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襄這些夜裡連續發汗, 她的記憶讓她緊張、噁心、恐懼。
她沒有想起太多, 但去年十月的那一天, 她已經想起來了。
她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她晚些時候會過來跟她碰頭,顧襄讓酒店多預留一個房間。
那天焦忞神神秘秘, 電話裡語氣興奮, 只說跟朋友有事忙,讓她明天騰出時間。
這回度假焦忞也來了, 他在國外有很多朋友和同學, 那些天他一直忙著趕場聚會。
顧襄無所謂地應下,她是出國度假兼給自己集訓,多的是時間。
她那晚睡得很早,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她睜眼的瞬間,一具黑影壓了下來。
***
顧襄已經退到牆角,她與焦忞保持著距離。
焦忞滾了滾喉嚨, “那天我喝醉了,是喝醉了。”
顧襄並不想聽。
***
那天焦忞與朋友聚會, 他們買回一堆東西, 在海灘上佈置了一下午場地, 天氣預報那晚有大風,他們的東西也沒備齊,打算把行動推遲到第二日, 幾人將場地固定好,拿布遮住精心製作的燈牌。
朋友們提前祝福他明天即將告別單身,他幻想著明天的場景,酒一杯接一杯的灌,喝得醉醺醺之後返回酒店。
他拿出酒店的房卡,開啟了一扇門,踉踉蹌蹌走進去,覺得格局不太對,但他看見了躺在床上的人,他霎時忘記了一切。
他的血液上湧,激動地顫抖,他幻想過無數次和她在一起的場景,這一刻彷彿已經照進現實。
他走了過去,看見她睜開眼,他已經表白成功,她已經屬於他。
他捧住她的臉,他感覺到她掙扎地厲害,他用力扯下她的睡衣,睡衣上的裝飾紐扣被扯斷。
接著他被咬了一大口,頭被檯燈狠狠砸了一下。
顧襄逃下床,他清醒過來,慌慌張張去抱她:“我不是故意的,香香,我喜歡你,我喝多了。”
顧襄哆嗦著大罵:“你變態!”
焦忞根本聽不清她的罵,他急於向她表白,顧襄不敢置信地說:“你變態,你瘋了……我跟你不可能,你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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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踢又咬,終於掙扎開,逃出了大門,焦忞趕緊去追,跑到酒店門口,他就撞見了褚琴。
***
天色陰陰沉沉,樓道裡更加昏暗。
焦忞小心翼翼道:“我準備第二天向你表白,我佈置了一個很漂亮的場地。我真的喝多了,那張房卡能開你的門,酒店後來承擔了責任。我不是有意的,香香……”
“……那個場地,我看到了。”顧襄冷靜地說。
焦忞一愣:“那你……”
“你知道我的感覺嗎?”
焦忞手腳灌鉛,心下沉,他想說,別說了,但顧襄已經開口。
“焦忞,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十二三歲,你快要二十三歲,我剛摘掉紅領巾,在我的意識裡,我還是一個小孩,你對我來說是一個成年人。我把你當成朋友,也當成一個長輩。”
焦忞像聽了一個笑話,“長輩?你把我當長輩?”
顧襄自顧自地說:“我把你當長輩,所以,我對你的想法和行為,感到噁心和恐懼。”
焦忞不想再聽:“夠了!”他怒目圓睜,“這就是你對我的感覺?!這就是你要說的?!”
“是,這就是我的感覺。”
焦忞一腳踹上牆,牆上的石灰撲簌掉落,顧襄後退,手按著牆壁。
焦忞插著腰,他仰天冷笑,像困獸似的在原地反覆徘徊,“長輩?長輩?”
顧襄的指甲已經摳到了牆壁裡,她又往後退一步,望向不遠處的電梯。
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跑出酒店,跑上沙灘。
那晚風特別大,耳朵嗡嗡嗡在叫,跑到半路上,大風吹落一塊布,她看見一塊燈牌,上面寫著“香香,我愛你”,精心佈置的粉紅色場地已經被大風吹亂,叮鈴桄榔的響聲像一把榔頭敲擊著她的腦和心臟。
她難以想象焦忞會跟她表白,她害怕地整個人都在大風中哆嗦。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身體的顫抖她無法控制。她漸漸走到了一塊礁石上,一輪月亮掛在天邊,海風霍霍作響。
她閉上眼,進入記憶宮殿,回想著臨睡前的訓練,妄圖讓自己平靜。
風太大,打起巨浪,她光腳滑倒,接下來,就是人事不省。
再睜眼的時候,她已經躺在醫院。
***
樓道裡。
焦忞回頭看向顧襄時,他一雙眼睛變得赤紅。
他那晚犯下錯,被褚琴要挾遠離顧襄,他拿著房卡問責酒店,眼睜睜地看著顧襄被褚琴帶走,在國內國外四處求醫問藥。
