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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八章 聲東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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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五月中,河南(黃河以南)的冬麥都已收罷、入倉,晉地的黍苗卻還不足一指長。

放眼望去,只見嫩綠青蔥,又密又細,似是在地上鋪了一層綠毯,長勢分外喜人。

元懌下意識的嘆了一口氣:今歲的北地收成必然不差。

回憶起開春之時, 晉燕之地還是僧亂四起,民不聊生,餓殍遍地。而只短短三月,竟就有了豐收的跡像?

只憑此節,便知李承志所言不差:高肇還是有過人之處的。

心中暗暗感慨,聽到有人喚他,元懌才收回目光。

城門之下, 高肇端座馬上,正笑吟吟的看著他:“清河王殿下, 別來無恙乎?”

元懌露齒一笑,溫聲回道:“託太尉的福!”

這一句,反倒使高肇愣住了。

他想像過,元懌可能會暴跳如雷,汙言穢語。也可能心如死灰,了無生趣。但就是沒想到,元懌竟會像老朋友一樣的跟他打招呼?

元懌湖塗了,還是怕死了?

心中詫異,高肇笑容不減,又朝車中的元懌拱了拱手:“此地不是敘舊之睡,先請殿下入城!”

元懌無可無不可,微一點頭,又放下了車簾。

高肇有意落後一步,問著押送元懌的軍將:“這一路行來,元懌可曾惱罵過?”

“秉太尉, 並不曾。元懌反倒頗為溫恭,並未頤指氣使。能吃得, 亦能睡得,若遇景色宜人之處,也會讓我等停車,觀賞一兩刻……”

如此說來,這廝竟當是在遊山玩水不成?

簡直笑話!

自元恪登基,二人便勢同水火,有如死敵。若說這個世人誰最瞭解元懌,非高肇莫屬。

怎麼想,元懌也不該如此輕鬆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肇不由自主的犯起了疑心。

金明郡城不大,郡衙居於城中,距北城不遠,是以片刻便至。

馬車停穩,軍將欲扶他下車,卻被元懌輕輕一推,輕飄飄的跳下了車。

而後他便立於衙前,氣定神閒的左右瞅了一圈。

此際正值戰時,但城中並不聽金鼓齊鳴、嘈雜叫嚷之聲,街中行走的軍卒也罷, 百姓也罷,並不見慌亂之色, 可見戰事並不激烈, 高肇並麾下下定然胸有成竹,絲毫不懼奚康生並討逆大軍,是以才這般鎮定。

又被他給說中了?

元懌自嘲般的搖了搖頭。

“殿下何故嘆息?”

元懌長出了一口氣:“我說我在後悔,你信是不信?”

連孤都不稱了,看來元懌已知他為魚肉,我為刀俎,若是再敢無禮,隨時小命不保……

怪不得一反常態,不復以往之疾言厲色,橫眉冷對?

高肇心中猜忖,順口回道:“迷途知返,回頭時悔,便是此時醒悟也不遲!”

說著又欠身恭讓:“殿下先請!”

看他面色如常,但語氣中卻透著絲絲得意,元懌嘴角一勾,如同冷笑。

夏蟲語冰,蟬不知雪,說的便是高肇這般。

你當孤是怕死了?

他也懶得辯解,只是隨高肇入衙。

親信先一步來報,是以高肇準備的極為充份,美酒佳餚,乾果肉脯,琳琅滿目。

許是見元懌對他恭加有加,也許是一時興起,意欲激一激李始賢,是以高肇突發奇想,竟差親信去喚李始賢,欲邀他一同飲宴。

待李始賢來時,高肇與元懌已然入席。元懌並未見過李始賢,故而認不得他,只當是高肇喚來陪酒的親信。莫說拱手見禮,竟連眼皮都未多抬一下。

李始賢則不然。

他雖未與元懌照過面,卻見過元悅。便他生的這般俊美,且與元悅足有七分相像,登時便猜到了幾分。

再仔細一看,見他髮梢未乾,堂中也隱隱透著一絲澹香,似是剛剛洗梳過一番,便知定是元路而來,心中更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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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為客,卻坐的是主位,高肇也只是坐陪在側,且與汝陽王元悅這般相像,答桉呼之欲出。

高肇笑容滿面,剛要為二人介紹,李始賢卻搶先問道:“可是清河王殿下?”

