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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1 章 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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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昌城下。

“衝!”潘悅長刀一指,激越的鼓聲中,無數士兵如潮水般湧向都昌城。

與此同時,城頭上弓弦張緊。

“放箭!”趙義一聲令下,

嗖嗖嗖,一大波密集如蝗的羽箭從城頭掠起,穿過茫茫雨絲攢落下來,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

“重甲兵,掩護!”

攻城的士兵如波分浪裂般向兩邊退開,數千名頂著木盾的重甲武士迅速地從中央突出,頃刻間碩大的木盾形成了一道嚴絲密縫的盾牆,在雨中泛起一片黑粼粼的幽光。

羽箭刺入木盾發出一片篤篤的鈍響。

“衝上去!”潘悅聲嘶力竭道,

在木盾掩護下,黑壓壓一片士兵們推著十多部碩大的攻城雲梯衝到了城牆下。

雲梯一架架靠上城頭,數十名敢死之士如猿般迅捷地攀上雲梯。

趙義一聲大喝:“滾石,檑木!”

城頭上,巨石硬木如雨點般砸落下來。

鏖戰。

從午後一直持續到傍晚,戰況大大出乎了潘悅的預料。都昌城守軍不是傾巢而出去攻打黃龍城了嗎?怎麼會遇到如此的頑抗?

***

雨中,曠野,天地間一片昏暗。

在長途急行軍後,蕭暥下令大軍原地修整。

士兵們三五成群地靠著打盹,行軍累了,別說是下雨,哪怕洪水滔天,隨便找個地方一靠就能睡著。

蕭暥卻睡不著,他靠在樹幹上,渾身溼冷,雨水順著臉頰淌下,邊啃乾糧,邊想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然後他想到一件事,他現在和謝映之是連線狀態嗎?大梁城裡依舊是一點訊息也沒有,這連線敢情是連了個寂寞?

耳邊只有嘩嘩的雨聲,這不會是下雨也能幹擾信號?

他腦子裡正胡思亂想著,就在這時,曠野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響,遠方一騎疾追上來。

“主公,潘悅正率軍圍攻都昌城。”

蕭暥問:“多少人。”

“兩萬軍。”

“傷亡如何?”

“各有死傷,目前戰事膠著。”

蕭暥點了點頭,“再探。”

正如他所料,潘悅見都昌城空虛,果然心動,調轉方向去劫都昌城了。

但潘悅沒想到的是,他並沒有調走都昌城的守軍。他帶走的只是三千新兵,這三千多人再虛張聲勢一下,佯裝成四五千人的軍隊不是難事。

都昌城守軍主力尤在,潘悅想趁虛而入,捏軟柿子,結果卻撞上了硬骨頭。

此時,潘悅應該已經陷入了鏖戰中脫身不得。

雲越憂道:“主公,都昌城久攻不下,潘悅遲早會反應過來。”

“兩天,”蕭暥眸色凜然,“只要趙義能拖住潘悅兩天。”

雲越闇然心驚:難道他兩天之內就想拿下黃龍城?就靠這三千新兵?

“馬車找好了嗎?”蕭暥忽然問。

雲越不懂要找馬車做什麼,他又沒家眷,扁扁嘴道:“備好了。”

“嗯,再備一面大旗。”

這又是做什麼?雲越更不懂了。

但他沒多問,對主公的決定他只需服從,應聲道:“是。”

***

黃龍城

陰暗的地牢裡,火盆吐出炙熱的焰光。

長案上擺滿了美酒菜餚,北宮皓懶洋洋靠在憑几上,用一柄尖刀切著烤得金黃的羊排,面色陰晴不明。

馬孚躬身趨前,諂笑道:“世子,潘將軍的大軍近日就要到了,末將做了點準備。”

馬孚本是北境一個低階武將,能來到這氣候溫暖的南方,怎麼樣都比在北境雪窩子和野蠻人廝殺強多了。

所以比起徐放這個鐵鷂衛頭目,馬孚就顯得識趣多了。

徐放鷹隼般的目光,總給北宮皓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把徐放打發城外去佈防後。北宮皓感到自在多了。

“這是誰?”北宮皓挑眼打量著跟在馬孚身後的一名美豔女子。

“這是紅姑,黃龍城百裡挑一的美人兒,”馬孚討好道。

北宮皓冷笑,“難怪這幾天你們在城裡挺忙的,原來是選美。”166小說

馬孚這些邊軍長期在北境雪窩子裡吃苦受累,哪裡見過這般聲色犬馬,這幾天在城中放縱無度。

馬孚趕緊賠笑道:“這女子是末將精挑細選去伺候潘將軍的,先給世子過目。”

言外之意不喻自明。

北宮皓不懷好意地對紅姑道:“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紅姑嫻熟一笑,柳腰輕擺,蓮步款款走上前,勾著北宮皓的脖頸坐下端起酒樽。

濃香撲鼻中北宮皓似享受地眯起眼睛,抬起那雙纖纖素手,陰聲笑道:“知道我是誰嗎?”