她回到青東市,他也不敢跟她聯絡,怕勾起她的記憶。
只是他最後實在沒忍住,郭千本告訴他那起採訪的過程後,他的思念越來越瘋狂。
他想回到顧襄身邊。
焦忞死死盯著她,滾動喉嚨,他剋制著,儘量冷靜道:“別把我當長輩,給我一個機會。”
顧襄搖頭:“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歡你。”
“給我一個機會……香香……”
顧襄後退:“不可能的……”
焦忞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眼睛被逼得刺痛。
他對那晚的衝動後悔地咬牙切齒,他不敢再表露出半分心思,就怕刺激到她,他有時候恨不得她永遠失去記憶,永遠都別恢復。
可她想起來了,拒絕地不留餘地,他被她打了一個帶血的巴掌。
其實他早有預感的,在最後一次送顧襄回來,她選擇坐在後座,與他保持著這段距離,彷彿隔山望水。
六月末的夏季,他心底發寒。
焦忞啞聲叫她:“香香……”
顧襄想回去了,她朝電梯走,焦忞一把抓住她,顧襄反應強烈,她大叫一聲甩開他的手。
焦忞整個人僵在原地。
顧襄心有餘悸,她無法控制自己。她一步步後退,前方的人叫住她:“等等。”
焦忞喉嚨裡像插了一把刀,磨得生疼,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說:“我查過第一個在微博評論你的那人,根據她的ip地址,我查到她叫周薰,也是這次舉報高勁的病人家屬。你應該是被高勁連累的。就當我挑撥離間吧。”
他舉著手上的紙,等她拿來。
顧襄遲疑半晌,接了過去。
焦忞的視線在她臉上徘徊,這張臉他看了十年,以後也許沒什麼機會能這樣近距離看到。
他疼得四肢無力,一步都邁不動。
他知道他愛她,只是沒料到,她的決絕,他半分都無法承受。
顧襄轉身,走進了電梯。
他還捨不得離開。
***
回到家,顧襄坐在文鳳儀的臥室裡靜靜地看書。
可是她一個字都看不進。
她展開手中的那頁紙,搜尋著這個叫周薰的人,她一會兒又想到高勁,一會兒又想到焦忞,腦子一團亂,她將書本闔上。
顧襄走到客廳裡,把茶几上的保健品統統放到牆角,往沙發上一坐。
她想起高勁教她玩得遊戲,拿起桌上的膝上型電腦,開啟來,螢幕上是他寫的論文。
顧襄把論文縮小,想了想,還是不玩了,她想把論文點回來,滑鼠不小心滑到了邊上的資料夾,資料夾跳出來,她正要去關,忽然注意到裡頭有一個“8023”。
顧襄心一跳,滑鼠停在上面,幾番猶豫,她把電腦蓋闔上,再把電腦放回茶几。
她盯著它看半天,又是幾番猶豫,她把電腦捧回來。她從沒做過壞事,這一刻心跳加速,她輕按兩下,“8023”在她面前展開。
數段影片,數十張照片,全是她。
影片是新聞,照片……
這幾張照片裡的她,應該還在念中學,背景熱鬧,不是新聞舊照,她歪頭想半天,記不起這些照片出自哪裡。
顧襄聽到自己心跳如鼓,她在窺探別人的、關於她的秘密。
她想起高勁向她求婚那晚,在車裡情不自禁冒出的那句話,“你十幾歲開始我就喜歡你!”
顧襄抿了下乾燥的嘴唇,點開文件裡儲存著的唯一一張網頁。
是一個論壇,標題是“有沒有人在現實裡遇到過自己的愛豆?跟電視上差距大嗎?愛豆變老公可能嗎?”
主樓裡的發帖時間,顧襄努力辨認,是四個數字,按照合理的排序,是2011年。
顧襄閉了閉眼睛,努力拋開雜念。
過了許久,她重新睜開眼睛,找到頁面上高勁的id,他的名字叫做“g醫生”。
“g醫生”的第一條更貼,出現在十五樓。
【g醫生:我的愛豆是女,我男,變老婆不可能,差距太大。現實裡的她,十分可愛。】
【網友1:g醫生是醫生嗎?你多大了也有愛豆?】
【網友2:醫生啊,怎麼著都要三十多吧,懷疑你的愛豆是阿姨。】
【g醫生:我還是學生,我的愛豆今年十六,她不是明星,她所處的圈子比較特別。】
網友好奇問他是什麼圈子,他始終沒有回答。網友求具體情節。
顧襄指頭有點潮,她往衣服上擦了擦。
2011年,她剛好十六歲。
她繼續往下看。
【g醫生:具體情節啊,其實也沒什麼,我對她的圈子向來很有興趣,曾經也有涉及,2009年的時候我去看了一場比賽,她當時獲得世界第二,我看到她,才發現原來是“老熟人”。】
【網友3:臥槽g醫生的愛豆是奧運選手嗎?這麼高大上?!】
【網友4:安靜,求g醫生繼續。】
【g醫生:她不是奧運選手,總之她非常了不起。我看完比賽回來,上網搜她,才發現她在前一年已經得過一個世界級大獎,那年她才十三歲。對了這麼一算,她偷我書的時候,才十二歲,在念小學吧。】
【網友5:偷書?!】
【g醫生:不算偷,應該是她不小心拿走了,害得我向圖書館賠了十本書。】
【網友6:我擦青梅竹馬系列嗎?求繼續繼續!】
底下一溜刷帖,顧襄已經翻過兩頁。
