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含端詳著掌中的珠丹老半天，似乎總是看不夠。晴柔見他這番模樣，早已是不耐煩了，說道：“笑含，你不累嗎？都看了老半天哩。”
笑含未言，卻依舊仔細的端詳著珠丹。陽光下，彩色的珠丹散發著溫暖的橙，內裡卻有流光轉動。陽光從中毫無阻攔地透射而出，映在手心上，散成一片盪漾的水清色，澄澈如許。一時間，他看得入迷。
晴柔見他只顧著看珠丹而不理睬自己，心中氣極，撅起嘴便四處撒野，踩倒了草，碰散了花，花瓣飄零一地，如是堪憐。突然間一蓬墨綠簇擁著兩點鮮紅映入了她的眼中，紅豔的心動，亮晶的可人，她頓時呆立在那兒，彷彿看見了久遠的回憶。
相思無名，引人入勝。
笑含依舊端詳著珍珠，卻不知前面少女早已停了下來，便這麼毫無準備的撞在她的背上，險些將她撞倒。晴柔被他撞了一個踉蹌，心中突地莫名煩亂起來，轉身怒瞪笑含，而笑含也怒瞪著她，只聽二人同聲怒道：“你幹什麼？！”晴柔怒極，笑含卻是被她吼的一愣，說道：“丫頭，你——怎麼了？”晴柔卻不答話，轉身便走。笑含撓了撓頭，不知所以的道：“莫名其妙。”轉頭之際也瞥見那兩粒紅豆，伸手便摘了去，轉身向晴柔急追。
晴柔一言不發的低頭走路，心中煩亂不已。自遇見笑含以來，她無時無刻不想起鳴泉，那個陪伴自己恣意花間的人，那個幾十年前在危難之際、為救自己毅然捨棄了性命的人，那個與笑含很像……不，應該是那個與自己一樣同屬妖族的蝶。她面對著笑含這張臉，時常念著若這就是那個人，該多好。越這樣想著，她便越要自己在笑含面前強顏歡笑，不讓他看出自己哪怕一絲傷懷，因而在他面前不停的說、不停的笑、不停的玩鬧，然而更止不住的卻是不停地想念鄧林裡的那個人。
當初在幻迷林中，若是自己不顧笑含隻身離去，自沒有這諸多煩惱。而如今因自己一時意動，傳授給他一些修行法門，就這樣做了他的接引，半途而廢已無可能。自己把自己套牢了，這樣的愁苦糾纏，離離亂亂揉成千千結，怎麼也解不開。
偏偏笑含又看不透，問了幾次話見她不語，以為她真生氣，而自己又沒做什麼事招惹她，便也固執地一言不發，心想：不就撞你一下麼……
不知不覺日已漸西。走了半日，笑含早已累得滿頭大汗，背上書篋尤顯得沉重。他望著一言不發仍在舉步快走的晴柔，心中惱然，卻是停了下來，遙遙喊到：“你走吧，我不走了。我累了，我要休息！”喊完，兀自找了個地方坐下。
晴柔聽見他說話，轉過身來，皺起眉頭冷冷地看著他。卻在笑含抬頭看她時，突然又笑逐顏開來，嬉笑道：“累死你才好！看你還撞不撞我！”
笑含聽著她的笑罵，長長的舒了口氣，一邊捶腿一邊道：“能怪我麼，這麼多天也沒見你安靜片刻，偏偏就剛才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讓人沒個準備，不撞你才稀奇。”
晴柔又佯裝怒道：“哼！怕是我死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
笑含撇了撇嘴，心道：我死了你也死不了！便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她面前，道：“你剛才是在看它吧？”
晴柔低頭看去，只見兩個滴溜溜紅潤潤的紅豆躺在他掌心，心中莫名一動，笑道：“原來你也看見了！”她伸手接過，白皙的掌心舉著讓笑含看，笑道：“你看，多喜人。”
笑含向前湊了湊，眉宇間有幾分異樣神采，他問道：“你先前發呆的時候在想什麼？”
“在想它能不能吃哩。”晴柔嬉笑著脫口而出。
笑含擰著眉頭咧了咧嘴，便笑不出來，道：“你剛才是在想什麼人吧？”
“你想多了哩。”晴柔笑著道。
不想讓我知道才是真的，哼！笑含在心中如是想著，卻也不好再繼續問她，看了看天色，長嘆一聲，道：“時間過得真快，又到黃昏了。今天晚上該不會倒黴的又要露宿水澤了吧？”
※※※
初雲岀月，眾星天降。那一片晚霞斜陽早已消失不見，暗暗星天中已是星河漫漫，蒼穹寂靜了。