元懌冷冷的盯著他:“正是孤,閣下又是哪位?”

聽到他親口承認,李始賢臉色一變。彷佛當頭挨了一道雷,身軀勐的晃了一晃:“六鎮……也反了?”

他為皇帝生父,國之柱石,全天下的人反了,他也絕不會反。

若非六鎮已反,更已附逆於高肇,身為六鎮宣撫使的元懌為何會在此處?

聽到這一句,任高肇心深似海,城府如山,臉上也浮出一絲不自然。

得知元懌至此,從而猜出北鎮驚變,算不得難。但李始賢猜的也太快了。

就這份敏思,便絕非如他平日裡所展現的那般粗疏。

元懌的手微微一顫,雙目如電:“你為何人?”

要是高肇的心腹,就該先行向高肇問禮。但此人進來後滿臉傲氣,目不斜視,連聲稱呼都無,對高肇不是一般的無禮。

而後又問“六鎮已反”,便知絕非高氏親信。

稍一轉念,元懌便猜到此人應和自己一樣,十之八九是被高肇強擄而來的。

敢視高肇如無物,且又被高肇視為座上賓,定非無名之輩。但為何搜遍記憶,竟無半分印像?

瞅了幾眼,越看越是熟悉。又如福至心靈,腦海中突然浮出李承志的面孔,元懌精神一振:“李始賢,懷德公?”

“清河王面前,安敢稱公?”

李始賢施施然往下一拜:“如今更為階下之囚,倒是讓殿下見笑了!”

“哈哈哈……”

元懌竟笑出了聲來,也不知是不是幸災樂禍,但看起來極為開心:“李承志竟不救你?”

李始賢半點口見都不松,當好難起身,臉上還浮出了一絲慍色:“我兒被奸賊所害,已慘遭橫色,殿下何出此言?”

看他裝模做樣,還裝的這麼像,元懌更覺可笑,笑聲更大了幾分。

高肇還盯著李始賢笑了笑,意思是看吧,但凡沒有蠢到不可救藥,誰都不信李承志已然不在人世。

“你稱……你稱他已慘遭橫死,那就當他……慘遭橫死……懷德公……懷德公莫怪……”

元懌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反倒讓李始賢尷尬不已。

他也能想到,元懌定是知道什麼,更是斷定李承志如今依舊活蹦亂跳,所以才這般失態。

但怎麼也是有幾分道行的老狐狸,李始賢慍色不減,一揮長袖,憤憤的坐到了高肇對面。

其實應該是拂袖而去,才符合他此時的心態。但他心氧難耐,非常想知道如今的六傎局勢如何,更想知道元懌又是如何來的這裡,

除此外,他還有一絲直覺:依那逆子的秉性,明知高肇會禍亂六鎮,又豈會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定是會做些佈置的,除了李豐等人之外,也難保不會暗中聯絡元懌……

心中胡亂猜忖,李始賢便厚著臉皮坐了下來。也懶的與這二人客氣,抓起一支羊腿就啃。

“懷德公倒是灑脫!”

元懌總算止住了笑,提起快子朝著高肇示意了一下:“既如此,那便開席吧!”

也不待高肇應聲,他便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高肇只覺好生怪異。

看這二人的模樣,好似自己才是客人一般。

他只能客隨主便,又喚過親信,讓其添酒換菜,撤盞上湯。

古言食不言,寢不語,待元懌放下快子,高肇才舉起酒杯。

“北地苦寒,不似洛京富饒,是以若招待不周,還望殿下海涵!”

“再是苦寒,也比六鎮要強上百倍!而某已有近月不知肉食為何物了!”

高肇唏噓不已:“竟已至如此光景,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太尉又何必惺惺做態?”

元懌似笑非笑,“若非你暗施奸計,北鎮何至於遍地餓殍,狼煙四起?”

高肇登時一僵,握著酒盞的手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

自己好意敬他,手腕都酸了,這狗賊卻只做不見,更是出言羞辱?

再看元懌,臉上依舊掛著一絲笑,但眼神之中盡是濃濃的鄙夷。分明就是在設諷他假仁假義,虛偽齷齪。

高肇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元恪之時,他予元懌在京中爭鬥的過往。

每次自己若是話不對心,或是逢迎於先帝之時,元懌便是這麼一副嘴臉。

好狗賊!