【g醫生:不好意思,我剛剛回宿舍,這麼多人想繼續,那就繼續。不是青梅竹馬,我想她根本就不記得我,我之所以記得她,一個是因為我丟了書,還有她長得實在是……很可愛。】
【網友7:我天好可愛,看你那麼說,好想抱!】
【g醫生:本來都忘記這麼一個人了,誰知道我會在看比賽的時候看到她?而且真的太厲害了,之後我就持續關注。後來有一回國內賽,我又去了現場,很想靠近要簽名,剛好看到她們幾個同伴一起吃飯,她光挑香菜就挑了十幾分鍾。很可惜最後沒要到簽名。】
【網友8:為什麼沒要到?】
【g醫生:我在醞釀待會兒可以告訴她香菜的各種營養好處,這不是剛醞釀完,她們就走了,帶著她的午飯走的,給我留下一桌香菜。】
【網友9:哈哈哈哈哈哈g醫生好可愛。】
顧襄不由牽起嘴角,她在回想,可是帖子裡沒說具體的比賽時間,她實在想不出來是什麼時候。
【g醫生:對了,她今年十六歲,剛剛打破了一個世界紀錄。】
【網友:牛|逼!!!!!】
【網友:顏值怎麼樣?想睡!】
【g醫生:顏值無敵,請文明更貼。】
【網友:不文明的滾,求g醫生繼續扒!】
【g醫生:小可愛很高傲,我聽到邊上的人問她這次能不能打敗某某,小可愛看一眼手錶,冷著臉說:“八點慶功。”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網友:小可愛23333333333】
【g醫生:沒錯,她真的很可愛。當天她又破了一次記錄,國內的。】
【網友:給跪orz】
g醫生說,小可愛比較挑食,她不吃香菜也不吃大蒜,畢竟她不是娛樂圈明星,沒那麼多細節可扒,不過他後來又報了一次對方的身高。
小可愛十七歲了,身高一米六|四,他確定。
這帖子熱度不減,持續了整整一年多,又隔一年,g醫生說他最近工作忙碌,帖子裡的網友已經互相熟悉,問他有沒有找女朋友。
【g醫生:沒有。】
【網友:是不是眼裡心裡只有小可愛?】
這回g醫生一直沒有回覆。
又過一年。
【g醫生:她又長高了,身高一米六六。比我矮,但我依舊只能仰視。】
【網友:我去你們面基了?】
網友們爆炸。
【g醫生:面不到,我在新聞裡截圖,做了數據分析。】
網友們涼涼,開玩笑說他好變|態。
又過了許久,g醫生再次出現。
【g醫生:時間過得真快,很久沒入圈了,以前最喜歡的攝影也擱到了一邊。】
網友們跳出來,問他,你的小可愛呢?
【g醫生:小可愛還是大學生,今年她好像沒比賽。】
【網友:g醫生的人生大事有著落了嗎?】
【g醫生:今年開始相親。】
【網友:相到靠譜的了嗎?】
【g醫生:沒有。】
【網友:都沒小可愛好是不是!】
g醫生又消失了。
顧襄已經翻到了三十多頁,g醫生再次出現。
【g醫生:我今天遇見了她,在我的城市。想辦法接近她。】
時間,2018年4月。
接下來,帖子被刷爆。
【g醫生:我今天跟她說話了,她沒理我。】
【g醫生:我陰了自家表妹,抱歉。】
【g醫生:她今天第一次跟我說話,心跳很快。】
【g醫生:我好像挖了一個大坑,我騙了她。但是,還想繼續騙。】
網友不停提問,g醫生都沒回答,後來只回答了其中一條問題,那條問題是問,他是什麼時候把小可愛當成現實中的喜歡物件的。
【g醫生:當某樓第一個人問,是不是眼裡心裡只有小可愛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可能會一直單身。不過幸好,我今年不到三十歲,在現實中遇見了她。】
網友狼叫。
又翻了幾頁,g醫生再次跟帖。
【g醫生:我和她在一起了。】
底下是瘋狂的刷帖。
後面還有很多頁,顧襄沒看完,她視線已經模糊。
2011年到2018年,整整七年時間,她心底輕嘆,是這樣啊……
這就是他一直不肯說出口的秘密,因為他撒了半個謊話。
她並不認識他,從頭到尾,這都是他一個人的心情。
顧襄望向窗外,雨停了,太早會出來。
她放下電腦,把焦忞給她的紙撕碎,走進臥室,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戒指小盒。
***
另一頭,高勁出門後去了一家餐廳,等了沒多久,丁警官如約而至。
高勁道:“喝點什麼?”
丁警官隨便叫了杯飲料,道:“我的高醫生誒,幸不辱命。”
高勁微笑:“查到了?”
丁警官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給他,道:“呶,你說你讓我查微博評論裡面那個ip,這不是為難我,我能知法犯法?”
高勁道:“那這是怎麼查到的?”
丁警官說:“朋友託朋友唄,網路上哪有什麼秘密,這種在背後陰人的傢伙,自以為完全沒留下蛛絲馬跡,拜託,出來混就要預備還好嘛!”
高勁開啟紙,看向上面查到的使用者資訊,他眉頭一皺。
丁警官看他臉色都變了,叫他:“誒,沒事吧。”
高勁折起紙,道:“沒事。這次多謝,再加幾個菜吧。”
“不用不用,我還趕著回去呢,這菜還不夠多?”
