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走進大殿，轉了彎，進了內殿。
她與姜善之間隔了一層薄紗，是以她並不能很清楚的看到姜善此時的樣貌。
她跪下來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起來吧。”
聲音依舊渾厚，但聽起來卻並沒有多少蒼勁。
衛昭也略懂醫術。姜善的話，她一聽，便知道，姜安所言不假，他的確病的很重。而且，或許已經病入膏肓。
“謝父皇。”
衛昭站起身，有內侍官給她端過來一把椅子。
衛昭便坐了下來。
“你可知朕找你來有何事？”
衛昭回道，“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姜善傳來咳嗽之聲。咳了片刻才停下來，有內侍官遞過去茶水給他清了一下嗓子，他這才又繼續開口，“朕想讓你離開京都城。”
還真是開門見山啊！
衛昭有些驚訝。
她沒有費心思去猜姜善今日召她進宮到底所為何事，反正見到了就知道了。但此時聽姜善直接說出來，她還是有些驚訝。
離開京都城。
衛昭能猜出一些緣由。
這其中一定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姜安。
在他心中，就從沒有放心過她和姜安之間的關係。
帝心似淵。
可這樣看來，姜善他或許真的時日無多了。他要為姜安做些事情，然後保他登上帝位。
衛昭便明知故問，裝傻，問道，“父皇讓兒臣離開京都城去哪裡？兒臣要以什麼緣由離開？父皇，兒臣自問這些日子以來安分守己，並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她怎麼能輕易讓姜善如願呢。
她若真的離開，姜安這步棋，她便下起來十分困難了。
姜善道，“理由你可以自己找。你冰雪聰明，自然能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一如當初你主動請纓去西狄一樣。如今為何不能主動請纓，尋一處封地離開京都城呢？”
衛昭起身，屈膝，“兒臣，不想離開這裡。”
“你不想走？”姜善的語氣有些激動，因為激動，他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這一次，他並沒有很快就平緩過來與她說話。
衛昭就屈膝在那等著。
他此時越痛苦，她心中越痛快。
他今日召她進來，不管為了什麼事，此時能親眼目睹不可一世的晉國皇上這副模樣，她心中實在是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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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善總算是停下了咳嗽，他重重的呼吸了一會兒，才讓自己平穩下來。
他道，“小九，若你不離開，那朕只能以欺君之罪治你。到時候朕可以讓你先鋃鐺入獄，再灰溜溜的離開京都城。相比較那樣，你難道不想風風光光的離開京都城？”
衛昭皺眉，問道，“兒臣不解。兒臣何時犯了欺君之罪？”
姜善冷笑一聲，道，“西狄的十二公主，如今朕的愛妃，並非真正的狄琳，而是狄巴的女兒，狄哲，是不是？”
衛昭一怔，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姜善繼續道，“你以為這件事密不透風？小九，你不要自作聰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衛昭略微沉思，然後道，“父皇，此事是琳婕妤自己告訴你的吧？她那麼愛你，一定在某種時刻，不想欺騙你，更不想用別人的身份陪在你身邊。所以她把實情告訴了你。”
至於狄哲是什麼時候將這件事告訴的姜善，她無法得知。或許只是很近的事情，又或許，很早之前，她就已經和姜善坦白了。
姜善之所以一直沒有將這件事聲張，沒有直接向衛昭問罪，不過是因為他留著一手，為的就是今日。在扶持姜安之前，要將她送出京都城，離著姜安遠遠的。
這一步，她著實沒想到。
她輸給了姜善。
可輸贏不過是一時的。姜善不會想到，姜安對她到底到了何種程度。依著姜安先前對她所說的那些話，衛昭心知，即便此時她離開了京都城。只要是姜安登上了帝位，她還是會有機會回來的。只不過過程曲折些罷了。
此時她的確沒有更好的法子讓自己強留下來。越是用了計謀，反而逼著姜善做出更狠的事情來。
眼下的局勢，衛昭只能先退一步。
見衛昭半晌沒有說話，姜善便知她已經不得不接受了這件事，於是道，“選一個地方吧，朕儘量同意你。畢竟你也是朕的女兒，這算是朕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衛昭微微沉吟，抬眸道，“兒臣想去雲都城，還請父皇恩準。”
薄紗後的姜善微微皺了眉。
為什麼會是雲都城？
那是北齊的舊都，先前是一片繁華。被秦羨的兵馬攻下之後，如今已經很是蕭條。
“為什麼是這個地方？”姜善問道。
衛昭道，“小時候便聽人提起過。說那裡風景如畫。站在那裡最高的城樓上，可以觸碰到雲，所以才會叫雲都城。兒臣想去那裡看一看。既然父皇要讓兒臣背井離鄉，離開京都城。那兒臣想去這個地方看一看，希望父皇能成全。”
