
博思韋爾詛咒道：“不要模仿我，埃塔伊內。你只對自己忠誠，為自己的利益服務。這個報價更高。如果你想為錫爾迪金效命，等篡位者垮臺之後再說。如果你給我們當內應間諜，那更好。像曼奇尼那樣。”
埃塔伊內皺起眉頭，說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幾張紙。”她在空中揮舞著那幾張紙，逗著博思韋爾。“我在想，它們是用什麼密碼寫的呢？”
博思韋爾驚恐地瞪大眼睛，說道：“還給我。”
埃塔伊內咂咂舌頭，說道：“我打敗了你，博思韋爾。記得嗎？”歐文看著埃塔伊內展開那幾張紙。“福爾米亞密碼，”她誇張地嘆息一聲，問道，“真的，你讓我失望。”
博思韋爾掙著繩子，說道：“我們沒有想到他會派你來。”
“你是說沙特裡約恩吧？”埃塔伊內尖刻地說道。歐文也斷斷續續地明白了一些，想再次用聖泉的神力來試探一下博思韋爾。他試著召喚一下聖泉，但他的努力就好像在朝一個空罐子吹氣。他
的神力已經完全消失了。
博思韋爾皺眉說道：“你不認識他。”
“不要這麼自信滿滿。”埃塔伊內說道，一邊很快地瀏覽著密碼編寫的資訊。她把字條放到蠟燭旁邊。歐文在一邊看著，博思韋爾開始偷偷地活動手指，試著繩子的鬆緊粗細。歐文感覺自己恢復了一點力氣，後背離開床頭靠板，身體往前靠。雖然只是這麼動一下，他仍然感到頭暈目眩。他把雙腿移到床邊，但心裡知道，如果現在想試著站起來，就有點太魯莽以至於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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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思韋爾盯著埃塔伊內的臉，埃塔伊內看著紙條，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
埃塔伊內用手拍著紙條，問道：“這是誰下的命令？沙特裡約恩？我認為他還沒有那麼愚蠢。”
博思韋爾的眼睛燃燒著怒火。
歐文警惕地問道：“什麼事？”埃塔伊內和博思韋爾一直在談論著毒藥師和死亡，有點像在下巫哲棋，只是沒有人拿下吃掉的棋子。
埃塔伊內轉向歐文，面帶憂色地說道：“他們派了一個毒藥師去毒殺塞弗恩王。”
歐文吃驚地喘著粗氣，轉向博思韋爾，問道：“是誰？”
博思韋爾緊張地皺著眉頭。“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務，”他厲聲說道，“錫爾迪金和阿塔巴倫之間不可能有和平。只有可能是災難！”
埃塔伊內逼問道：“回答這個問題！”
博思韋爾看了一下埃塔伊內，又看了一下歐文，提議道：“如果你釋放我……”
埃塔伊內威脅道：“我把你扔到河裡去！”
博思韋爾面色煞白，說道：“沒有必要這麼兇殘！”
埃塔伊內搖頭說道：“我們在這裡多耽誤一分鐘，塞弗恩王就會多一分危險。我們忠於塞弗恩王，博思韋爾。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這一點。”
博思韋爾哼了一聲，說道：“那如果你發現他不再是國王，你會大驚失色。”
歐文想掐死博思韋爾。“然後誰會統治錫爾迪金？埃裡克？錫爾迪金人不認識他，也不相信他。可能他確實有王位繼承權，但他失蹤太久了。錫爾迪金人現在很富裕。他們會團結在塞弗恩身後。”
博思韋爾搖頭說道：“可能你是對的。但你不知道什麼事情正在發生。霧氣瀰漫，你看不到瀑布。可能你能夠聽到瀑布的轟鳴，但你看不到瀑布。”
埃塔伊內說道：“不要打啞謎。可能我們應該使問題簡單化。給你一劑天仙子怎麼樣？哼？或者更好……提純的龍葵。”
博思韋爾眼睛鼓出來，開始在座位上搖晃，咆哮道：“你乾脆殺了我！如果我告訴你，我反正也是死。”
埃塔伊內說道：“但最好的結果是，你甚至都不記得曾經告訴過我們。”
“愚蠢！”博思韋爾詛咒道，又嘆息一聲。“我說，我說！”他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搖搖頭。“反正我現在說也可能晚了。沙特裡約恩不想埃裡克統治錫爾迪金。埃裡克只是一個馬前卒，一個幌子。那個自命清高的小子基斯卡登打敗並羞辱了沙特裡約恩。你瞧，沙特裡約恩想打布里託尼卡的主意，實現自己的野心，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想要一顆更大的珍珠。他想要錫爾迪金。”
歐文搖頭說道：“這不是野心。這是瘋狂。”
博思韋爾哼了一聲，說道：“可能是瘋狂，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想謀殺莫蒂默小妞，挑撥塞弗恩對阿塔巴倫開戰。然後，他計劃毒殺塞弗恩，又強娶塞弗恩的侄女，透過塞弗恩的侄女來統治錫爾迪金。計劃就是這樣的，埃塔伊內。這就是計劃的全部。沙特裡約恩將透過妻子來統治錫爾迪金。坦默爾的任務是勸說愛麗絲。可能你不知道，坦默爾也有聖泉的魔力。幾周以來，我們在給愛麗絲的母親投慢性毒藥，讓愛麗絲對塞弗恩的印象變壞。你現在在阿塔巴倫，埃塔伊內，”博思韋爾陰森森地嘿嘿笑道，“只會讓蒂雷爾更加容易接近塞弗恩。”
每一個泉佑異能者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能力，有些人還不止一種。他們的超能力對於全世界來說都是一個秘密，我只知道一些修行總則。用來描述他們神法修煉的術語有兩個，分別是“嚴謹”和“活力”。“嚴謹”意味著嚴厲和嚴格。神力來源於修煉者嚴謹持續地遵守一些嚴苛的技藝或者慣例。這些人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和異於常人的自律。“活力”意味著努力、能量和熱情。他們出於熱愛而完成某項任務，而不僅僅是為了野心的緣故。這兩個概念就好比拉著聖泉神法這駕馬車的兩匹駿馬。為什麼有些人喜歡其中的一個而不是另外一個？這兩種方法的效果是否有所不同？這兩個問題對於全世界其他人來說一直是一個謎。
——波利多羅·烏爾比諾，帝泉王宮的宮廷歷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