菜已經上齊,丁警官邊吃邊聊,“哎,那個顧襄,就是前兩個月在你們科室報警的小姑娘吧?”
“就是她。”
“沒想到啊,你居然跟她處物件了。”
高勁笑笑。
丁警官:“不過我說你這人也真是啊,我還以為你前幾天找我說有事,是說你自己的事呢,結果是想查在網上爆你女朋友料的人是誰……你這小子,孰輕孰重分不清?你應該為自己擔心擔心吧?”
高勁道:“我自己的事,我心裡有數,頂多就是以後名聲沒那麼好聽。她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高勁也沒回答哪裡不一樣,他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慢慢嚼完,才開口,“沒什麼比她重要。”
跟丁警官道別,高勁沒回去,他手機裡有周太太的聯系電話,他撥了過去,請對方轉告周薰。
半個多小時後,周薰到了。她沒有化妝,穿長裙,披著黑髮,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高勁還坐在他的用餐位置,他道:“周小姐,午飯用過了嗎?”
周薰說:“剛剛吃過,你呢?”
“我也吃過了。”
“我沒想到你會找我出來……不知道高醫生找我有什麼事?”周薰含蓄地微笑,“雖然上次已經說過抱歉了,但我還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爸走得太突然,我的親戚都接受不了。這次的事……是不是對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擾?我回去會再勸勸他們的。”
高勁喝著茶,聽她把話說完,說完了,他放下茶杯,道:“我這次請你出來見面,不是要聊醫院的事。”
“那是有什麼事?”周薰問。
高勁把一張遞過去,周薰展開一看,面色微變。
高勁道:“‘她不可能參加節目,她大腦受傷,智力下降’,這條評論,是你發的。”
周薰放下紙,牽起嘴角:“高醫生,你在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高勁沒理會她的話,他繼續道:“最初的帖子,也是你發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是很想聽這種電視劇臺詞。”高勁打斷她,“周小姐,你敢做不敢當,沒有關係,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再次登入自己的賬號,語氣自然的說出事實,你可以模糊自己的身份,我只要求你承認,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故意汙衊。”
周薰覺得可笑:“高醫生,你真會開玩笑,跟我無關的事,我發什麼道歉宣告?你不要因為醫院的事情無緣無故遷怒我好嗎。”
高勁又給自己倒一杯茶,他心平氣和道:“周小姐難道以為,我只是簡簡單單查到你的ip而已?網路藏不住秘密,你還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有數。”
周薰的笑漸漸收攏。
高勁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的神態,“我本來想過,把你的資訊和你從前做過的那些事曝光,但我考慮再三,還是把你約出來,面對面說清,我給半天時間考慮,在今晚七點前,我需要你發出帖子,否則,我不介意跟你做同樣的事。”
周薰捏緊拳,一改從容可親,她面色陰沉地盯著高勁。
高勁將茶喝完,站起來,道:“還有,你不用在我面前兩面三刀,我跟朱少康吃飯那天,看見你也在飯店。所以這次的事情,誰才是主導,我一早就很清楚,你的家人在會面那天,已經說漏了嘴。”
周薰面色漲得通紅。
高勁離席。
“你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高勁止步,俯視對方。
周薰抬起頭,漲紅著臉,微微顫抖地說:“你當自己多體面多正直,很偉大很神聖嗎?你平常做的事也不見得多光明正大,否則怎麼會有人想整死你?”
高勁蹙眉。
“我告訴你,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到過找醫院舉報,是有人打電話教我的!呵——”周薰冷笑,“你不如反省一下自己做人多失敗,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
高勁望向虛空想了想,視線落回周薰臉上,道:“謝謝告知,但是你千萬要記得,七點之前。”
周薰氣得快要砸桌。
高勁上車點火,他沒急著開。
周薰這種人,善於偽裝,內心陰暗,她不會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炸一炸,她的面具就掉了。
他未必查不到周薰的黑料,但他和顧襄,與那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們活得坦坦蕩蕩。
香香一定不會做這樣的反擊。
他看一眼時間,離七點還有五個小時。
高勁閉目,片刻後,他一鼓作氣,開車抵達瑞華醫院。
在大榕樹下等待的時間,高勁抱著雙臂,慢慢踱步,沉思著許多事。
過了片刻,姚晉峰終於出現。
姚晉峰朝他身後看了兩眼,高勁道:“只有我找你,你以為還有誰?”
姚晉峰沒有給他好臉色:“什麼事?”
高勁開門見山:“你打電話給周薰,挑唆她舉報我。”
姚晉峰措手不及,一口否認:“你在說什麼,神經病!”