笑含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景象，渾然忘記了一身的疲乏。
那是怎樣的一個奇異世界。
淺淺的水塘中，一株巨大的水生古藤蘿從水中伸出，無數枝葉藤蔓互相纏繞成螺旋狀向上伸展，像一尊巨大的古藤酒爵。古藤蘿頂端延伸出幾十根藤蔓相互纏繞著撐起一座華蓋，順著華蓋頂端又垂下來，徑直垂到水中，形成一個環形簾子。
此種水生藤蘿在雲夢水澤中本是常見，比之高大數倍者亦不乏其數，但這一株卻比之先前所見的都要奇異，皆因其形如酒爵的頂端，竟一直向外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那白光一閃一閃，像有什麼寶物即將破土而出一般，不僅將整株古藤蘿都照亮了，就連周圍的水域也因此一片閃亮。
笑含看著這奇異的景象，心中激動不已，暗覺那裡一定有什麼寶物，眼中的異樣光芒越發旺盛。他轉頭向晴柔望去，卻見她目光雖是望向那白光所在之處，但神情卻十分平靜。笑含不禁有些疑惑，又向那古藤望去，除了明亮的白光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周圍也是格外寧靜，彷彿那煉煉風聲到了這裡也自動退避一般。他不明所以，不敢自作主張，耐著性子又看了一會兒。
水中流光暗暗湧動，隱隱有什麼東西在水中隨波遊動，靜靜地窺視著岸邊兩人。
笑含又等了一陣兒，實在明白晴柔為何一直盯著那白光看，卻動也不動，話也不說，於是張口問道：“那是什麼？”
“噓——”晴柔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卻向笑含看也不看一眼。
笑含看著她凝重的神態，頓時皺起眉頭，心中生出幾分不耐煩來。他心中暗自想到，有這些功夫，早就過去看個明白了，何必這樣只站在邊上看。
夜色中，依稀一道黑影穿過夜空，向別處飛去。突然那一道影子似發現了古藤上的白光，竟轉身折向此處，在半空中夾著風聲呼嘯而過，毫不理會站在池塘邊上的兩人，徑直向那古藤上的白光處掠去！
平靜的水面上驟然亮起兩道紅光，只聞“譁”的一聲，一顆溼漉漉的頭顱從水中伸出來，張開大口，露出上下四根寒光閃閃的尖細利齒，“噗”的一聲，噴出一道水箭向那黑影打去。
黑影頓時停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後躲開射來的水箭，徑自在古藤上空盤旋不止不肯離去，緊緊盯著水面上突然出現的怪物，怪叫不止。
“啾啾——”
“嘶嘶——”
兩個妖物凌然相對，毫不退讓。只見在半空中盤旋不止的怪物裹在一團黑霧當中不露真容，卻不知是何妖物，尖銳的怪叫響個不停。水面上突然出現的妖物猛然竄出水面，徑直躍到古藤蘿枝蔓撐開的華蓋上，在那形如酒爵的華蓋邊緣遊走不止，頭顱高高揚起，吐著血紅的信子嘶鳴不止，顯然是在守護這裹在白光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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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
“嘶嘶——”
笑含看不到躲在黑霧中的妖物，卻在那白光照耀之下看清了從水中竄出來的妖物，赫然是一條長比三丈粗比碗口的銀色巨蟒！他不禁嚇了一跳，渾身上下連連打了幾個寒戰，心頭大駭。
躲在黑霧當中的妖物在半空中盤旋，而銀色巨蟒也跟著繞圈遊走，張開的大口中露出森森利齒，緊緊威嚇。那妖物見巨蟒毫不退讓，便盤旋了兩圈後猛然加速，徑直向那白光俯衝而去！兀自遊走的巨蟒嘶叫一聲，亦緊跟著竄起，聲勢卻比那團黑霧更快，張開兇厲大口便向那團黑霧咬去。
眼見裹在黑霧當中的妖物即將喪生於蛇口之下，但它卻彷彿早有預料般向一側飛去，竟在瞬間繞著蛇口打了一個迴旋，躲開巨蟒的大口繼續向那白光衝去！
