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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第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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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嶙峋的石筍間伸出了一隻手。

那手指甲奇長,像鉤子一樣微微蜷曲著。彷彿是從嶙峋的石壁間延伸出來。忽然間從側後方探出,尖銳的指甲眼看就要刺破他的皮膚。

謝映之微一偏首,鉤子般的指甲堪堪擦著臉頰略過,被他一手輕巧截住。

他淡淡道,“閣下的左手還用不習慣罷你右手怎麼了”

黑暗中那怪人一抖袖子,翻手到身後。

其實謝映之早就看到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的指端都少了一截。

這是在千家坊的地洞裡被蕭暥連指甲帶指尖,一劍削去。

“不管你的事”那怪人惱羞成怒般狠狠抽回左手,力氣極大。

然後他自顧自往黑暗中走去,一邊道,“你能找到這裡,本事不小。”

“過獎,我沒什麼本事,是楊管家領我來的,”謝映之說著信步跟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像在山間閒遊漫步似得走著。看上去似乎是兩人早已相識,不過舊友攜遊。

謝映之邊走邊閒閒道,“今天是楊啟公子的生辰宴,靜湖泉邊賓客如雲,閣下不知道嗎”

那怪人興趣缺缺,“無趣。”

“閣下深居府地洞天,難免對俗事不上心,但我還是得提一下,我主公是今晚最大的客戶,他讓我來看看,閣下的留仙散是不是真的達他所期望。”

那怪人腳步微微一止,哼了聲,“最大的客商西北來的”

“正是,”謝映之道,“涼州。”

聞言那怪人嗤笑道,“上次的涼州客還欠著我一筆錢,你們西北的客人不守信用。”

謝映之道,“主公準備了一千兩百金,欲買閣下的金不換,錢已經交給楊侍郎。不信,閣下可以去問。”

“一千兩百金就想要金不換,不夠”

“這只是訂金。只要貨好,主公還會追加。”

那怪人道,“那你出多少”

“一座城,河滄城。”

那怪人笑道“這麼大方。只是可惜,我困在這地方,給我十座城也沒用”

謝映之淡淡道,“潛龍在淵,終有騰雲化雨之時。何必著急。”

那怪人聞言,默默品咂了片刻,似觸動了什麼,終於松了口,“跟我來罷。”

他話音剛落,嶙峋的石壁後又走出了一條影子,是一個壯漢,點著火把在前面照明。

沿著崎嶇的石路走出片刻,是一個地下的石廳,眼前豁然開朗。

謝映之去過千家坊的地穴。那是張緝他們這群明華宗教徒開鑿的,所以規模不會太大,遠遠不能和這個天然的洞窟相比。

這裡真可謂天地造化所成,鬼斧神工。

頭頂是黑黢黢的一片。火光照去,才能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穹頂。

抬頭望,到處都是根根下垂的石筍,石筍尖有水低落,角落裡停滿了收攏著翅膀的蝙蝠。密密麻麻一片。

那怪人點燃了燈燭,四周就立即亮堂起來。

這石窟四通八達,如同迷宮,石廳由天然的石筍石壁分割成好幾個區間,居然還有一個泉池。

泉池邊有石桌椅。

桌案上面有各種陶罐,藥碾,藥爐。

那怪人從一個小抽屜裡取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瓷瓶,遞給謝映之。

謝映之開啟瓶,聞了聞,搖頭道,“這不是金不換。”

怪人聲音中透著不悅,“這已經是最純的留仙散了。你休要挑事。”

謝映之道,“我不是說純淨與否,而你的火候和時辰掌握得不對。”

“什麼”

謝映之悠悠道,“金不換之所以難成,不是因為提純,而是火候和時辰難以把握。火候大了,製出的散,味道焦而苦。火候小了,製出的散味幽而澀。時辰長了,則凝結成塊,時辰短了,則虛化成煙。委實不好把握。”

那怪人錯愕道,“你還懂製藥”

謝映之微笑,“我若不懂,主公如何派我來看貨。你且把藥書給我。我告訴你錯在哪裡。”