“她有通話錄音,我剛剛聽過。”
姚晉峰咬牙,“錄音呢?誣賴人也要講證據,空口白牙你發什麼瘋。”
高勁不急不躁,丟擲□□:“三年前,也是你打電話給郭慧的父母,挑唆他們告阮老師。這出手法,時隔三年,一模一樣。”
姚晉峰臉色驟變,“你胡……。
高勁沒有給他任何思考反駁的機會,他道:“你第一次看到顧襄的時候撞翻了酒吧的飲料,我當初沒當回事,前幾天你撞翻了垃圾桶,是因為看到了郭千本。你認得他們,並且做賊心虛。姚晉峰,你害得阮老師坐牢,還能繼續追求阮維恩,你跟畜生沒有區別。”
“你放屁!”姚晉峰口不擇言,“你知道個屁,是我做的又怎麼樣,有本事你告我去,我犯法了嗎?姓阮的擅自拔了病人的呼吸機,這是事實,犯法的是他!”
“阮老師哪裡對不起你?”
“他有什麼對得起我!”
三年前阮維恩好不容易同意試著跟他交往,他興奮一週,一週後,阮維恩再次拒絕他。
他無法接受,改變策略,對她父親溜鬚拍馬,結果有一天,他隔著門,聽見阮醫生對他的評價——
“姚晉峰?他的醫術確實不錯,人也勤奮刻苦,但是他的品行……我私底下看著,實在不怎麼樣。高勁倒是不錯,維恩要是對高勁有好感,不如我去牽個線?姚晉峰配不上我們維恩,你就別瞎點鴛鴦譜了。”
他天旋地轉,極度難堪。
後來,他意外撞見了拔呼吸的那一幕。
他配不上阮維恩?她的父親成為階下囚,誰配不上誰?
姚晉峰咬牙切齒:“你知道又怎麼樣,嗬,顧襄當年看到我打那通電話,你不是早知道了?裝得像個好人,你說吧,告訴阮維恩去!”
高勁點點頭,轉身就走。
姚晉峰一驚,追上前:“高勁,你站住。”
“你等等!”
高勁直接進了自己車裡,快速開了出去。
停到小區地下二樓,高勁重重地吐口氣。
他疲憊不堪,休息了十幾分鍾,他下車,坐進電梯,等顧襄開門,他拾起笑容,“我回來了……奶奶下午怎麼樣?”
顧襄道:“她剛吃過東西,今天還好。你姑媽拿了些清涼湯來,你喝不喝?”
“喝。”
顧襄去廚房給他盛湯,高勁坐在餐椅上等。
顧襄把湯端來,“糯米嫌少我再去給你舀。”
“夠了,等下還要吃完飯。”高勁正要拿勺子,他忽然一頓,一把捉住顧襄的右手。
顧襄扭了下指頭。
高勁把她的無名指掰過來,他抬起頭,望著她。
顧襄“鎮定自若”,“好看嗎?”
高勁猛地呼口氣,他往椅背上一倒,盯著顧襄笑,接著一個使勁,把她拽到了腿上。
顧襄一驚:“你幹嘛……家裡有人。”
高勁抱緊她:“我站不起來……”
顧襄:“……”
他的懷抱窒息滾燙,心臟在她的手臂旁不停跳動,顧襄不再掙扎,她乖乖地靠在他懷裡。
高勁不問她為什麼忽然戴上了戒指,他只需要知道結果。
這刻,他的力氣全用在了她的身上,他想把她塞進自己的身體裡。
高勁不停親吻她的臉頰和脖子,喃喃道:“就算我會失業,你也不能反悔。”
“……不反悔。”
高勁吻她的嘴,毫不顧忌臥室裡還有兩個人,桌上的碗勺被他撞出聲響,他恍若未覺,喘著粗氣,狠狠奪取顧襄的呼吸。
直到顧襄快要摔下去,他才停止,將人往腿上託了託。
高勁輕輕咬著她的下巴,道:“香香,我不會失業的。”
“……我知道。”
他愛聽她嘴裡出來的每一個字,高勁將她扣在自己的胸膛。
***
天黑之後,郭千本打來電話,讓顧襄上網。
顧襄點開他發來的地址,看到一則最新消息。發帖那人稱,她是編造的,結果事情越鬧越大,逐漸失控,她承認錯誤,請求刪帖。
顧襄不解,她讓高勁看。
高勁默讀一遍,道:“滿意嗎?”
“嗯?”
高勁看著她,說:“這個措施並不能補救什麼,但對方曾經做過什麼,我希望她能出來承擔,也勉強算一個交代。”
“……是你出手的?”
高勁道:“這是周薰幹的,她是周寶生的女兒。”
高勁解釋了一遍,最後說:“其實有其他方法可以給你出氣,但是目前為止,我只能做到這樣。”
顧襄忽然親他一口。
高勁:“……”
“你今天已經狠狠羞辱了她,足夠了。”顧襄又親他一口。
高勁趕緊把人抱到自己腿上,顧襄壓低聲音:“又來……”
高勁按住她雙腿,不讓她跑,兩人在沙發上鬧了一會兒,高勁說:“還有一件事,我約了阮維恩待會兒過來。”
“嗯?”
“等她到了再說。”
兩人去陪文鳳儀說了一會兒話,半個多小時後,阮維恩到了。
高勁拉著顧襄一同坐下,他拿出手機,點開錄音,第一句話是“只有我找你,你以為還有誰?”
接下來,阮維恩臉色漸變,聽到最後,她烏雲密佈。
高勁退出錄音,道:“姚晉峰一沒犯法,二也不算違背道德,從另一個立場來說,他還是一個‘正義之士’,當年的事與你們家有關,這次的事與我有關,你想怎麼做?”
