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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我師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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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繼行恰巧就在宮中。

身為金吾衛將領, 長安屢次發生玄幻事件,他責無旁貸。受命進宮匯報情況, 便聽聞許君阮重病了。一時大驚,匆匆過來檢視。

見到那模樣的許君阮, 實在說不出話來。

唐清遠在一旁道:“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許繼行遠遠站在床前,欲言又止, 最終別過臉道:“不。她素來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小孩心性, 生病也是常情。”

許君阮太過天真,還帶著一點任性。可是這宮裡,不是人人對她好。

她治下不夠威嚴,對外不夠圓滑。除了一個身份, 她根本就沒有在宮中生活的資本。

他要插手追究, 怕是反給她樹敵。

唐清遠低下頭, 看著跪在一旁的侍女,陰狠地眯起眼。

那宮女似有所覺, 小心抬起頭,恰巧對上他的視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辯解道:“是太子妃自己說的無礙,奴婢才沒有去叫太醫。”

“這是你的職責!太子妃病重至此,你竟還如此狡辯!”唐清遠絕情拂袖, “拖下去。”

眾宮女慌道:“殿下——!”

許繼行上前說:“罰一頓就罷了吧,以示警戒,讓她們以後多上心。殿下, 就當給阮阮一個面子。”

唐清遠沒有推辭,掃了地上的人一眼,不耐道:“出去。”

許繼行看著許君阮,嘆了口氣。抬手道:“有勞殿下上心照顧,下官不便久留,先行離去。”

唐清遠還未開口,就聽一人道:“太子妃這不是病。”

許繼行疑惑,偏頭看去,見張曦雲抬腳進來,皺眉道:“國師這是何意?”

唐清遠亦是不悅道:“這裡是太子妃寢居,國師來此不妥吧。”

“臣是隨卦象卜算而至。此處黑氣密佈,陰氣沉沉,煞氣沖天,久居在此,怕會招來災禍。”他站在門口,指向許君阮的床道:“太子妃周身亦是黑氣瀰漫,下官看來,已經叫什麼邪佞上身了。”

許繼行先前壓抑的火氣順勢飆出,朝他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為太子妃祈福,重開祭天。即日起,封鎖太子妃的宮殿。除了伺奉的宮人,外人不得入內,直至祭天結束。太子與少將軍也請儘快離去。”張曦雲道,“本官會佈置此處,以免禍及他人。”

許繼行聽得暴躁,無法忍受。上前直接就要動手,被唐清遠眼疾手快從背後架住。

唐清遠大驚失色道:“少將軍,且先冷靜!”而後一瞥張曦雲:“國師,請慎言!”

許繼行發狠道:“我小妹不過感染風寒而已。你若敢打她的注意,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張曦雲:“我既身為大梁國師,保國運昌隆,自然是我的責任。”

許繼行厲聲喝道:“張曦雲你休在這裡大放厥詞!我許家與你何仇何怨,你何故害我小妹!”

張曦雲道:“少將軍怕是誤會了,我正是要救她。”

許繼行也與他撕破臉了:“你在此處詆譭她的名譽,還敢顛倒黑白?你倒是說清楚什麼叫中邪?”

張曦雲不為所動,繼續道:“太子妃重病難愈,藥石難醫,實乃中邪。”

他不與許繼行多爭辯,只是來告知幾人他的安排,抬手一敬便轉身出去。

許繼行要去追,唐清遠還是攔著他。許繼行冷靜下來,說道:“我自有分寸。”唐清遠才放開。

許繼行出殿門,快步追上張曦雲,在後面喊道:“站住!”

張曦雲站定,兩人相對而立。

許繼行尚未開口,張曦雲不善道:“少將軍,希望你明白。一來我是你的長輩,二來我官階在你之上。你見到我,該先行禮問好,沒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許繼行冷笑道:“張國師。我不知你心裡有著什麼的打算。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許家不是你可以輕易打壓的物件。”

中邪?是做了什麼才招惹上邪晦?這樣的事情傳出去,許君阮今後該如何自處?

張曦雲眯著眼,最後的耐心也告罄。危險的看著他道:“你何來的自信,在這裡呼喝我?你又何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就是對的?”

