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周掌櫃心頭一亂，下意識地搜尋染坊繡坊人的身影，心中敲響了錯亂的鼓點，一時間他竟是心亂如麻。
沈清晗抬步走到屏風後，她嗓音極低，也不知道跟染坊繡坊的兩位管事說了些什麼，很快幾人便走出來，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朝外走去。
周掌櫃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快走幾步，扣住對方的手腕，驚聲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木星面無表情地掙脫他的手，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毫無波瀾道：“周掌櫃大忙人一個，管我做什麼？”
周掌櫃一想到當初那件事情，心裡便是驚怒交加，卻礙於沈清晗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自己，只壓低了聲音，瞪著木星道：“你不要給我搞事情，趕快回去，答應你的我肯定會做到，你別壞了我的好事，不然我絕不會放過你。”
木星連連冷笑，目光嘲諷地看著他，“我再相信你，我就是個傻子。”
說罷，他徑直推開周掌櫃，大步走向沈清晗。徒留周掌櫃一人站在原地，眼中轉過了千百種情緒，最後化為一抹冷厲殘酷。
好你個木星，你若敢壞我好事，我必讓你悔不當初！
而這一抹異樣，也落進了沈清晗眸中，她哂笑一聲，讓塵風悄悄跟著沈夫人，自己則是抬步離開。
不過她並沒有急著回將軍府，而是找了一家茶館，帶著幾人進了最角落的廂房，命人上兩壺好茶之後，才淡聲開口：“幾位方才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可以先說。不說也行，我稍後會問。”
柳管事和染坊管事對視了一眼，他倆還沒用眼神交流好是不是要說，就聽一個繡娘怯弱地出了聲：“大小姐，我是纖巧繡坊的繡娘，我在繡坊已經十年了，這十年裡，我大多數時候都在做傅氏布莊的衣裳，且我越做越是覺得，染坊送過來的布料……不太好。”
說是不太好，其實已經算是很差勁了。時常是些色澤黯淡喑啞的上等布料，一看便是積壓在庫房裡的陳年舊貨，還有時會送過來嶄新卻材質粗糙劣質的布料，她都覺得這根本不是傅氏布莊能拿出的料子，怕是周掌櫃拿了別處的布料替換了本應該是傅氏布莊的布料。
她能想明白的，沈清晗早就知道。她先前騰不出手來收拾周掌櫃，今日掐指一算，幸好還未到周掌櫃逃跑的時日，便立刻抽出了空來著手處理此事。
周掌櫃是一塊很難啃的硬骨頭，這一點她前世就知道。
“我知道了，還有嗎？”沈清晗溫聲詢問她道。
繡娘受寵若驚，趕忙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說了。兩個管事見狀，也知道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以前是將軍夫人管不了，如今沈清晗既然想收拾周掌櫃了，他們也樂見其成，也把自己心中藏著的事兒都說了出來。
待繡娘和管事說完，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兩盞清茶被喝光又倒滿，倒滿再喝光，青黛進進出出已有三四次，才見他們個個從群情激昂中冷靜下來。
沈清晗起身，雙手疊握，朝他們行了一禮：“諸位所言都是清晗以往所不知的，也是委屈了你們，往後我定會好生彌補，絕不會讓你們再受周掌櫃的委屈。”
柳管事忙來扶她，才要碰到她的手腕，就想起男女有別，趕忙收了回來，面色尷尬道：“大小姐別這麼說，我們染坊當初仰仗傅侯夫人才得以開起來。即使這麼多年過去，染坊一日不如一日，我也從未動過要離開的念頭。大小姐要謝，便謝當年傅侯夫人為你和將軍夫人籌謀的一片心意吧。”
繡坊管事也道：“是啊，當初若不是傅侯夫人搭把手，只怕我們兩家都沒有今日。柳管事一直死守著傅侯夫人留下來的心血，我雖半路違背當初對傅侯夫人的承諾，接洽了其他布行，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萬望傅侯夫人地下有靈，千萬別責怪我。”
沈清晗心道不會的，就在方才，她才知道繡坊管事這些年往傅氏布莊倒貼了多少好布料。管事雖無法插手傅氏布莊之事，卻也見不得周掌櫃作踐傅侯夫人的心血，總是悄悄把差勁的布料替換成上等軟糯的料子，送到傅氏布莊去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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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當年的傅侯夫人成就了如今京城最大的纖巧繡坊，纖巧繡坊也反過來幫了傅氏布莊許多。若非如此，只怕傅氏布莊早已倒閉，又怎會等到她出手？
周掌櫃也是看中了纖巧繡坊默默無聲的付出，從中撈了許多油水，捨不得走，這才開了一年又一年，本來傅氏布莊早就被他給拖垮了。
一想到外祖母為她母親籌謀打算的心血被人這樣糟踐，沈清晗就無法釋懷。她誓要把周掌櫃背後的人給揪出來，讓他們一同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商行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再閒談了一盞茶的功夫，兩個管事和繡娘都要告辭了，原本塞得滿滿當當的屋子，現下就剩了沈清晗、青黛，還有木星三人。
木星從一開始就沒說話，但他聽見管事和繡娘對周掌櫃的怨言控訴時，雙拳就不受控制地捏緊了，眼裡彷彿能噴出火花。
沈清晗手執茶盞，給他斟了一杯茶，蔥白指尖抵著茶杯，往他的方向遞去，嗓音清淡：“有什麼話，坐下來說。”
“木星不敢。”
他低垂著腦袋，明明是個八尺壯漢，卻卑微得像一根小草，看得沈清晗失笑。
“都是當爹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渾然忘了自己也才十六歲不到，也還是個孩子。
木星渾身一震，被她自然而然的熟稔語氣，弄得有些驚駭。他可從未見過沈清晗，她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當了爹？
沈清晗面上神色未變，心裡頭卻懊惱了下，她都忘了，這時候木星還不認識她呢，更沒有為她所用。
倒是她一瞧見他，就似乎看到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糯米糰子，冷淡的眉眼也因此浮現出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