那怪人想了想,從袖子中取出一本殘卷。

那殘卷有些年頭了,紙張脆弱發黃。殘缺的扉頁還能看到靈水流雲紋,這紋樣在他的玄首指環上也有。

謝映之只是一瞥,心中就是一沉。那本書是玄門禁典幽絕書。記載了不少鮮為人知的玄門秘法,艱深晦澀卻威力極大。

但這不是主要的,它成為禁法,是因為其中很多法門太過陰詭,修煉之後,意志不堅者很容易被迷了心智,也就是俗稱的入魔。這一點和修煉高階秘術有同工之處。

果然,此人和玄門頗有淵源。

謝映之道,“看來閣下是玄門的人”

那怪人沉默不語,但是卻也不肯把書給他,而是翻到其中一頁,指給他看,“制散之法就在這裡。我已經前後看了無數遍,爛熟於心,根本就沒有你說的火候和時辰的。”

謝映之瞥了一眼,道,“閣下不知,玄門的書頁是有夾層的麼你這樣看不到。”

那怪人動作一滯,“什麼”

隨即他立即警覺,“你又怎麼知道”

謝映之毫不避諱道,“我以前是玄門的人,犯了點事兒,被謝映之逐出玄門了。”

那怪人陰森森道,“你犯了什麼事”

謝映之坦言,“我們都一樣,都有不足為外人道之苦衷。”

那怪人冷笑了下,這才終於把殘卷交給他,一邊尖酸道,“誰和你一樣了,我若還在玄門,他謝映之算什麼。”

謝映之接過殘卷,仔細看了看,隨口道,“閣下的修為很高,自是看不上我。”

“那是當然,謝映之資質平平,這樣的人都能當上玄首,這玄門快完了。”

“對,”謝映之把那一頁照著燭火,輕描淡寫道,“玄門中不服他的人很多。”

“那是自然,憑著比女人還好看的長相和晉陽謝氏的出身當上了玄首,沒有真才實學,在這亂世之中,不過是個擺設,早晚要死於,哎你做什麼”

他忽然聲調突變,急撲上前。

謝映之輕輕啊了聲,似乎還在驚訝怎麼會這樣

火苗頃刻將殘卷吞沒。

那怪人發瘋般一把奪過來,殘卷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謝映之頗為惋惜地嘆了聲,解釋道,“這字跡要在火光下才能映現。所以我才”

那怪人氣得蜷曲的手指陣陣抽搐,

“殺了他”

黑暗中噌噌的兵刃出鞘聲,五六條人影從石窟後竄出。刀光閃過,朝他劈砍而來。

謝映之腳步輕移,衣衫過處,塵埃不染。

也沒見他用什麼手法,幾個大漢舉起大刀,對著一根石柱一通猛砍,滿頭大汗。

那怪人冷冷道,“好個障眼法。”

“雕蟲小技,見笑。”

“把雕蟲小技用到這個程度,閣下的玄術造詣精深。”那怪人手指一彈,指間一聲尖銳的哨響。

那幾個大漢才猛地驚覺。面面相覷。

“障眼法短時間內不能用兩回,你還有什麼招數”

“我還真是無計可施了。”謝映之坦然道,“但是東方教主,若殺了我,你也出不去了。”

那怪人驀地一詫,陰森道,“你知道我是誰”

“全城都在通緝右手的指端少了一截的人。日月教的東方教主。我一看到你的手就知道了,還有”

他掃視了一圈那幾條漢子,“你現在身邊只剩下這幾個教徒了,困在這大梁,難以脫身,對不對”

教主冷笑,“你倒是蠻會為別人想的,很好,現在你也別想再出去了,讓我把你的假臉扒下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後他喝道,“抓住他”

就在這時,黑暗中,臺階上傳來了清冷的腳步聲。

長廊的一邊是客舍,一邊臨池,廊上波光盪漾。

月亮高懸,映著泉水一片深邃。晚風徐來,可以聽到不遠處靜湖泉那裡傳來的喊殺聲,空中有淡淡的留仙散的異香飄散過來。

寂靜中,蕭暥與曹雄對面而立。

燭火的柔暖照出他絕色容顏,一雙煙藍色眼眸中卻倒映月光,卻顯得清冷幽寒。

曹雄的目光片刻不移盯著他,就像要在他臉上燒出個洞。

蕭暥明白了,這架勢,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甚好。”曹雄迫不及待似的,幾步上前攙扶住他。臂膀蠻橫地穿過他腋下,箍著他腰間的手如同鐵鉗般收緊。讓蕭暥覺得每邁出一步,就像拖著沉重的鐐銬。

