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幽州邊塞歲除之日傳回長安的時候, 已經是年初七了。
聖人李治和皇后殿下武則天都十分高興,李沄也很高興, 還跑去了父親的長生殿問捷報上是怎麼說的。
新年新氣象。
幽州邊塞傳來捷報, 說不定就意味著很快高麗就會向大唐稱臣。
這些年來邊境戰亂不斷,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打仗要耗費的兵力財力也是很大的一筆數。要是高麗稱臣了, 朝廷財政也能緩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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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伴隨著好消息而來的, 是母親病倒了。
李沄很擔心。
一直以來病懨懨的人不是父親就是太子阿兄,母親一直以來精力充沛,每天都精神奕奕的。
父親頭疾嚴重的時候, 一般政事都是母親處理,有時也會讓太子阿兄監國,但因為太子阿兄身體也不好,大多數時候是母親處理。
除了軍政大事, 一般的事情父親都很會放手去讓母親做主。
在李沄心裡,母親一直都是一個特別強大的存在。
在她的記憶中, 母親身體也很好。
她記得歷史上說母親到了老年的時候,牙齒掉了之後都能重新長出來,可見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一直處於極佳的狀態。
可如今母親生病了。
李沄每天都去清寧宮陪母親,母親精神不錯, 病卻不見好,臉色很蒼白。
李沄趴在母親的臥榻前,眉目間盡是擔憂,“春天到了, 阿孃趕緊好起來吧。等你好了,就能陪太平一起玩。”
武則天摸著女兒的腦袋,笑著跟她說:“太平自己去玩吧,今天是上元節,你不是早早跟父親說好了,今天要和幾位阿兄要出宮玩嗎?阿孃很快會好起來。”
李沄看著母親蒼白的臉色,抱著母親的胳膊,“今天不去了。等三月三上巳節的時候,太平再出宮玩好了。”
武則天看著女兒,心底微軟,伸手整了整她丫髻上的髮帶,“要不太平陪阿孃到外頭曬曬太陽吧。”
清寧宮前的那棵百年海棠還沒到花期,到了上元節,感覺風吹在臉上也沒有了冬天那種刺骨的寒意。
庫狄氏讓侍女們在海棠樹下襬了一個軟榻,武則天靠在榻上曬著早春的暖陽,看著小女兒坐在海棠樹下蕩著鞦韆,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庫狄氏在跟武則天說話。
武則天笑著說道:“幽州與高麗的戰事,捷報連連。聖人尋思著等高麗稱臣後,便在高麗附屬國那邊設立安東都護府,與安西都護府遙相呼應。你出宮後,便是安西大都護的妻子。庫狄,可曾想過要到安西?”
庫狄氏站在皇后殿下身後,抿著唇笑,“皇后殿下在病中仍然不忘操心國家大事。”
略頓,她又輕聲說道:“夫妻本為一體,若是裴將軍到安西,那庫狄會陪著他一同前去的。”
皇后殿下要她出宮,嫁給裴行儉當繼室的本意,就是希望她能一直待在裴行儉的身邊。
若是她嫁給裴行儉當繼室,裴行儉人在西域,她卻在長安,那又有何意義呢?
武則天神色沉吟,徐聲說道:“可邊境苦寒,不比長安。”
庫狄氏嫣然一笑,她蹲在皇后殿下的軟榻前方,清亮雙眸望向武則天。
“邊境苦寒,可也別有一番天地。奴還記得皇后殿下曾說,真想到安西看看西域諸國的風情。如今殿下不能離開長安,那便由庫狄為您走一走,看一看。”
武則天聞言,神色欣慰,伸手拍了拍庫狄氏的肩膀,“好庫狄。”
李沄聽到母親和庫狄氏說話,鞦韆也不蕩了,爬到母親的軟榻上,依偎在母親的身旁。
武則天看著女兒的模樣,有些無奈地說道:“太平,別總是粘著阿孃。你還小,萬一阿孃把病氣過給你,那可就糟糕了。”
李沄嘻嘻笑著,“沒事。太平聽說生病的人,如果把病氣過給了另外一個人,那她的病就會好。要是阿孃把病氣過給了太平,就會好起來,那太平就算生病也會高興的。”
果然是小棉襖。
這話說的真是讓人心裡直發軟。
武則天伸出食指,點了點小公主的額頭,“你這個小淘氣鬼。”
小公主乾脆將母親的手拉下來握在手裡,然後在母親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聽母親和庫狄氏說話。
武則天和庫狄氏說話,很少避開李沄。
什麼事情該讓小公主知道,什麼事情不該讓小公主知道,兩個大人心中都有分寸。
有的話明面上聽不出任何其他的意思,可是心照不宣的人卻能知道其中每一句話都是暗示。
李沄聽著母親和庫狄氏溫柔的聲音,心裡有些遺憾。
隨著她慢慢長大,以後像這樣隨時跟在母親獲得訊息的機會,怕是越來越少了。
歲數小有歲數小的好處,長大後也有長大的煩惱。
李沄依偎在母親身旁,因為最近用藥的緣故,母親身上的香味混著淡淡的藥香。
早春的太陽暖烘烘的,曬得她昏昏欲睡。
小公主心無煩惱,在母親身邊又覺得心安,沒一會兒就迷糊了。半睡半醒間,好像有人自清寧宮的大門進來,來到海棠樹下的陰影處。
李沄愣了一下,睜開眼睛,竟然看見了蘇子喬站在樹蔭下。青年的臉大半隱沒在陰影之中,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小公主既意外又驚喜,坐了起來,“子喬,你不是在幽州跟高麗打仗的麼?怎麼回來了?”