不過是舊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原以為她至少會選一個南邊的郡縣作為封地。
“那就依你吧。五日後，你離開京都城。你與朕今日的對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七。你走時，便隨著你自己寫一封請奏書遞上來就好。”
“兒臣明白。兒臣告退。”
衛昭躬身退出去幾步，隨即轉身走了出去。
雲都城。
如果她真的要離開京都城，那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那裡了。她以為她這一生就流落在這裡，或許也會很早的死在這裡。可她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再回去看看。
她壓制住心中的激動，走出了乾清宮。
秦羨他還在石階下等著。
她拾級而下，走到他跟前。
“皇上召見你所為何事？”
衛昭淡笑不語，卻又道，“大統領還要隨我一同出宮嗎？”
秦羨嗯了一聲。
衛昭便道，“那就走吧。我去看一眼……薛老夫人吧。”
秦羨一怔。
上了馬車，二人又進入了沉默。
秦羨想問，卻又沒問。她若執意瞞著，他也無從知曉。
只是看著快到大統領府門口的時候，秦羨道，“母親她不知道你已經搬出了大統領府。”
衛昭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秦羨許是怕她出走的事情又再刺激薛老夫人。她十分善解人意的說道，“我明白了，到時候替你將這個謊圓著，不露出破綻。”
秦羨點頭。
等到了大統領府，秦羨扶著她下了馬車。一進府，那些下人見了她，便都又驚又喜，又十分恭敬的朝她行禮。一個個都激動的喊著二夫人。
衛昭都笑著一一應了，心中有些落寞。
這是個如同家一般的地方。這些人，還是那麼溫暖。
她走過迴廊，往東院去，逐漸避開了那些人，才覺得輕鬆些。她是不太能理所當然的去面對那些溫暖的。
崔嬤嬤見到她來，有些激動。忙要上前行禮，被衛昭給攔住了，“娘怎麼樣了？”
崔嬤嬤紅著眼眶道，“時好時壞的，還不大能下床走動。老夫人唸叨你好多回了，可把二夫人給盼來了。”
“我去看看她。”
崔嬤嬤哎了一聲。
衛昭正要進去，卻被秦羨過來牽了手。衛昭抬眼看他，秦羨直視前方，道，“做戲自然要做足。”
衛昭磨牙。
進了屋，衛昭見到薛老夫人正閉目養神，神色好像蒼老了許多。她看了一陣心酸，卻還是帶著笑意走了過去，柔聲喚了一聲，“娘。”
薛老夫人聽到衛昭的聲音，睜開眼，轉過臉看到是衛昭走過來，忙欣喜的伸了手。
衛昭幾步走過去，將她的手拉住，道，“娘，你真壞，故意偷懶，不出去了。”
薛老夫人笑呵呵道，“是身體不中用了。是你這丫頭壞，這幾日也不過來看我。”
衛昭便扭頭看了一眼秦羨道，“我這幾日被他關起來了，他不讓我出來呢。娘若是要怪，就怪阿羨。”
面對衛昭的指控，秦羨只好順著，道，“是我不對，母親，你莫要生氣。”
薛老夫人另一只手握了衛昭的手，道，“能來看我就好。小九，上次的事情，你不要自責。我和阿羨都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這件事，你沒什麼錯。我這身子本來就不好，早晚都得有這一劫。我只希望你們倆好好的就行了。”
衛昭心中感動。薛老夫人竟沒有因為那件事對她有絲毫的責備。反觀她欠考慮，害了薛老夫人身體變得這麼嚴重，她心中十分愧疚。
可她面上還是笑道，“娘最好了，比阿羨他通情理。我們倆和好了，娘不用擔心。現在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養好身子。這樣小九才會覺得這件事我真的一點錯都沒有。”
“好，聽你的，我好好養身子。不過，就算養不好，你也不要自責。這人老了，都有走的那一天。到時候，你們倆不要再因為我而鬧彆扭。阿羨，我讓你現在就答應我。”
秦羨道，“母親，我答應你。”
薛老夫人笑了笑。
薛老夫人一直握著衛昭的手不鬆開，直到崔嬤嬤端了藥進來。她松了手，喝了之後，又繼續握了她的手。後來她握著衛昭的手睡著了，衛昭才輕輕的將手抽了出來。
秦羨與她走了出去。衛昭道，“你想個理由吧，我沒法每天都過來的。”
“你搬回來就好。”
衛昭白他一眼，“你別忘了，我們已經和離了。”
秦羨道，“你寫的和離書，我沒同意。”
衛昭乾脆不理他了。
等到了花廳，早有人給她備了些點心，還有熱茶。
衛昭隨意吃了一些，便打算要走路。
“他們都很想你，留下用飯吧。”秦羨這話想留她，可說的實在是委婉，連一旁的長生都急了。心中直喊著，直接說你想她不就行了嗎？竟弄得這麼麻煩。
“不了……”衛昭笑著拒絕，“姑姑還在家等著我。我不回去，她肯定也不會吃飯的。”
說完，又對長生道，“長生，勞煩你送我回府吧。”
長生看一眼秦羨，想知道他的意思。
秦羨也不說話，卻直接走了過來，拉起衛昭的手往外走，“你不在這吃飯，我去你那吃。反正晚上我還是要去的。”
衛昭無語的看他。這是什麼無賴的理由！
長生看著秦羨強行將衛昭拉走，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還是爺高啊！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順便，還特別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