他眉心微斂,思忖著這曹雄如臨大敵對付自己一個瞎子,至於嗎

他嘴角略略一勾,“夏侯先生的手能松一下麼,我邁不開步了。”

曹雄湊近他耳邊,“先生眼睛不便,我怕先生摔倒。”

蕭暥心中冷笑,這是擔心他半道上奪路而逃罷

他有那麼慫麼

既然來了,他倒是要看看這曹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曹雄的雅舍比他那間專供伶人休息的房間要大得多,也華麗的多。

雅舍裡有泉池,泉池邊有靠榻,靠榻邊有矮桌,桌上有茶具點心,當然少不了香爐和留仙散。

這是供客人躺著吸散,吸完了就去泉中行散的。

蕭暥眼尖地發現,這泉中似乎還養了魚。

古代的魚療

只是這魚療的魚好像有點大

每條魚有手掌大小,扁平的身體,在水中穿梭極快,就像一把把利刃破開水面。

就在蕭暥目光空茫地站在池水邊時,曹雄對一個侍衛點了下頭。

侍衛端來了一個銅匣子。

曹雄彬彬有禮地走過來,牽起他的手,緩緩放到了匣子裡。指端傳來了馬蹄金冰冷厚重的觸感。

“這是三千金,先生賞臉舞一曲”

曹雄說著目光灼灼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身段。

草草草讓他跳舞

蕭暥果斷拒絕,“我是琴師,不會舞。”

“那唱個曲也行。”曹雄豪爽道。

蕭暥順口回絕,“也不會唱。”

曹雄嘖了聲,“可惜了。”

蕭暥隨之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大意了

大雍朝的伶人和娼不同之處,伶人是有藝籍的,從小就會進教坊學習,不論男女教習歌舞樂曲,再擇其所長發展。

雖然說他可以全推說眼盲,但是疏漏終究是疏漏。

蕭暥自知失言,趕緊計劃戰略性撤退,“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就”

三十六計走為上

“等一下,”曹雄道,

果然沒那麼容易脫身。

“先前我說到涼州特產的魚,先生既然來一趟,不嚐嚐”

請他吃魚

不是什麼人投喂他都吃的,不然他早活不到現在了。

“多謝,”蕭暥道,“子睿快要回來了,我還是去等他罷。”

說著他裝模作樣地摸索著,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曹雄陰沉沉道,“先生錯了,門在這邊。”

說著他不容分說,扶著肩膀撥轉他的方向,道,“先生這邊請。”

這邊欺負他瞎

這邊哪裡有門,明明是個水池

曹雄想讓他掉池裡

這念頭還未轉過,他心下一沉。

這曹雄莫非是在試探他。看他是不是真瞎

曹雄逼近道,“先生請。”

蕭暥心一橫,反正池不深,就當洗個澡了。

他剛邁出一步,一個侍衛拿著一隻鳥籠走上前來。

曹雄抬手從籠子裡掏出一隻金絲雀,翅膀毛被剪掉了。

他撫摸著那只雀兒的背,忽然將它向池水上一拋。

雀兒來不及撲騰了,就被水中躍起的魚咬住了

水面上起了一層血霧。

聞到了血腥味的魚蜂擁而來,片刻後,水面上只剩下漂浮的鳥羽。

蕭暥看得目瞪口呆。

曹雄道,“涼州特產虎頭魚,肉質堅韌,味道鮮美,先生真的不喝碗魚湯再走”

去泥煤的虎頭魚,是食人魚罷

曹雄陰森森道,“先生改變主意了,陪我一起喝魚湯,那就轉過身,往回走。如果先生依舊想回去,筆直出門就行。”

那是給他出選擇題了。

蕭暥心念電轉,依舊不改口,“多謝先生美意,我還是回去罷。”

說完他邁開步子往池子的方向走去。

曹雄眼皮一跳。

就見蕭暥朝著池中牙尖嘴利的虎頭魚,又走出了一步。他走得很慢,摸索著前行,好像真的看不見,一雙煙色空濛的眸子裡帶著一點哀。

曹雄緊盯著那個背影,身段清削,衣衫如雲,彷彿來一陣風都能把他刮落進池子裡。

看來,真是瞎的嗎

蕭暥已經走到了池邊。

此時,魏瑄還沒有回來,謝映之情況不明,他絕對不能掉馬。

他看著這些虎頭魚的個頭和數量,冷靜地衡量跳下去的危險係數。

曹雄遠來,天氣炎熱,虎頭魚不會帶太多。

論個頭,這魚沒有手掌大,只要護住脖頸,想咬死人不大可能,最多在身上咬幾個洞。

池水也不深。落水後他可以立即爬上岸。

他畢竟是楊拓請的琴師,只要他真是瞎子,曹雄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他心一橫,往前跨去。