青年頎長的身軀往樹幹上一靠,聲音含笑:“我打了勝仗,想起當日離開長安的時候與公主說,我定會凱旋歸來,於是便回來看看公主。”
小公主為青年送行的那天,是晚春,百花盛開。
如今青年回來,雖然花期未至,可春天已經悄然來臨。
原來當初一別,冬去春來,原來他們分別已將近一年。
蘇子喬是李沄除了父兄之外,唯一在情感上有所依賴的人。將近一年不見,心中肯定也是想他的。
李沄站在榻上,“子喬,你來。”
這一年他在幽州打仗,模樣可有變化?
誰知向來對小公主言聽計從的蘇子喬,仍舊站在樹蔭下,一動不動。
李沄一怔,看向青年。青年身上穿著銀白色的輕甲,佩劍的劍柄上系著的,是當日他離開長安時,李沄送給他的劍穗。
劍穗的名字叫當歸,是由玄奘大師施法開光的,說是法力無邊,會保佑帶著劍穗的人平安無事。
李沄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子喬,你為什麼不來?”
小公主眉頭微蹙著,語氣嬌蠻,“你過來,我要看看你!”
蘇子喬仍舊一動不動。
李沄忽然想起,後宮之地,即便從前蘇子喬在羽林軍中之時,也不可能隨便就到清寧宮來。
她有些急了,直接下地朝蘇子喬走去。
明明人就在她的跟前,可她卻怎麼也走不過去。
咫尺天涯。
蘇子喬溫柔的聲音響起——
“公主何必呢?您與子喬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你胡說什麼?你來,我要見你!”
青年默了默,然後緩緩從樹蔭中走出來。青年仍是離開長安時的清雋模樣,只是臉色一片灰白,他無奈地朝李沄露出一個笑容。
李沄愣住,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青年面容含笑,他的聲音跟從前一樣悅耳,只是帶上了幾分從來未曾有過的淒涼之意,“公主,此生,再也不見。”
李沄:“……”
她彷彿明白了什麼,她想要把眼前的青年一把捉住,讓他哪兒都去不了。
可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她的手腳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蘇子喬化為煙霧,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李沄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海棠樹下,心中沒有由來地湧起了一股悲痛。
子喬。
她猛地清醒過來,有人在握著她的手,喊她的名字。
“太平,太平。”
李沄張開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父親的面容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太平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原來是李沄陪著母親在軟榻上曬太陽,睡迷糊了。
李治到清寧宮看武則天,正好看見小女兒睡在皇后殿下的身旁,嘴角還微彎著,像是夢到了什麼好事一般。
李治看著在軟榻上依偎在一起的母女,內心柔軟得不可思議,於是將左右都屏退了,就坐在旁邊看著大小美人海棠春睡的美麗畫面。
誰知沒看一會兒,原本還嘴角彎彎的女兒嘴巴扁了起來,還發出幾聲哼哼,像是十分難過的模樣。
醒來的武則天看到李治,還來不及說什麼呢,就看到李沄眉頭微蹙著。
武則天有些驚訝,輕聲說道:“太平這孩子,是在做噩夢嗎?”
李治聞言,趕緊將陷在噩夢中的小女兒喊醒了。
李沄看著父親和母親,地將夢中鬱結在胸的那口悶氣緩緩吐出。小公主見到父親,也沒像從前一樣笑著要父親抱抱舉高高,她只是懨懨地靠在軟榻上,軟軟地喊了一聲父親,就沒有下文了。
李治見狀,不由取笑道:“太平怎麼了?方才陪阿孃睡覺睡傻了麼?”
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這一摸,頓時愣住了。
——小公主的額頭發燙,快趕上小火爐那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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