“我……我……”阮維恩抓著拳頭,恨不得殺了他。
高勁道:“維恩,以德報怨的事我不會做,但真要把他怎麼樣,我也無能為力,這是法治社會。你們家是當事人之一,我要做什麼,必須尊重你的意見。”
阮維恩沒有頭緒,她現在怒火滔天,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說:“你打算怎麼做,我聽你的!”
高勁的做法很簡單,他把錄音發到了他十多個醫護群裡。
他沒有遮遮掩掩,真身面對。
在電話被打爆之前,他及時關機。
阮維恩走了,顧襄把這件事消化了一下,她還在想心事,臉被人摸了摸。
“在想什麼?”高勁問。
顧襄遲疑道:“三年前,你在醫院看見我的那天,我聽到了姚晉峰打匿名電話?”
高勁早已推測過,他說出心中所想:“我猜你並沒有聽到,可能是你們站得比較近,他打完電話看見了你,他以為你聽見了。如果你真的聽見了,你不可能不告訴郭千本。”
顧襄醍醐灌頂:“對。姚晉峰做賊心虛,所以他才會每次看見我都怪怪的。”她回憶著,“尤其是前幾天和郭千本在醫院遇見那次,他發現我跟郭千本認識,所以他慌了。”
高勁誇她:“聰明。”
顧襄道:“你也很聰明。”
高勁今天完成三件事,他本來應該很累,結果卻精力充沛,他不想上樓,又陪顧襄回到文鳳儀的病房。
高勁輕聲跟文鳳儀說著外面的事,顧襄靜靜地望著他,她摸著無名指,過了會讓,拿出手機,給褚琴發出這幾天的第二條微信——
“媽,我接受了高勁的求婚。”
***
“咳咳咳……”
於主任抽了張紙巾遞給對面,“小褚,你慢慢喝。”
褚琴接過紙巾,努力止住咳嗽,她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微信確認。
擦了下嘴,她將手機翻過身,眼不見為淨。
於主任道:“我女兒現在成天把顧襄掛嘴邊,顧襄可了不得,都成她偶像了。”
褚琴微笑:“多謝你的幫忙。”
“客氣什麼,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對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麼事?”
褚琴喝口茶,道:“約老朋友出來,還有事要拜託,我是不是功利性太強了?”
“你是大忙人,要只是出來吃茶聊天,我才奇怪。”
褚琴笑笑,嘆氣:“哎,什麼都瞞不過你。是這樣,你知道香香在跟你們科室的高勁交往,我想問下,高勁這次的事,會是個什麼結果?”
“這就擔心女婿了?”
“沒辦法,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我可不希望將來她跟著別人喝西北風。”
“你真會說笑!”於主任玩笑幾句,正色道,“高醫生的為人如何,醫德如何,其實我們大家都十分清楚,只是既然患者有這樣的投訴,我們就不能忽視,只能認真面對。有一件事,醫院還沒有對外宣傳。”
“什麼事?”
“事情鬧出來以後,高勁以前幫助過的那些患者家屬,好些人都打電話來醫院,要求我們還高勁清白。這對後最後的調查也會很有幫助,這世道雖然不是什麼都公平,但好心,還是會有好報。”
於主任笑著說:“我相信院方的公正,這畢竟關係到醫院本身的名譽,至於第三方的介入調查,我更相信,他們會嚴謹對待。”
褚琴舒口氣,“那就好。”
於主任道:“只是多少,對高醫生的名聲還是有礙的。”
褚琴說:“名聲還能再賺,只要年輕人不會被這種事輕易打敗就好。”
“那我相信,高勁絕對能做得到。”
兩個老友舉杯而笑。
***
高勁的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姚晉峰已經在醫學界出名,他確實沒犯法,也不算真的違背道德,但他的行徑卑鄙無恥,人人都在他面前客氣以待,背後卻退避三舍。
丁子釗一時衝動,還教訓了他一頓,大罵他的外號“姚奸”果然沒有叫錯,讀書時就看他心眼多,現在他是黑心黑肺。
高勁復職這天,已是七月上旬,梅雨季節已過,天晴如洗。
顧襄把衣服曬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她已經習慣了洗衣服、煮飯、打掃衛生,她還需要護工阿姨的幫助,但阿姨不在的時候,她也能幫奶奶換尿不溼,擦身體。
高勁吃過早飯,走到陽臺上,摟住她的腰,問:“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太好,奶奶晚上會抓東西。對了,她還說屋頂有水。”
老人的舉動偶爾會變得奇怪,被高勁說準了。
高勁道:“等會兒阿姨來,你回房休息一會兒。”
“嗯。”顧襄道,“你上班去吧。”
高勁親一口,“那我走了。”
“去吧。”
顧襄仍舊站在陽臺,她看著高勁走出小區,走進醫院後門,他轉身,竟然朝她揮手。
� �襄抿唇笑,也跟他揮了一下。
文鳳儀日漸消瘦,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偶爾會做一些扒床的小動作,但她的脾氣依舊溫柔,看見顧襄,她渾濁的雙眼會變亮。
高美慧每天都來看望文鳳儀,這天探視完,她把顧襄拉到一邊,問:“你家還有哪些親戚?”