緊接著腳下一空。

隨即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後抄住了他。

他的腳尖剛沾上池水,幾隻虎頭魚還來不及遊近。

曹雄就從身後抱住了他,語氣狎暱道,“當心,別溼了鞋。”

蕭暥急促地喘著氣,緊接著,一雙大手不輕不重地隔著衣衫捏著他柔韌的腰身和緊實的腹部。

“你身上全是肌肉,琴師呵”

蕭暥心中頓時又是一凜。

臥槽掉馬了

原主這身體雖然清瘦,卻不單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線條凝練優美,腰身精窄纖細,如果要說像,就像破開雲層的,輕靈矯健的雨燕。

“恐怕是常年戎馬,才有這樣妙的身段罷。”曹雄讚道,隨即就藉著這個姿勢將他壓制在池邊,狹小的空間裡,力度優勢盡顯。

蕭暥一開始失了先機,現在背對著曹雄,完全沒有反擊的機會,最糟糕的是,他手頭還沒有兵器

曹雄湊近他,炙熱的氣息噴在他後頸,壓抑的聲音道,“你究竟是誰”

蕭暥喉結動了動,沒說話。還沒到最後一刻,要沉住氣。

“你心跳得很快,”曹雄用一隻手臂箍緊他,騰出另一只手撥開那凌亂的髮絲,扣住他的咽喉,“說出來,我就不怪你。”

蕭暥不動聲色,手微微下移幾寸。

就在這時,忽然大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了。

隨即一股煙塵漫卷了進來。

“什麼事”曹雄惱怒地一瞥。

門口不是有侍衛守著嗎

機不可失,蕭暥一把抽出了曹雄腰懸的寶劍,反手一揮,一道弧光掠過。

曹雄沒想到他伸手凌厲至此,猝不及防被逼急退間一腳踏空,噗通一聲翻落池中。

蕭暥想都不想,隨即將手掌在劍刃上一抹,頓時殷紅的鮮血撒向池中

曹雄愕然,哪料到這一出,瞬間一群見了血的虎頭魚瘋狂地撲向他。

旁邊的侍衛全都傻了眼了,趕緊七手八腳地就去撈曹雄。

魏瑄闖進了屋子,揮劍格開衝上前的侍衛,“山莊起火了,到處都是毒煙快撤”

廊上已經是煙霧瀰漫,魏瑄將一塊沾溼的布巾遞給蕭暥,矇住口鼻。但是依舊有怪異的香氣縷縷滲入。

而更讓蕭暥震驚的是外面的人。頃刻間都瘋了嗎

風雷堂的人,莊園的私兵,曹雄的侍衛,一個個頭眼睛通紅,神情亢奮,面容猙獰,見人就砍,簡直就像羅剎惡鬼一般

“火勢蔓延,將楊拓的隨手禮都燒了。”魏瑄道,

蕭暥恍然。

那麼多的留仙散一齊燃,這特麼就壯觀了

這些人吸入濃烈的留仙散煙氣,已經全都喪失神智成了惡鬼

煙霧還在四下瀰漫,整個山莊已經被濃煙吞沒。

即使隔著布巾,只吸了一會兒那古怪的香味,蕭暥已經能覺得心跳加速,身上燥熱難耐,心中隱隱浮起一股無名的火氣。

不行,不能再在這地方待下去

“找到先生了嗎”

謝映之走的時候,給了他一隻竹冰蟲,這是一種竹節般的小蟲,通體晶瑩,摸上去猶如寒冰,對氣味極為敏感。可用於追蹤。

謝映之的本意怕是萬一自己一時無法脫身,蕭暥次日也可用竹冰蟲找到密室,從而一舉拿下。

剛才在靜湖泉邊,蕭暥把這東西塞給了魏瑄。

魏瑄山莊侍從的身份,比他這個瞎子行動要方便得多。

魏瑄點頭,“找到了,在泉室。”

蕭暥當機立斷,“走”