笑含看著上面兩隻妖物爭鬥，心中驚駭之際，亦暗道一聲：好聰明的妖物！
那妖物使了詭計騙過銀色巨蟒，眼見就要衝進那團白光之中，卻見古藤蔓頂部另一側突然閃出一道銀鞭，狠狠向那團黑霧抽去，徑直掃在黑霧的尾部，“嘭”的一聲，一股大力頓時將那妖物橫掃出去。
那銀鞭，赫然便是巨蟒的尾巴！
這一次，直讓笑含看了個目瞪口呆。他唏噓之際，不禁暗道一聲：這巨蟒也不是易於之輩。驚歎之餘，想起剛才自己的魯莽念頭，心頭頓時狂跳不止，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自作主張去看個明白，否則自己現在早已經做了那蟒口下的亡魂了。但他心頭又起了一個疑問。那巨蟒肯定早就在這裡了，而自己和晴柔分明比那妖物來得更早，但那巨蟒只阻止驅趕黑霧裹著的妖物，對自己和晴柔卻毫不加理會。念及此，他轉頭望向晴柔，卻見她神情嚴肅，眉頭緊皺，目光所及之處仍舊是那兀自爭鬥的兩個妖物。他不禁又生出一絲疑惑。
莫非又是你認識的？
黑暗中，被掃出去的妖物又駕著黑霧飛了回來，在離古藤蘿頂部丈高的上空飛快盤旋，啾鳴之聲驟然大作，氣勢洶洶，顯然是被巨蟒的偷襲惱恨至極。相較之下，那巨蟒的氣勢反倒弱了幾分，此刻異常安靜，散發著詭異紅光的眼睛緊緊盯著上面的妖物，一刻也不敢大意，龐大的身軀在古藤蘿頂部繞了兩圈，將白光中的寶物護在中央。
黑霧中的妖物又故技重施，一次快比一次的衝向那白光，然而巨蟒彷彿對它的詭計已了然於胸似的，無論它如何在空中迴旋，蛇頭始終不曾追著黑影撕咬，而是每每在那妖物將要成功時，細長的身軀就會如同一個大網似的向白光收攏過去，如此反而讓那妖物有所忌憚而不敢太過接近。
笑含看著這兩個妖物兀自僵持不下，心中卻有些鬼祟做竦，極擔心這兩個妖物會來對付自己和晴柔，於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身邊的晴柔，低聲道：“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
晴柔聞言皺起眉頭望著他，道：“你又要做什麼？”
笑含回道：“這兩個妖物太聰明太厲害了，我擔心你應付不過來。寶物雖好，可是也好不過你我的性命啊。”
晴柔聞言，心中頓時一陣好笑，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說著，她轉頭望向那兩頭妖物，話鋒一轉，道：“我看這兩頭妖物著實厲害，以我之力只能應付其一，兩頭齊上的話我就只能逃命了，到時更無暇分心保護你。”說到這裡，她轉回頭來望著笑含，神情嚴肅，正聲道：“你留在此地著實危險，趕快逃命去吧。”
笑含看著她嚴肅的神情頓時怔在當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伸出的手不知不覺間就收了回來。
“撲哧——”
晴柔看他神情，忍不住笑將出來，抿著嘴輕聲道：“放心吧，我們不去搶那寶物，它們暫時還不會過來對付我們。”
笑含頓時明白過來，知道她在笑自己膽小，胸中便立刻憋住一口氣，暗恨自己修為實在低下。雖然晴柔這般解釋，但他仍舊不放心，因為那條巨蟒實在太過巨大兇猛了。他忍著恐懼往晴柔身邊靠了靠，低聲道：“好吧，既然你說沒事，那就沒事吧。”
卻在此時，半空中忽傳出呼呼風聲，驟然做緊。藏身於黑霧中的妖物突然加快了飛旋速度，那一團黑霧頓時漲大了數十倍，猶如一塊陰雲，將整個古藤蘿頂部全都籠罩其間，就連白光也彷彿為之一暗。黑霧不停地來回翻滾，像煮沸的開水一般劇烈，詭異磅礴的妖力散開來，周圍頓時沉悶異常。顯然是那妖物找不到巧取寶物的時機，此刻才真正發起威來。
古藤蘿頂上盤臥的巨蟒也毫不示弱，蛇身接連不停的飛快抖動，巨力震得古藤蘿“咯咯”作響，搖晃不止。蛇頭高高昂起，蛇口大開，兇相畢露，吐著血紅的信子，嘶叫不已。