“你許家無根無基,多虧當年得遇太傅。你父親戰功赫赫,也是受林將軍提攜。卻不是你。我若要動誰,做什麼,你父親尚不能過問,又哪裡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更莫說威脅干涉。”

“你我同為天子之臣,然,論功論績,論資排輩,皆有輕有重。我不過是念在太子之面,方不與你計較。”張曦雲斜睨他道,“小輩,望你明白。莫太高看自己。”

許繼行叫他一嗆,鬱氣難出。只能看他慢慢走出自己的視線。

對張曦雲來講,他的世界沒有對與錯,善或惡。只有可以做的事情,和應該做的事情。

歷經過過往十數年的內亂爭鬥,強敵入侵,貧困動盪,他找到了他的天道。

“國”與“君”,就是他的天道。

國為本。這是他給自己定的底線。

是以陛下信任他,是以他能站到今天。

除此之外,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貪汙,那是他應得的銀錢。他做了事,為什麼不能拿錢?天底下貪汙的大有人在,誰不會替自己謀利?可見有人得到報應了嗎?

這世間講求“衡”。他貪汙,但只要他在做事,那就是沒有錯的。對於那些無所作為的人,一個子都是嫌多。

他殺人。只能說這是弱肉強食。對方先與他過不去,他才出手。

爭不過他,搶不過他。卻偏偏還要來惹他。能怪得了誰呢?

他只是做了無數人想做,但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天道怎麼會報應他呢?

他從來沒有錯,也不怕遭人忌恨。他覺得自己足夠坦蕩。

權利像刀山一樣,本身就是帶血的。他不過是千萬人中之一,有什麼錯?

許繼行怒氣衝衝趕回家中,表情很是可怕。孫秀梅在半路喊他一聲,他恍若未聞。直接來到許賀白的書房前,然後推門進去。

許賀白抬頭看他一眼:“何事?”

許繼行三兩句將事情說了。

許賀白沉思片刻,放下筆平靜道:“知道了。”

“父親!”許繼行驚道,“您就沒有別的要說的了?您莫非同意這事?”

許賀白不帶感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叫許繼行瞬間冷靜下來。他看了眼大門,走過去將門合上。

“南王的糧草,已經送到河南了,明面上隨行的就有兩萬士兵,現在人都留在河南。你知道河南行軍到長安只需要幾日嗎?”許賀白說,“陛下先前三日沒有早朝,昨天來了,聽到一半又回去了。今日依舊是將事務交由太子和太傅處置。你覺得陛下能容忍多久?還有多少時日?若是別有他選,誰會故意來得罪許家,故意得罪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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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繼行微愣,說道:“可是,小妹她……”

許賀白一聲和斷他的話:“不要以你個人的好惡,來決定你要做什麼。”

許繼行神色難看。話在嘴邊沒有說出口。可是如此一來,許君阮豈不是要被天下人說道?己身不詳,引來災患。

他們許家的家室,還被人指點的不夠嗎?為何要把這樣的負擔,推倒一個小姑娘身上呢?

“是真中邪,還是假藉口,難道太子不知道嗎?”許賀白,“她既然已經是太子妃,只要她不犯錯,將來就會是國母。這還要看你。你要是真的心疼她,此時更加不可意氣用事。”

許繼行低著頭不說話。

許賀白道:“下去吧。”

許繼行頷首告退。

他推開門,發現孫秀梅站在門口。

孫秀梅見他面色不善,跟在他身後,說道:“怎麼了?行事如此莽撞,被你父親罵了吧?”

許繼行嘴唇微張:“妹妹重病了。”

孫秀梅板起臉說:“她又想回來了是吧?這才多久?真是越來越沒個樣。你是哥哥,該好好說說她,別總是由著她胡鬧。”

許繼行譏諷一笑道:“她中邪了。”

孫秀梅一頓:“什麼?”