如果不想變成瘋子,除了水裡,現在也只有那個地方,可以躲避煙霧。

地下石廳中

黑暗中又走出了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身後跟著兩個山莊的士兵。

那人五十多歲,沒有鬍鬚,一雙精光熠熠的三角眼。

“楊管家,怎麼有此閒暇來光顧我這地府。”教主道。

楊不咎乾笑了聲,“主人急著要用散,派我來看看教主這裡還有存貨嗎。”

然後他看了一眼四周拔刀的幾個漢子,道,“這是要做什麼”

教主道,“此人戴著假面,身份不明,我正要扒開他的假面看看他的真面目。”

謝映之淡淡解釋道,“這是誤會,楊管家,我是夏侯先生的人。”

楊不咎道,“這裡是楊府的地方,有什麼事,自然是主人來決斷,把他交給我就行。”

“不行,”教主毫不通融道,“他不能離開這裡”

楊不咎沉聲道,“先生這是忘了主人和先生的約定嗎”

“當然沒忘,我暫避此處,順便為他制散。”教主不耐煩道,

他指了指謝映之,“但是我想要的人他卻沒有給我,我只好自己來抓了。”

“什麼人恕我年邁,記性不好。”

“試藥的人,他遲遲不給,整天給我找來一些飛禽走獸敷衍,是何道理他既不守約,我抓個把人”

教主說到這裡,忽然倒抽了口冷氣,楊不咎很厭惡這地下世界,以往來這裡跟他說話不會超過三句。

“你是誰你不是楊管家”

隨即他發現這位楊管家身後的兩名士兵不見了。

“來人”他喝道。

四周一片寂靜。

那幾個日月教的弟子已經翻著白眼,悄無聲息地撂倒在地。

謝映之看向楊不咎,“師兄,”

衛宛道,“楊不咎頗為難纏,我費了點功夫,來晚了。”

教主大駭,“你們是玄門的人”

衛宛肅然道,“既然閣下以前是玄門的人,那麼今日之事,算是我們玄門清理門戶了,玄門的規矩你應該還記得,斷雲崖上自會有你的地方。”

他的話音剛落,黑暗中,穹頂上忽然傳來嗚嗚嗚的微弱聲音。

衛宛手指一彈,一個冷焰就飛上幽深的穹頂。

只見下垂的石筍間,不知什麼時候掛著一個人,那人渾身是水,神智迷糊地掙扎著,眼看就要摔落下來。

楊啟

教主尖聲笑了起來,“兩位玄門高士,我剛才說過,楊家不給我送來人,我就只有自己抓了。”

楊啟四周,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蝙蝠,這些東西明顯是被他驚動了,紛紛扇動翅膀,張開的翅膀露出了暗紅如血下翼。

南疆血翅蝠

這種東西原本棲息在南疆的洞窟裡,兇猛嗜血,怎麼會出現在中原

只見成群的血翅蝠紛紛扇動翅膀,像一股旋風,席捲向掙扎著的楊啟。

“先救人”謝映之道。

趁著這個機會,那教主身形一閃,消失在洞窟中不見了。

庭院中已經煙霧瀰漫。大量的留仙散燃燒釋放的香霧,

“將軍,往這邊”魏瑄道。

蕭暥矇住口鼻的布巾上也都是留仙散奇異的香味。他儘可能屏住呼吸。一邊迅速前行,一邊手中劍如閃電,挑翻一個惡鬼般向他舉刀劈來的士兵。

忽然,他的背後有人悄悄地接近,他回手一劍掠去,當的一聲,對方的劍就被挑飛出去,擊中一名發狂砍人的士兵。

劍都拿不穩,這麼菜

“將軍別別我不是要偷襲你”霧氣中一個胖墩墩的男人,屁滾尿流地朝他爬來,“我我聽到有人叫將軍,就跑過來了,將軍救命”

蕭暥一看,那人四十多歲,腦袋很大,長著一對招風耳朵。是莊園的賓客。

他身後跟著七八個人。每個人臉上都是驚魂未定的神色,滿是血跡和汙漬。好在還都配著劍。

這亂世中,文人商客也都有習劍配劍的習慣。

“將軍救我們”

“我們我們跟著你走”