只見那一團黑霧中隱隱有暗光流轉，黑霧在詭異妖力的施為下化作一個巨爪從中緩緩伸下來，向巨蟒打去。那巨蟒也不躲避，張口噴出一道水箭，打在巨爪伸出的地方。只聞“砰”的一聲，黑巨爪霧應聲斷裂，沒了妖力的支援無法凝聚，頓時像一朵煙花似的炸裂開來，彌散無形。
卻見那團黑霧比先前翻滾的更加劇烈，妖力暗透，頓時出現數十個黑霧巨爪一齊向巨蟒打去。那銀光巨蟒昂起蛇頭，連連噴了數道水箭，打散了大半的巨爪，仍舊剩下兩條不及消滅，眼見就要打在蛇頭上。情急之下，卻聽那巨蟒突然發出一聲驚天龍吟，身影赫然消失不見。兩個巨爪擊空，餘勢不停地打在古藤蘿上，枝蔓頓時發出“咔咔”的聲響，不知斷了幾根，整株古藤蘿亦大晃不止，無數斷枝落葉紛紛掉入水中。
卻見那一團黑霧突然砰砰響個不停，濃烈的黑霧紛紛震開去，露出細密的銀色。
赫然是那條消失的巨蟒！
笑含大吃一驚，未曾料到這巨蟒竟如此厲害，眨眼之間不僅躲開兩支巨爪，還衝進了黑霧之中，與那妖物糾纏在一起。他心頭再次因驚懼而狂跳起來，以為不出片刻這巨蟒就要勝了。然而身旁的晴柔見此情景，卻不禁皺起眉頭。
那巨蟒雖是迅疾，但以笑含眼力如何看得出黑霧籠罩下的情形，而晴柔卻已看出，巨大的蛇頭雖然在黑霧中左右擺動，偏偏咬不著那妖物，便連連噴出數道灰色毒氣，試圖將裡面的妖物毒死。但奈何那妖物著實厲害，巨蟒噴出的毒氣不但沒能毒死對手，反而在片刻之間被黑霧完全融合。巨大的巨蟒此刻已是勉力應付，險象環生了。一條細細的猶如繩索一般的東西突然從黑霧中伸出，瞬間纏上巨蟒的頭部，繞了三兩圈便已然將它的大嘴緊緊箍住。
慌亂之際，巨蟒連連甩了數次頭，卻始終不曾掙脫。巨大的蟒身不停地上下擺動，霎時間震斷了不知多少根枝蔓。
“啾啾——”
那妖物再次叫了起來，彷彿宣稱自己的勝利。卻見那巨蟒突然停止了掙扎，吊著的蟒身猛然下沉，尾巴猶如巨棒高高揚起，尾上硬鱗片片豎起，猶如利刃一般，合著全身的力量向黑霧狠狠劈去！
砰的一聲巨響，巨蟒的尾巴顯是擊在了實物上一樣。半空中洶湧澎湃的妖力在這一擊之下頓時消失無蹤，黑霧頃刻之間相繼散去，一團黑影在巨蟒尾巴的撞擊下頓時倒飛而回，一聲痛苦淒厲的叫聲同時在黑夜中傳來，更添恐怖。
那妖物雖受此大力撞擊，卻並未甩飛出去，細長有力的尾巴仍舊牢牢地箍在巨蟒頭部。它繞著巨蟒打了兩個迴旋方才回過神來，一聲高鳴，顯然是被巨蟒偷襲下惱恨至極。它展開背上兩對肉翅飛到巨蟒頭頂，微一抬頭，可開石裂金的利嘴便向巨蟒頭顱狠狠啄去，眼見那條銀色巨蟒就要喪生在利嘴之下。
突起一聲嬌喝，一席綵衣的晴柔騰身而起，旋身之際，也不見她祭出菱花鏡，數道白光接連閃現，紛紛打在那妖物身上。
那妖物雖是妖法高深，但倉促之間未及噴出黑霧護體。點點白光一一打在本體上，頓時割皮斷骨，已受重創，就連巨蟒也掙脫不掉的尾巴在這白光之下也一斷為二，血灑當場。它淒厲慘叫一聲，身體在半空中倒飛出去。
晴柔一擊得手，卻有意饒它一命，因此並未繼續出手。但那巨蟒卻不肯就此罷休，大嘴一張便將纏在頭上的斷尾掙成五六段，巨尾猛力一拍古藤蘿，枝蔓咔咔咔的響個不停，盡數斷裂。巨蟒受此一力，頓時一躍而起，眨眼之間追上半空中倒飛的海丘林，一口吞了下去！
身在半空中的晴柔見狀急忙伸手，想要制止，卻已然遲了，這才搖搖頭作罷。那巨蟒吞下海丘林後扭頭又向兩人馳來。
但笑含卻見巨蟒茹毛飲血、食骨吞筋，彷彿種種兇殘景象近在面前。而此刻竟又向兩人衝來，詭異蛇瞳散發著攝魂之光驟至眼前，他頓時不勝恐懼，全身上下寒氣倒灌，當下雙眼翻白，膝下失力，就這麼暈了過去。
※※※
次日晌午，酷日當頭。
水塘中，原本佔據了大半水域的古藤蘿，此刻已慘不忍睹，本是亭亭如蓋的枝蔓已塌了大半，無力的散落水中，枝蔓上的葉子也幾近掉光，此刻已浮滿了水塘水面。
笑含悠然轉醒，睜開眼便覺強光刺目生疼，急忙伸手遮擋，躲避之際才發現身旁投來一道身影。
“吼！”