顧襄不解:“我不是太清楚,怎麼了?”
高美慧說:“你奶奶怕是……你最好把親戚都聯絡一下,能見的儘量都見見,尤其是外地的兄弟姐妹。”
顧襄一怔。
年輕人什麼都不懂,高美慧多說幾句:“最後要用的東西也要辦起來,否則到時候會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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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襄不想聽,她道:“阿姨,還早的……”
高美慧嘆氣,有些話說了,顧襄要傷心,但她不得不告訴她,“香香,你別看我平常總對著燦燦罵罵咧咧的,好像沒心沒肺,其實我都看在眼裡。你今年四月才來這裡,你來之前,你奶奶一直住院。”
顧襄來這裡的第二天,高美慧還問過文鳳儀,問她身體好了?文鳳儀說已經沒事了。
她不覺得真沒事,只是老家人見到疼愛的晚輩,精神好了些。
可精神總有用盡的時候。
高美慧望了下那道很久沒拉出來的紗門,跟顧襄說:“你知道你奶奶為什麼總喜歡開著大門嗎?”
顧襄:“……為什麼?”
高美慧道:“這個紗門,是一年多前才裝上,是在你爸爸跑路之後,才有的習慣。你奶奶她早有預感了,她是怕她一個死在家裡,屍體要等到發臭才會被人發現。裝上紗門,她有個什麼動靜,我們做鄰居的,總能看到。”
顧襄刷得一下流下眼淚。
她看向隱藏起來的紗門,喉嚨發澀。
高美慧見她忽然哭了,又慌又心疼:“別哭了,你是乖孩子。你不知道,你奶奶平常多誇你,簡直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她以前從不這樣。香香,你還小,有些事不懂,其實人老了啊,什麼時候走,都心裡有數。她準備做得早,這房子在一年多前就做了公證,你當我們為什麼不向她追債?因為她這房子,說到時候給我們一半的產權。我們不會要的,就拿回應得的那些就夠了。剩下的,她全都留給了你。”
顧襄淚眼朦朧。
高美慧把話講完:“她撐了一年,是在等你,現在還在熬,不知道在熬什麼。總之,你要打起精神,準備起來了,知道嗎?”
顧襄沒有點頭。
高美慧走後,她回到主臥,看著奶奶的睡顏,發呆許久。
高勁回來的時候,她一口東西都沒吃過,護工阿姨擔心地跟他說了幾句,高勁心臟揪起,把她掰到面前,跟她說話。
顧襄:“你知道奶奶一年前就身體不好了嗎?”
顧襄:“你知道那個為什麼會有那個紗門嗎?”
顧襄:“你知道奶奶已經做過房產公證了嗎?”
她連問三句,高勁沉默以對,顧襄抓住他的手臂,低頭說:“你都知道……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高勁把人抱進懷中,他用力安撫,卻仍能感覺到她的情緒。
高勁說:“奶奶還有一個願望。”
顧襄從他懷裡抬頭。
高勁猶豫幾秒,開口道:“她之所以沒有早早賣掉房子還債,是因為房子賣了,你爸可能就找不回來了。她還想再見你爸。”
顧襄揪緊心口的衣服。
人海茫茫,他的父親已經跑了一年多,根本就沒法找到人。
高勁再次請丁警官幫忙,空下來的時候,他帶著顧襄到喪禮用品店,選購最後要用的東西。
顧襄找出奶奶的電話簿,試著聯絡顧家的親戚,家裡陸續有人來,連臨近九十歲的本家親戚,也長途跋涉,來見文鳳儀最後一面。
那天文鳳儀難得打起精神,她坐了起來,握住九十歲的老姐姐的手,淚流滿面。
這將是她們這一生,最後一次的見面,以後再也看不見對方桑老的容顏。
等顧襄能將文鳳儀輕而易舉地從床上抱到輪椅上的時候,父親還沒訊息,她的生日卻到了。
豔陽高照,顧襄推著文鳳儀出來曬太陽,小善善在邊上玩耍,還要把手裡的小果凍給她吃。
顧襄搖頭不吃,她將人抱到腿上。
小善善說:“姐姐。”
“誒。”
他已經會說話了。
顧襄看向在大樹底下曬著太陽、面帶微笑的文鳳儀,心想,老人退化成了孩子,孩子在慢慢長大。
她仰頭看大樹,樹葉縫隙中,總有陽光漏下來。
8月9日晚,文鳳儀忽然開口:“你爸爸呢?”
顧襄一怔。
高勁在邊上站起來,朝顧襄看一眼。
“你爸爸呢?”
顧襄道:“他……還沒趕回來。”
“哦。”
文鳳儀努力地看向她,微笑道:“香香,你要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
“跟高勁好好的。”
“我永遠都會對香香好。”高勁說。
文鳳儀道:“你媽媽呢?”