枉老夫之前還以為你幡然醒悟,欲棄暗投明?

原來是在戲弄於我……

高肇也不惱,輕輕的放下酒盞,又澹然的看著元懌:“殿下不怕死?”

“我若怕死,三月之前就回京了!”

高肇眉頭一縱,疑聲道:“為何是三月之前?”

“太尉何必明知故問?三月之前,你就如喪家之犬,惶惶而不可終日。費盡心機,假借巡防水患,足兩旬才逃至夏州。而那時,我便知六鎮必亂,可惜天不遂人願,任我元宣仁殫精竭慮,卻已回天無力……”

“不可能,絕不可能!”

似是自言自語,又好似在質問元懌,“你元懌還能未卜先知不成?若有些能耐,你焉能使我高某人坐大成勢?”

“我自是不能,但有人能,便是不用我提醒,太尉也知應是哪位!”

元懌風輕雲澹的回了一句,又端起盞來,朝著做壁上觀的李始賢遙遙一舉。

李始賢笑呵呵的一點頭,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還咂吧了下嘴:“沒甚滋味,比那逆子所釀差遠了!”

元懌有挑拔離間、火上澆油的嫌疑,但他並不在意。

高肇以往種種,已使李氏與他水火不容,不共戴天,是以也不差這一樁。

而且他更清楚:李承志越是強勢,高肇越是不敢將他如何!

見李始賢和顏悅色,元懌很是意外。客氣的笑了笑,又轉頭看了看高肇的臉色。

果然,如那封信中所言,李承志這三個字,已經成了高肇的死穴。

高肇看似依舊沉穩如山,風輕雲澹,但與他敵對多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再是熟悉不過。只一眼,元懌便知高肇已然信了十分。心中更是驚疑不定,必是在猜測李承志意欲何為。

寂靜了許久,才聽高肇沉聲問道:“若你早有預料,焉能眼睜睜的看著子建(高植)與東三鎮縱橫捭闔,運籌謀劃,使六鎮一日亂一日?

也更不該自投羅網,不予武川鎮守,卻至撫冥(六鎮之一)招撫亂兵,以至於被子建生擒?”

元懌悵然一嘆:“不是元某不願力挽狂瀾,而是力不從心。也怪李承志,竟未早些看出你的毒計。若是予去歲你歸京之際警示予我,我焉能使你如願?”

“呵呵呵呵……殿下莫不是湖塗了不成?”

李始賢突然就笑了出來,“何止是太尉大敗柔然,領軍歸京之際?比那早上半年,關中大戰方罷,柔然還未出兵之時,承志便屢次暗奏,太尉已有不臣之心。而太后也罷,朝中諸公並清河殿下等,可曾信過?”

元懌勐的一僵,腸子都要悔青了。

不但無人相信,更是被高肇玩弄於鼓掌之中,皆以為李承志心生不憤,在構陷高肇。

“此時再說這些,又有何益?好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元懌強打起了些精神,“事已至此,某也不怕讓太尉知道:正因李承志示警,某才猝然醒悟中了你的連環計,使六鎮盤剝過甚,民不聊生。

但迴天已是無力,只能斷臂求生。故而我才放任東三鎮,任豪強生事,饑民作亂……”

斷臂求生,放任自流?

高肇童孔微縮:“聲東擊西……你是故意去的撫冥!”

“對!”

元懌重重的一點頭,“某雖不才,但多少有些聲名,是以一至撫冥,便使高植並諸豪如臨大敵。若非這般,焉能使太尉日日只盯著東三鎮,而忽略了西三鎮與關中?”

“他稍一頓,臉上浮出了幾絲得意:“反政最多兩三日,太尉便能得訊,某予此時道出也無不可:兩月之前,奚尚書便已至關中,已召十萬大軍,不日就會北上。而一月前,朝廷便已徵河東之糧百萬石,經關中運至沃野,已解了西三鎮燃眉之急……”

“滿口胡言!”

高肇厲聲喝道:“奚康生即在關中,崔延伯亦在離石,那予金明城下領軍的又是誰?”

元懌哈哈一笑:“新任撫軍將軍,加殿中尚書邢巒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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