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宇不太懂金融知識，但透過各種報道，也知道51%的控股有很重要的作用。
尤其看到此刻蔣星文這陰沉的臉色，就愈發判斷，透過這51%的控股權，西門子公司很可能會大玩資本遊戲，從而完全霸佔北信重工這個國家防汙裝置的龍頭企業。
果不其然，趙信鷗接下來的話，讓樂宇深深認識到了資本、股權、企業運作中可能存在的貓膩。
趙信鷗嘆了口氣，說道：“就在所有省、市領導和北信重工的職工對未來充滿著無限希望和憧憬的時候，打擊來了。”
事情總是出人意料的，不是嗎？
合作達成後，第一年經營下來，合資的公司居然虧損了2000萬！
而在北信重工的發展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哪一年有過虧損的記錄！這可是有著國家政策扶持的大企業，是這項領域中的龍頭王牌！
難道是第一年經營，人生地不熟嗎？
結果顯然不是！
第二年經營結果是，合資的公司繼續虧損，達到了6000萬！
很顯然，白痴都明白，公司的經營出現了問題。
於是，中方開始召集能手，對合資公司的管理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只可惜，控股權在人家手中，西門子沒有採納中方的建議。
於是第三年，西門子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擴大投資！
西門子公司認為，公司連續兩年的虧損，是因為資金儲備的不足、各條渠道不能滿負荷運作所致，於是提出雙方各再增資5000萬。
中方連續虧損兩年，已經沒有任何資金了，還欠一屁股帳，那有錢繼續增加投資？
沒錢怎麼辦？
退出，是唯一的結果。
於是，曾經制霸全國防汙裝置的北信重工，把所有股份賣給了西門子。
接下來，有趣的事發生了。
在第三年，披著西門子招牌的北信重工，就隨隨便便盈利了一億多。
西門子就這樣兵不血刃，以幾乎空手套白狼的方式，賺取了中國名氣最大的一家設備廠，賺取了全國的市場網路，同時也賺取了自己在中國防汙裝置行業的地位。
蔣星文憤怒之下，小臂上的青筋爆現，冷冷道：“先合資控股，然後故意虧損，讓咱們欠一屁股債，然後再提增資。呵呵，這時候咱們沒錢了，玩不下去了，只有賣股份一條路，西門子真是玩的一手好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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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宇也有些嗚呼哀哉的感覺。
資本市場，合法手段的使用，往往竟會比非法手段的運用更加血腥、更加殘酷。
樂宇立志將來要有一番大作為，可聽完這個故事，他決定該讀一些資本方面的書籍了，不說精通，至少要做到瞭解，以防被騙。
三人來到了天河市中心，找到了一家飯店落座。
樂宇叫上了一瓶茅臺，很客氣的給趙信鷗倒了一杯酒，道：“趙哥，你講那個故事，對我的震撼真是太大了，一生受用啊。”
趙信鷗笑著一擺手，很大氣的跟樂宇碰杯，一飲而盡。
搞銷售的，酒量通常都不會太差。
“對了，你說你也想搞匯同造紙廠的環保專案？”放下酒杯，趙信鷗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
樂宇呵呵一笑，點點頭。
趙信鷗搖頭，正色道：“這事……反正依我這麼多年的銷售經驗來看，沒戲。”
“哦？”
樂宇一奇，蔣星文也好奇的豎起耳朵。
趙信鷗緩緩的解釋道：“這還不僅是你們來晚了的緣故，實際上，從這個專案一開始，我就跟上了，可壓根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是為什麼？”
趙信鷗苦笑一聲：“一方面是因為北信重工的名聲不好吧，畢竟是被老外強佔去的企業，在匯同造紙廠這種老牌企業看來，形象太差，為了一口氣，也不願用西門子的產品。”
“西門子的產品，在質量方面可有絕對的保證啊！”樂宇插了一嘴，“那匯同造紙廠現在正和什麼商家聯絡呢？”
趙信鷗眼睛深深的眯在一起，有些怨恨的吐出四個字：“三擎重工。”
樂宇正小抿一口酒，聽到這話，直接就噴了出來。
“小樂，你……”
樂宇擺擺手，連咳了幾下，才道：“趙哥，你不是剛說完，老牌企業的骨氣重麼，這三擎重工可是日企，不比跟德國人打交道還讓人窩火？”
趙信鷗搖頭，一本正經的道：“這不一樣。”
“嗯？”
“八十年代初，總設計師訪日，中日關係進入蜜月期。正是這個階段，國家的很多老牌重型企業，都在日方技術的幫助下進行產業升級，甚至寶鋼之類更是直接照搬了日方的鋼鐵廠整個模式。而匯同造紙廠，在那個時期，就是靠著三擎重工的裝置、科技、技術，完成了上一次的產業升級。”
中日蜜月，這都是上一輩人的事了，樂宇瞭解的不多。
不過從趙信鷗的話中能夠分析出來，三擎重工跟匯同造紙廠有很深的淵源和情感。
這下可就難辦了。
在排汙裝置方面，三擎的產品放眼全球也是首屈一指，兩家公司歷史上又有這般淵源，這個“破壞”，好像不那麼容易啊。
“小樂，你想什麼呢？我怎麼看你臉色不大對？”趙信鷗見樂宇沉吟不語，寬慰道：“沒事，咱們搞銷售的，要拿得起放得下，不屬於你的不能強求。”