蕭暥頭大,看來是沒辦法了。雖然密室不見得多安全,但這些人留在上面,也是凶多吉少。不是被發瘋的士兵砍殺死,就是被這毒煙燻成了瘋子,自相殘殺而死。

蕭暥劍尖一挑,勾起地上一具死屍體的刀,甩給那胖子,“跟我來”

這情況未明,他手下居然有兵了蕭暥苦笑。

等等,這時他才發現,魏瑄呢

這麼一小會兒,那孩子去哪裡了

隨即,他就看到頭頂廊簷上身形一閃,什麼東西向他拋來。

“將軍,接著”

居然是一張弓

蕭暥頓時眼前一亮,“哪來的”

魏瑄身子一蕩,倏地落地,又從背後解下箭囊,一雙清亮的眼睛熠熠看著他,“給你搶的。”

蕭暥試了試,稱手

好小子會搶東西了是我帶出來的

“跟我走”他道。

棋盤邊停著一隻竹冰蟲。

蕭暥看著那可以當獵狗用的小東西,“這棋子上應該有謝先生的氣息。”

暗門的機括也許就是這盤棋。

蕭暥看向棋盤,他不會下棋,飛行棋還行

“我我知道,這是十晦局,”賓客中一個清瘦的人道,那人看起來細眉修目,氣度頗有點道骨仙風。

旁邊的大耳朵道,“閣下莫非是韓子鳴韓先生”

怎麼這名字有點耳熟

魏瑄輕聲解釋道,最近尚元城的棋社經常有鬥局,這韓子鳴十有九勝,風頭很勁,稱為神手。

蕭暥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韓子鳴會在這裡。

這留仙散少量服用,是可以刺激人的頭腦的。

既然有個神手在這裡,那趕緊的。

蕭暥道,“先生請。”

十晦局來自古譜,每一局都機巧萬千,非常難走通。看來這密室的門要開啟,就非要走通這十晦局。

轉眼一刻鍾過去了,泉室裡的煙霧越來越濃。

蕭暥眉心滲出汗珠,身上又開始燥熱難耐,他乾脆把大氅脫了,扔在泉池邊,握劍的手微微骨節凸起。

他想到個問題,“以往先生解局需要多久”

“少則幾個時辰,多則天罷。”旁邊一人答道。

特麼的幾個時辰黃花菜都涼了

就在這時,旁邊那大耳朵也晃悠悠站起來,眼睛通紅,滿臉戾氣,抄手就要拿起劍。

蕭暥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扔進了池水裡。

噗通一聲。

大耳朵頓時清醒了,“唔救命水好深”

涼水能揮發散的藥力。

蕭暥皺眉,再破不出棋局,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香霧越來越濃了,連他自己都感覺到胸中升起無名的煩躁。

看來這謝玄首著實厲害,韓子鳴半天都走不通的棋局,他片刻就給破了

就在這時,就聽到水中那大耳朵叫道,“底下有道門”

空中無數只血翅蝠聚集成黑色的旋風,撲向楊啟。

楊啟哪裡見過這種東西,嚇得拼命掙扎大叫。但他的身體好像被什麼黏糊糊的東西纏住了,越是掙扎,束得越緊。

就在這時,洞地下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曲調聲,那聲調綺麗起伏詭譎多變。

那些血翅蝠一聽到那笛聲,忽然調轉方向,一陣風似的向洞底下席捲而去。

衛宛皺眉看著謝映之手中的骨笛,那東西本是教主桌案上的,蒼冥族馭獸所用,秘術的一種,這教主蒐羅了明華宗的那麼多材料,暗中修煉秘術並不奇怪。

謝映之口中,那古笛聲宛轉悠揚變幻莫測,那些血翅蝠如同著了魔般跟隨著他的笛聲開始起舞。

衛宛眉頭越皺越緊,趁著這個機會,他身形在岩石崖壁間輕輕幾個來回,就已經攀躍到了洞頂。

但看到楊啟時,他倒抽一口冷氣。

楊啟渾身被蛛絲似的東西包裹住了,就像一個蛹掛在一張巨大的蛛網上。

蝙蝠不會織網,有什麼東西在地底下編出如此大的網

除了楊啟外,旁邊還掛著幾個人蛹,看起來已經死了一陣。

衛宛一劍挑斷了蛛絲。

同時,謝映之的骨笛聲越來越急,那些血翅蝠飛得也越來越快,幾乎看不清它們的方向,只覺得一股旋風在洞內橫衝直撞。

最後謝映之尾音一挑。一道尖銳淒厲的笛聲刺破黑暗。

那黑色的旋風如一支利箭射向石壁,黑暗中,彷彿無數流矢砸在岩石上的砰砰聲響。

連衛宛都看得一窒。

無數只血翅蝠在魔音的催使下撞壁而死

馭獸之術盡能如此

“映之”衛宛眉頭緊皺,目光如電。

謝映之放下古笛,微籲了口氣,“師兄放心,我沒有修秘術,只是適才看到這案頭的骨笛和殘卷內容,情急中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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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也不會再用。”他補充道,又把骨笛放回案頭,“他怎麼樣我看看。”