顧襄啞聲:“她……也沒趕回來。”
“哦。”
文鳳儀慢慢閤眼,“我對不起她……你要聽話。”
顧襄握住老人的手:“我聽話的。”
文鳳儀走了,喪事辦了三天,褚琴在最後一天從北京回來,給她上了三炷香。
顧襄已經調整好情緒,她事事親力親為,井井有條,體體面面的將奶奶送走,高勁以孫女婿的身份從旁安排喪禮程序。
在文鳳儀走後的第七天,顧襄整理房子,從她的床頭櫃抽屜底下,發現了一頁信紙。
顧襄展開信紙,上面字跡微微不穩,卻仍看出輪廓該有的娟秀。
“香香,你好,我是你的奶奶。
你回來的時候,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我是顧襄”,你還記不記得?
我聽了,心酸,又高興。
十年未見,你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
從你出生起,我就一直將你帶在身邊,你那是丁點大,乖巧地讓人心疼。你最喜歡你的爺爺,時常跑去醫院找他,我很吃醋,就總是逗你,爺爺和奶奶,你只能要一個,你選哪個?
你那回急哭了,珍珠不要錢的掉。我哪裡捨得再逗你,你才不到三歲。
你啟蒙後,愈發聰明,我給你買來九連環、連環畫、積木、七巧板,你什麼都會,人人見到你,都會誇你。
你念小學後,大多時間都在學校,我總是不習慣,在你剛嘗試一個人上學放學的時候,我曾在你身後,跟過你一個禮拜,你一定沒有發現。
後來還有一回,那應該是你念二年級的時候,我忽然想去接你放學,到了你學校,看你遠遠地已經走了,我跟在你身後,後來竟然見你進了新開通的地鐵。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麼,就跟在你後頭,同你一起買了票。那時的人啊,真是人山人海,你一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
我心疼壞了,顧不得跟你玩這遊戲,趕緊去扶你起來,後來我強硬地又接送了你一個禮拜,還是你媽媽反對,說你要獨立,我才無奈收手。
香香,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沒有教好你爸爸,愧對你媽媽。你爸爸嗜賭成性,屢教不改,我一味包庇放縱,求你媽媽給他機會,後來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打過罵過,唯恐你媽媽發現這事,我竟然幫他隱瞞。
紙包不住火,你媽媽還是發現了,我叫她傷透了心,她把你帶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我只是怪我自己教子無方,自己還做錯事,你媽媽不能原諒我,我知道。
可是香香,我近日竟然還會想念你的爸爸,我在想,他在外面是否有飯吃,是否有屋住,他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是否很無用?
香香,我會讓自己儘量不要去想他。
近日身體愈發疲憊,我有感時日無多,早前我已經做過安排,現在想要告訴你。
你高阿姨一家是大好人,這套房子的產權,50%給他們,剩下一半,都給你。
如果你父親回來,假如他能自己生活,你就不要管他,假如他食不果腹,請你幫助他一下,好麼?
對不起,我又想到了他。
另外沒有債務了,你可以安心。
香香,我叫文鳳儀,生於1944年10月11日,就職於晴絲紡織廠,後任紡織廠黨支部書記,我與你爺爺,相識相愛於1963年。
香香,我的墓碑,和你的爺爺是在一起的。我的生辰已刻好。
你要記得,奶奶很愛你,這段日子,奶奶好高興,好高興。
香香,你要生活愉快,工作順利,健健康康。”
顧襄早已淚流滿面,模糊的視線中,那一個數字,漸漸直立,漸漸排序整齊。
生於1944年10月11日,相識相愛於1963年……
大腦中的宮殿在快速旋轉,組合,一組組的資訊注入進去。
她看到了,她在地鐵摔倒,奶奶將她扶起。
她去醫院,這是建造記憶宮殿的第一步。
她一個人走在上學的路上,她看樹看花,呼吸著這座城市清新的空氣。
她在青東大學,滿頭大汗地做著的習題,家裡來了電話,說媽媽從北京回來了。她急急忙忙收拾東西,把不屬於她的那本書也收拾了進去,跑回家,媽媽說已經在北京安排好了一切,半個月後她就入學初中。
她被帶上了飛機,沒有機會再還那本書。
從此之後,她再也沒能回來。
她帶著她最珍重的記憶宮殿,她最珍視的整個童年,遠離兒時家鄉。
她的爺爺和奶奶,一直都藏在她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
顧襄不停顫抖,肩膀上扶來一雙手,她被人抱住。
“香香,怎麼了?”
他的聲音,是這一夏,最溫柔的聲音。
顧襄彷彿聽見了兒時奶奶常給她哼的歌,“秋風吹遍了每個村莊,他把這動人的故事傳揚,每一個村莊都含著眼淚……”
顧襄貼住高勁的胸膛,哽咽道:“我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
***
烈日炎炎後,金秋來臨,顧襄站到了《神奇大腦》的節目現場。
臺下,高勁站在角落。
她朝那裡望去,見到他含笑看著她。她坐到了特邀嘉賓的席位,節目錄製開始。
2018年秋,她將從這裡。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會放實體書,實體書上市資訊可以關注我微博。當然啦,我會放一部分番外在微博或公眾號的,就不放晉江了,那些免費給大家看。我先要玩一陣再說。【微博和公眾號直接搜尋“金丙”】
預收坑《春起》點進我專欄收藏哈,看情況儘快開坑。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真的是全靠你們,我才能堅持寫完的,否則資料涼涼的我早沒勁了,麼麼噠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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