紅姑媚眼如絲,巧笑道:“北宮世子名聞天下,誰人不曉。”

“名聞天下,誰人不曉?”北宮皓嘴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了,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下,毫無徵兆地抄起案頭切肉的刀。

“啊!”隨著一聲驚叫,鮮血激濺到酒樽裡。

旁邊馬孚的臉頓時僵住了,這姑娘哪裡得罪世子了。

“我是要做大事的,怎會沉溺聲色?”北宮皓厭煩地一腳踹開屍體,

馬孚臉色慘白,“末將,末將不知世子大志…”

“我要你們成為虎狼,不是老鴇!”北宮皓突然毫無預兆地發作起來,面色猙獰猶如厲鬼。

當年秋狩他被蕭暥割了頭髮,成了笑柄,竟連個妓子都敢暗諷他。

那麼多年他自覺忍辱負重,不僅要復仇一雪前恥,還要幹一番大事!

軍師說過,他有帝王之氣,必能以襄州為根基,開拓霸業,橫掃天下。

可他手下這些人卻如此目光短淺!

馬孚不知所措,這一刻他寧可在北境雪窩子裡挨凍,也不想揣測這些喜怒無常的貴人的心思。

他撲通地跪地,“末將該死!世子日夜籌謀大計實在辛勞,所以末將才想找點樂子。”

北宮皓不屑道,“樂事?你懂什麼才是本公的樂事?”

他整了整衣袍在長案前坐定,瞭了眼身後,“什麼時辰了?”

一名侍衛上前道:“稟世子,戌時。”

“差不多了,讓他們進來。”

兩名士兵上來擦乾血跡拖走屍體,收拾桌案,然後,沉重的牢門徐徐開啟。

此刻,黃龍城的士紳們戰戰兢兢地正在門外等候,在氣勢洶洶的重甲武士的‘保護’下,左顧右盼的入場,沒來得及坐定,厚重的牢門轟然關閉。

地牢的中央有一個下陷的石池,以前是蓄滿水作為水牢使用的,北宮皓命人將水抽乾後,在水池四周搭建起簡陋的看臺。

北宮皓不屑地瞥了眼馬孚,“本來今晚這宴會,你的身份只配在外面守門,今天我就破例讓你開開眼。”

隨即他拍了拍掌。

一陣陣沉悶的鼓聲響起,瞿鋼和幾名士兵被押到了石池邊緣。

北宮皓原本打算將他們活埋,但後來他有更好的主意了。他要把這些人餓上幾天,又用鎖鏈穿過琵琶骨,等到蕭暥大軍到來,讓他們充作肉盾。

“我聽說你們是襄州軍的精銳,今晚就試試是不是真的?”

他話音剛落,重甲武士手中的戈照著其中一名士兵的膝蓋重重掄下。

瞿鋼大叫一聲,撲到池邊。

緊接著,黑暗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火光照出陰森的石壁上,顯出野獸龐大的輪廓。

那是一頭白額吊睛的猛虎。

看臺上賓客頓時一片倉皇,有人甚至嚇得坐墊都溼了。

“哈哈哈!”北宮皓放聲大笑,他喜歡看到他們恐懼,恐懼是力量,也是威權。

石池裡,那士兵重重摔倒堅硬的青石地上,還來不及起身,一陣腥風撲面而來,猛虎的長牙已經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膀。

與此同時,瞿鋼一個縱身翻下了石池。

看臺上又發出一片驚慌的低呼聲。

北宮皓頗為得意道:“我跟諸位來打個賭,若虎食人,則算我贏,若人擒虎,則諸位贏,下注吧。”