話是這麼說，可趙信鷗還是獨自喝了一口悶酒。
顯然這價值將近兩千萬的一份大合同，他也不願放棄。
樂宇搖搖頭，籲了口氣道：“我沒強求。對了趙哥，我還沒跟你說我在哪家公司工作吧？”
趙信鷗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學生吧？這次是出來實習？沒事，都是從那個年齡過來的。”
樂宇道：“趙哥，你還真誤會了。”
“難道不是？”
“我是三擎重工的業務員。”
“什麼？”
趙信鷗正在夾菜的筷子一下頓住了，臉色豁然一變，瞪大眼睛，愕然看著樂宇。
樂宇苦澀一笑，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遞過去，輕聲道：“趙哥，我真是三擎重工的銷售。”
趙信鷗接過名片一看，臉色微微一變，沒有剛才那般友好了，顯然對樂宇有些不滿。
你小子什麼意思？
這個訂單你們公司拿下了，你還跟我裝不知道，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見趙信鷗要翻臉，蔣星文趕緊解釋道：“趙哥，這事挺複雜的，你聽我們慢慢解釋。”
“哼！”
趙信鷗悶哼一聲，一臉不悅。
樂宇清了清嗓子，也就不再隱瞞，把三擎重工銷售部內部面臨的矛盾和一、二課之間銷售冠軍的爭奪形勢，清晰的和盤托出。
趙信鷗眼睛越睜越大，夾帶著驚訝和費解，茫然問道：“日企內部的制度不是很嚴麼？你們這樣……制度允許嗎？”
“制度不允許，就不能做了嗎？”樂宇微微一笑，“說實話，我還真沒把小日/本定的規矩放在眼裡。”
趙信鷗聽了哈哈一笑，感受到了樂宇的真誠，舉杯道：“就憑你這一句話，哥哥我敬你一杯！”
又碰了一杯後，趙信鷗壓低聲音，問道：“小樂，那你的意思……就是想把這事攪黃了唄？”
蔣星文笑道：“對，就是這個意思！樂哥現在要幫他女朋友爭冠軍呢，說什麼也不能把便宜讓給了別人。”
趙信鷗點點頭，一拍巴掌道：“如果是這樣，這事有的聊！”
蔣星文眉頭一挑，遲疑的道：“你不說匯同造紙廠跟三擎重工有很深的淵源麼？而且三擎的產品那麼好，價格也算公道，怎麼才能讓造紙廠的領導否決這項決定呢？”
趙信鷗故作高深的微微一笑，瞥了樂宇一眼，自信的道：“你倆啊，還是年輕，呵呵，銷售這行的手段，太多了！別說這事還沒成呢，就算簽了字畫了押，只要有內應，也能把這事攪黃了！”
“真的？”
蔣星文睜大眼睛，一臉興奮。
“太簡單了。這樣，我找個朋友，就當北信重工的業務員，盯著那個汪和偉，只要他一去造紙廠，就跟著去鬧，在領導的辦公室裡互相指責、互相構陷。次數多了，嘿嘿，假的也成了真，這事肯定能給攪黃。”
蔣星文的老爸就是國企的領導，他瞭解這些國企領導架子極大，最厭煩銷售在自己辦公室裡大吵大鬧，如此看來，這事還真有譜。
蔣星文一拍大腿，高叫道：“樂哥，這事有趙哥幫忙，可能還真行啊。”
卻發現，樂宇臉色嚴肅，正深思著什麼。
“樂哥？”
蔣星文眨眨眼睛。
樂宇回過神兒來，沉吟道：“趙哥，那除了北信重工和三擎重工，還有哪家公司最有可能中標？”
趙信鷗道：“中驅電設，民企，絕對的中國人控股！”
蔣星文高興道：“這樣好，把機會讓給他們，這麼大一筆錢，讓咱自己人賺了，也算是扶持民營企業了。”
樂宇卻眉頭緊鎖，思考了一會兒，搖頭拒絕：“不行，這事不能這麼辦！”
“樂哥……”
蔣星文愕然費解。樂宇眯起眼睛，斷然道：“匯同造紙廠的防汙裝置升級，一定要用三擎重工的產品！”
“啊？”
蔣星文一臉不可思議。樂哥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了麼？不搞破壞了嗎？嫂子的銷售冠軍，不要了嗎？
樂宇卻一臉嚴肅，就好像在面臨著一件生死抉擇的大事。
“匯同造紙廠的汙染太嚴重了，這不是件小事，我們要為了附近老百姓的身體健康著想，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影響到造紙廠的防汙裝置產業升級！”
“一個銷售冠軍沒了就沒了，可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我們不能忽視！那個中驅電設，我知道，是一家新公司，產品技術方面，肯定和三擎重工有很大的差距，我們不能讓這份差距帶來的後果，讓那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老百姓去承擔！”
“這絕不是國產和日產的較真，而是我們銷售業務員，對所售產品的認知和對勞苦大眾的責任！這筆錢，讓中國人賺了自然更好，可絕不能以老百姓的身體健康、生命安全做代價！”
“上一次造紙廠的裝置升級，就是用的三擎裝置，在技術層面已經非常嫻熟。我們有義務讓他們發揮出最大的能量，來對造紙廠的汙染做出根本性的解決！而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讓造紙廠在汙染治理方面，還存在著巨大的不可填補的漏洞！”
……
樂宇一番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話，聽得趙信鷗熱血沸騰，聽得蔣星文雙眼水霧。
這就是樂宇啊，他的堅持，他的原則，他的公道人心！
這是不可阻擋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