衛宛審視著他,所以謝映之並沒修秘術,只是偶爾看到,又信手拈來一用

“修秘術,損心智,你是玄首,自己有分寸。”衛宛嚴厲道。

“師兄放心。”謝映之取出傷藥,給楊啟敷上。

楊啟簡直像做夢,正喃喃道,“謝謝先生”

就在他想起身的時候,忽然身後什麼東西竄了起來。

“當心”衛宛長劍出鞘。

與此同時,空中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將那東西當空穿過,釘在了石壁縫裡。

謝映之回頭,“將軍。”

蕭暥帶著魏瑄,還有一群驚弓之鳥般的賓客進了石廳。

衛宛從石縫裡拔下箭,箭桿上掛著一條灰白的蛇,眼睛血紅。還在絲絲地吐著信子。衛宛一劍劈下蛇頭。

蕭暥心道,這蛇棲息在黑暗裡,所以都是白化的嗎

就在這時,四周的石縫裡傳來了讓人頭皮發麻的悉悉索索。

“不好”衛宛道。

只見黑暗中的巖窟裡開始不停出現白色的蠕動的東西。

一條蛇從巖縫中忽然竄出,彈跳而起,向人群中襲來。

賓客們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蕭暥手中寒光閃過,把那蛇一劍削成兩片。

“保護眾人”他對魏瑄道。

魏瑄瞥了眼桌上的骨笛,這比他母親留給他的要簡陋很多,他正想要不要使用。

就聽謝映之道,“佈陣”

說罷只見他並指為刃,掌風劃過,另一只手上已經鮮血淋漓。

他先是把手浸入溪水,血氣蔓延,靠近水邊的毒蛇就像中了電,嘩地退散。

同時他以手指沾血,迅速地在他們四方的岩石上畫下咒符。

衛宛也同樣沾血寫咒,很快就圈出一塊區域,兩人同時起陣,四周的溪水微微翻滾起來,水面上忽然騰起淺藍色的煙霧。

無數的毒蛇聚集到法陣邊緣,白花花一片,層層疊疊,像無數蠕動的麵條,看得人頭皮發麻。

人群擠在安全圈內,不敢妄動,蕭暥看著謝映之流血的手掌和微微泛白的臉色,心中捏了把汗。

就在這時,楊啟忽然啊地慘叫了一聲。

蕭暥回頭一看,剛才被衛宛斬下的蛇頭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他心下一沉。

難不成這種蛇殺和日月教地洞裡碰到的的怪物一樣是同一種配方

衛宛手起劍落,楊拓的一隻手掌被齊腕去掉。

楊拓慘叫一聲,當場痛得昏,血流如注。

謝映之不得不一手凝陣,一手騰出來給楊拓施醫。

陣勢微微一弱,蛇群便蠢蠢欲動。

魏瑄剛要上前,卻被謝映之暗中一把拉住。

他低聲道,“我還行。”

隨即他重新凝神聚陣。溪中煙霧再次騰起,幾條躍躍欲試的蛇,不慎掉入水霧中,登時就成了沸水中的麵條。

魏瑄注意到,鮮血已經沿著他修長的手腕沿淌下一片,把衣袖都染紅了一片。他的神色猶如寒冰。

謝映之清楚,魏瑄如果用玄火。憑剛才自己現學現用秘術時,衛宛看他的嚴厲眼神,毫無疑問,事後衛宛必然會把魏瑄當做邪魔抓到玄門的斷雲崖從此囚禁,再也不見天日。

所以,只要他還能撐得住

他凝聚起精神,陣勢大震,蛇群紛紛退走,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頭頂上忽然簌簌掉落下碎石。

緊接著,噗通的一聲,一個被蛛絲纏住的人蛹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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