賓客們早就嚇得面如土色,哪還敢吝惜錢財,一個個哆哆嗦嗦地下注。

前番北宮皓送了張繇一大批銀錢物資借兵,這筆錢終究是要討回來的,直接向黃龍城的士紳索要太過□□,北宮家的名聲他還是要顧及,所以他搞了一場鬥獸局。

***

黃龍城門前,黑雲滾滾,透過雨幕,一名守城的士卒隱隱看見遠處的曠野上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大雨中漸漸地連成一片。

那是森然的軍陣,正在大雨中浩然無聲地向前推進。

“援軍!是援軍到了!”那士兵興奮地叫道。

城門令聞訊披著雨布出來,登上城頭,就見雨中一面大旗翻卷飛揚,上面隱約寫著一個潘字。

城下,一名士兵拍馬上前,“潘將軍率軍前來,快開城門!”

***

地牢裡,猛虎弓起脊背,發出一聲巨吼凌空撲來。

瞿鋼雙手猛地擎起,在猛虎撲咬之際,狠狠揪住猛虎頭上花皮。

看臺上的賓客爆出一陣驚呼聲,不禁驚歎此人赤手空拳搏鬥猛虎竟有如此之勇。

北宮皓面露不悅,陰沉著臉接過一張弩/機,走到池邊。

緊接著,嗖的一聲尖嘯,一支鋒利的羽箭近距離貫穿了瞿鋼的肩胛。

瞿鋼只覺得肩頭一陣刺痛,被那虎猛然掙脫,隨即,尖銳的虎爪撕下他一大片血肉。

看臺上眾人無不駭然。

北宮皓旁若無人地再次上箭,瞄準。

這時,城門令沿著牆根快速走來,“世子,潘悅將軍率軍到了。”

北宮皓眼中一亮,大喜,“潘將軍果然守時。”

他放下弩/機,“立即開城門迎接。”

“世子且慢,”一直退縮在角落裡的馬孚貓著腰上前,

他剛才忽然眼皮跳得厲害,彷彿是一種武人的直覺。

以前在北境的雪窩子裡,臨戰之前他的眼皮也總是跳。

如今潘悅大軍雨夜到來,讓他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道,“雨夜看不真切,還是讓末將去迎。”

北宮皓本就覺得他礙眼,“去吧,不可怠慢潘將軍。”

***

城外,悶雷滾滾,大雨如注,冰涼的雨水沿著頭盔滾落臉上,三千士兵嚴陣以待。

一名悍將驅馬向前,在雨中揚聲道:“潘某遠來助陣,為何一直讓我等在雨中等待?”

馬孚站在城樓上望去,他沒有見過潘悅,城頭遠眺,只見大雨中士兵們都披著雨布,黑壓壓一片,也看不真切。

潘悅見他遲遲不開城門,不耐煩道:“是你家軍師請我主公出兵援助世子,世子如此不信任盟友,我等這就回去,一應大軍開銷日後還望世子償還!”

“等等,潘將軍,”馬孚見他要走,想起北宮皓的話頓時急了。

“你們軍師的車駕尚隨我軍中,你們自己派人出城接應。”

馬孚這才注意到軍陣中東方冉的車駕,大概因為雨大,東方冉並沒有下車。

馬孚趕緊賠罪道:“潘將軍誤會了,天色已晚,世子是怕倉促間怠慢了將軍。”

他看著潘悅身後黑壓壓的軍隊,“要不將軍和軍師車駕先行進城。至於三軍將士,煩勞在城外紮營休憩,明晨再進城安頓,如何?”

馬孚想了個穩妥的辦法,只要大軍不進城,僅放潘悅和軍師的車駕進城,料也無妨。

潘悅道:“也罷。但我軍遠來,勞軍之資不可少。”

馬孚滿口答應:“立即給將士們送去牛羊酒肉。”

片刻後,吊橋放下,沉重的城門吱吱嘎嘎開啟。

潘悅讓大軍則在城外就地紮營。

然後他一夾馬腹,驅馬上前,馬蹄踏落吊橋發出清冷的聲響。

馬孚見潘悅果然如約只率了幾名親兵進城,看來是自己多心了,於是放下心來,遂親自下城門迎接。

雨水在護城河上濺起漣漪,寒氣浮動,馬車轔轔駛入幽暗壓抑的城門洞。

城門內,三十名精兵列於兩旁,披甲執銳,嚴陣以待。

馬孚拱手迎上前,只見潘悅高壯威武,目若朗星,鬚髯如戟,於傳聞中貪婪好色的形象頗有點差距,一念未過,緊接著目光就被潘悅身後的一名士兵吸引了。

他微低著頭,兩頰清削,看起來有幾分疲倦,闇昧的光影散落在秀美的眉宇間,如浮雲遮住朦朧的月色,只餘下一片清妙靜謐。

馬孚心頭大震,這樣絕倫的容貌,怎麼可能是一個普通的士兵?換言之,在這虎狼盤踞的亂世裡,他如何自保?