許繼行不願多說,直接甩袖離開。

於是。

太子妃重病不愈,加上近來天下紛爭不斷,國師以此為由,卜卦推算。說是先前祭天有所紕漏,是以今年諸事不順。決定重新祭天,為太子妃禳災祈福。望天庇佑,保大梁國泰民安。

這祭天儀式隆重繁複,南王既已回京,自然該回城參與。

南王裝病不成,又推辭不得,被看管的守衛逼迫了回來。

這互相傷害的兩人,終於準確的槓上了。宋問隱隱覺得,要見分曉。

而她的科學講座,再一次被後推。

沒法,總不能在祭天之前告訴大家,不要迷信,這世間本無鬼神,多是心魔作祟。

怎麼想怎麼欠抽。

宋問只知道張曦雲是借許君阮的名義開的祭天,但具體並不清楚。許是真的病了,許就是犧牲一下自己的名聲。如果許繼行與許賀白都預設的話,她也不會瞎插手。

何況,從朝廷的角度來講,這場祭天,來得很是及時。縱然得罪許家,宋問也覺得挺值。

即可以安撫民心,又可將南王引回京中。再趁如今牛鬼蛇神作亂,擺一場鴻門宴,一絕後患。這樣的好機會,錯過就再沒有了。

只是不知,南王有沒有劉邦的運氣。

唐贄手在輕顫。揉了揉額頭,緩過神來,問道:“你真有把握?”

張曦雲:“藉由此事,斬草除根。”

唐贄看向他,沉默片刻,而後點頭。

張曦雲頷首:“臣告退。”

此事宜快不能宜慢,決定下了就馬上著手去辦。

黃道吉日已定,便昭告天下。

雖說張曦雲意在南王,可保不定他想順手來個什麼。宋問去了唐毅的府邸,想和他提醒兩句。

唐毅在客廳招待的她,將下人都遣散了,上來一壺熱茶。

宋問望著遠處,摸著下巴道:“這樣說來,我都還沒見識過祭天。想來場面一定非常壯觀。”

林唯衍說:“祭天沒什麼意思。祭天完了才有意思。”

祭天完了才有的玩。

而且祭祀大典,天子率領百官一同參加,周圍守備齊全,全是金吾衛。百姓被清出老遠,不得靠近,其實看不大清楚。

就算看見了,也確實沒什麼意思。大抵就是誦祭文,奏雅樂,燒祭品,獻酒,飲福。最後天子將祭祀用的牲畜贈予臣子。

宋問所說的壯觀,並非字面上的場面,而是那種莊嚴肅穆的氛圍。

宋問道:“總之殿下,您要是見機不對,就往太子身後跑。就算他們不保護您,也會保護太子的。”

唐毅略有失神:“他敢在天下人面前動手嗎?”

“就是應該在天下人面前動手,才顯得光明正大。”宋問兩手環胸道,“出弓沒有回頭箭,他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自然要做的全面。”

唐毅大概沒怎麼在聽她說話。

宋問掩嘴乾咳一聲,喊道:“殿下?”

唐毅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門口:“為什麼非要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呢?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何有些人生來就這樣不公呢?”

宋問聞言,略作沉默。

她抿了抿唇,也跟著起身,走到他旁邊,看著鞋尖道:“我不知道南王為何非要拉你入水,也不知道張曦雲為何非要殺了你。你或許有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但是殿下,您已經走到了今日,為何還要去想這些,讓自己動搖或痛苦的事呢?。”

唐毅問:“天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位置呢?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死也要爬上那個位置上?”

“不怎麼樣吧。它可以讓人坐擁天下,也可以讓人一無所有。你覺得這世間不公平,有些事情,卻真的是公平的。”宋問說,“你是個好人,但你一定不是一個好皇帝。”

唐毅皺眉道:“那小人便能成為好皇帝了?”

“小人自然不能成為好皇帝,但是偽君子能。”宋問道,“君子容易得罪小人,小人容易得罪天下人。只有偽君子,即知道該怎樣利用,也知道該怎樣取捨。你以為做偽君子簡單嗎?那比君子難的多了。”

唐毅輕呵一聲,譏諷道:“非也,適不適合,看的還是身份。”

宋問說:“還有時機。譬如太子殿下,他不僅適合做一個皇帝,他還天生就是一個皇帝。他只差一冠冕旒,而您,差血流萬里。”

唐毅深吸一口氣,未做回答。

林唯衍在一旁忽然道:“是劫難。”

二人望去。宋問說:“你說什麼?”

“我師父說,當一個人覺得這世間不公的時候,就會覺得不甘心。不甘心,就容易做錯事。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不管他是誰,是什麼身份,有過什麼樣的經歷。這其實是公平的。”林唯衍說,“所以,不要去看著別人,也不要去看著身後,人只能看著前面走。”

林唯衍:“我們道家……”

宋問說:“別了,是你師父家。”

“我師父家說,只要道理想明白了,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林唯衍一板一眼傳達他師父的理念,“所以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多人一直到死的時候,才能真正的放下。修道,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的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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