突然一聲低吼，那身影如洪荒兇獸一般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他大吃一驚，想起昨晚那巨蟒吞食妖物時之血盆利齒，當真恐怖，此刻猶驚懼不已。卻不料自己剛剛醒來，便有這等兇獸伺機在側，當真嚇得是魂飛魄散。他寒上心頭不及看清，大叫一聲，撐著身體向後躲去。
“哈哈哈！”
晴柔見自己的詭計果然奏效，頓時樂不可支，開懷大笑。
清脆響亮的笑聲傳來，頓時驚醒了嚇壞的笑含。他定睛看去，只見晴柔不顧儀容，捂著肚子笑的前仰後合，分明不顧自己會否被嚇丟了三魂七魄。他頓時氣衝肺腑，怒不可遏，卻礙著眼前的伶俐少女發作不得，冷哼一聲，站起來轉身便走。
晴柔見他如此，心知自己做得過分了，便收起笑容也起身追去，一邊追一邊喊道：“喂，不要亂跑，那巨蟒離開還沒一會兒，可能沒走遠呢。”
正待走遠的笑含聞言頓時如驚弓之鳥，只覺得腳下風過草匐，蛇蟒遍地。他急忙跳開了去，走近晴柔身邊，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沒殺死它？”
“我又不像海丘林一樣貪圖它守護的靈物，殺它做什麼。”晴柔回道。
笑含驚異地看著她，道：“這等兇殘妖物，若是出世，必定殘害生靈，遺禍無窮，你怎麼能放任它離去？”
晴柔聽他這般，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它若嗜血兇殘，豈會只顧守護那靈果，任由你我在此旁觀？”
笑含無言以對。
晴柔見他不說話，接著道：“蛇三百年而化妖，千年而化螣，再千年而化蛟，至於化龍之說，更只在亙古傳說之中，世所不知。修行之途，比之你我遠要艱難。看它體貌修行，差不多也有三百餘年，如今好不容易待得靈物成熟，食之便可脫胎換骨，早日成就妖身。你現在將它殺了，不論你是否冤枉了它，卻才是真正的禍害生靈。佛道尚不擅造殺孽，你一世俗渺小之人，張口就要定它生死，且不論你有沒有這等力量，便是有也是妄造殺孽，豈非枉為天下靈長？”
笑含聽她說話，第一次見她這般嚴肅，所言更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以為錯覺，卻在片刻之間有所醒悟，心中反倒冷靜下來。在他認知之中，自以為蛇蟒之類，除之務盡，蛟龍之精，當奉神明，卻從未想過這龍蛇之間當真有此關聯。但他又覺不妥，想起那被巨蟒吞了的無名妖物，又道：“它吃了那妖物，又豈非擅造殺孽？”
“它擅造殺孽，而我則是助紂為虐，是不是？”晴柔問道。
笑含見她將這罪名又毫無端由地扯到她自己身上，分明是說自己有諷刺她的嫌疑。他訕笑一聲，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晴柔轉過身去，靜靜地望著那慘不忍睹的古藤蘿一言不發，久久方輕聲道：“我助它，只是覺得海丘林不該來搶它所守護的靈果，卻也沒想到它會吃了海丘林。”
笑含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那個俏皮精靈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純粹，自知自己閱歷膚淺，不識諸道，又初見諸般奇異，難免凡心作祟，一時之間難以悟通。他道：“對不起晴柔，剛才是我說錯話了。”
晴柔並未說話，而是一直望著前方，又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所做之事未必就對，而你所說未必就錯。只是天道無常，我遇上了便順手施為，本就是天緣註定，故而不論對錯，只順應本真心意。佛家所謂‘善緣’，道家所謂‘仙緣’，在我心裡，其實都是一樣的妄揣天意、攀附天道。”
“天緣……”笑含輕輕念著，走到晴柔身旁，並肩而立，卻見她只是抬頭靜靜望著遠方，年輕姣美的臉上，彷彿時間從沒有走過，只有那一雙眼睛，怔怔望著前方。
一時間，四野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