車馬即將駛過門洞的時候,馬孚道,“你,站住!”

蕭暥腳步一駐,心中苦笑,處心積慮搞這一出,看來還是差了一點運氣。

沒想到,竟是這張臉,成了禍水。

***

江南,月夜。

“阿暥!”魏西陵乍然驚醒,午夜夢迴,盡是斯年往事。

案頭殘燭幽幽,窗開著,月光透過松葉靜靜灑落一地。

自從黃龍城開戰以後,他心中總是難定。

蕭暥現在面對的局勢很不妙。

北宮達出兵高唐大兵壓境,南方腹地北宮皓張繇蛇鼠一窩,謀奪襄州。中原局勢危如累卵,不知道蕭暥會如何處置。以他的個性,怕又會孤身涉險。

但謝映之關照過,事關大局,中原這場紛亂,江州不能捲入,這個時候,他更要和蕭暥撇清關係,以免王氏和皇帝起疑。

在北伐大勝江山初定前,須沉住氣。

“讓我進去!”“讓開,我有急事!”

庭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聲,是嘉寧的聲音。

開春以後,她扮男裝四處遊歷,一出去就是數日,這次也不知在外頭聽到了什麼風聲,一刻也等不了。

“公主,夜深了,君候已經歇下,你有什麼事明晨再說也不遲。”管家吳岱勸道。

“不說完我睡不著!”

魏西陵隨手取過一領衣袍披上,走到外室,“讓她進來。”

話音剛落,嘉寧已經甩開吳岱一頭撞進來。

銅燈淡黃的光霧裡,就見魏西陵一襲白衫,長髮雖未束起,卻紋絲不亂,風儀修肅,神容冷俊如月下清霜。

君子如玉,竟有種說不出的端雅。

倒顯得她冒冒失失,橫衝直撞。

但不知為什麼,她卻覺得燭燈光影裡,那清拔的身影如雪落青松,顯得寂寥又孤寒。

“何事?”魏西陵道,

她愣了下回過神,趕緊道:“西陵哥,黃龍城被攻佔了!”

魏西陵:“嗯。”

嘉寧心道:一點都不吃驚嗎?

她急聲道,“北宮皓那廝賊喊捉賊,誣賴暥哥哥襲擊他的隊伍!”

“北宮達還出兵高唐了!”

魏西陵靜靜道:“我知道。”

嘉寧這才反應過來。他早就知道了。

她自以為千辛萬苦混跡江湖,好不容易打聽到的訊息,其實魏西陵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的比她全面多了!

她頓時心裡不是滋味,“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作壁上觀!”

“黃龍城被攻佔了,你為什麼也不幫他!”

魏西陵冷道:“要我怎麼幫?”

“出兵,過江!”嘉寧不假思索道。

一旁吳岱頭都要甩出水了,這小公主知道什麼,且不說江州最近剛接收了數萬涼州狼還在安頓,君候不在,誰能鎮得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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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勸道,“公主,出兵是大事,不是那麼簡單的。”搞得跟江湖上打群架一樣。

“說的對。”魏西陵淡淡道。

吳岱以為得到認可,遂繼續勸道,“蕭將軍身邊還有謝先生出謀劃策,公主不要著急。”

“所以你們把他推給外人,都不管他了是不是!”

她話音未落,就聽魏西陵靜靜道,“傳令飛羽營,明晨進駐江陵。”

“主公?”吳岱傻眼了,這一個小丫頭的話,君候還當真了?

嘉寧也懵了,表面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管蕭暥處境的態度,答應得倒那麼爽快?

魏西陵看向嘉寧:“你可以回去了罷。”

“哦,”嘉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

遂喜出望外地跑了。

走到門口,她又返身,“西陵哥,打仗帶我也去吧!”

她一身男裝灰頭土臉,魏西陵劍眉微蹙,沒說話。

嘉寧不禁抽了口冷氣,“我就不去了,我等你們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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