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從先帝駕崩到太皇太后垂簾聽政,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昔日被太皇太后寵信的裴炎一黨如今幾乎全軍覆沒,就連跟裴炎交好的程務挺,如果不是裴行儉有先見之明將他的摺子扣下,大概也不能倖免。
酷吏橫行,朝中稍有風吹草動,便人人自危。
朝廷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與民間百廢待興的氣象不入。
蘇子喬將李沄的青絲解下,五指在她的髮間穿梭,“這只是開始。”
太皇太后想要至高無上的皇權,要光明正大地站在最高處的地方,所有擋在她路上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的官員,誰都不會像酷吏周興之流那樣,無中生有,捏造罪行。
太皇太后重用酷吏,只是想不擇手段拔除眼中釘而已。
李沄沒有說話,她只是安靜地靠著蘇子喬,彷彿這麼靠著他,便能將外面的紛紛擾擾盡數忘記。
兩人似乎都十分享受這種安靜的時刻,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必說,他們之間總有不必明言的默契,知道彼此心中所思所想。
李沄握著蘇子喬的手,手指摩挲著他手上的厚繭。虎口上的厚繭是典型的習武之人才有的,可蘇子喬的手卻特別好看,修長的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倒像是文人的手。
這樣一雙好看的手,她每次看到的時候,總有種想咬一口的衝動。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低頭,在蘇子喬的手背上輕咬了一口。
蘇子喬也不躲開,隨她咬。
長公主的那點力道,對蘇將軍來說,不痛不癢的。等她的牙齒鬆開,蘇子喬抬手,看著留在手背上那清淺的牙印。
李沄眼眸彎彎,“疼嗎?”
蘇子喬莞爾,手指蹭了蹭她的臉頰,“擔心我疼,那就別亂咬。”
李沄窩在他的懷裡,無奈地軟聲嘆息,“可我忍不住,怎麼辦?”
蘇子喬抱著她,心裡一片柔軟,“那我就只好忍著,讓長公主喜歡怎麼咬,就怎麼咬了。”
李沄又低頭,在剛才留下牙印的地方親了一下,“我都沒用力咬,你明知道我不捨得讓你疼。”
蘇子喬另一手撥弄著她的長髮,只笑不語。
他很享受兩人這樣親密依偎的時刻,似乎只有在這時候,李沄才是無憂無慮的。
在他的懷裡,她明眸含笑,清麗靈動。
蘇子喬將她的一頭青絲撥弄開,露出線條優美的雪白頸項,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脖子。
溫熱的氣息和觸感,有些微癢。
李沄笑著要躲開,他卻箍緊了她的腰身,不容躲藏。
兩人笑鬧了一陣,李沄終於不躲了,她的側頰染上了紅暈,微微喘息著趴在蘇子喬的胸膛。
夜幕降臨,蘅蕪苑廊道的燈籠都點上了。
李沄靜靜看著窗外的紅燈籠,忽然跟蘇子喬說:“接下來的日子,阿孃有得忙了。她要忙的事情,我一件也插不上手,我得找些事情來做。子喬,你說我該做些什麼好呢?”
蘇子喬:“你想做什麼?”
自從李治去世後,李沄操心的事情夠多了。如今難得她說不管太皇太后接下來要忙的事情,蘇子喬也樂見。只要他的長公主高興,她想要做什麼都可以。
李沄離開他的懷裡,跪坐在他身旁。
她望著他,面上露出一個俏麗的笑容,柔聲問道:“你說我給你生個孩子,好不好?”
蘇子喬噙在嘴角的笑容頓時凝住,怔怔地看向她,“什、什麼?”
李沄抿著唇笑,臉上梨渦清淺。
她伸手刮了刮蘇將軍的下巴,聲音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子喬,你要當父親了。”
蘇子喬:“……!”
***
太平長公主和蘇將軍大婚後的第六年,長公主有身孕了。
這個訊息在長公主府和大明宮都要炸翻天了,太皇太后得知愛女有了身孕,從宮裡送出一堆補品,還特別讓尚藥局的大夫到長公主府為李沄把脈,看身體可有異常,讓她安心養胎。
周國公武攸暨和永安縣主得知李沄有了身孕的訊息,一刻也坐不住地到了長公主府。
在眾人當中,永安縣主大概是最激動的,她得知李沄有了身孕,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擔心,在長公主跟前來回踱步。
永安縣主覺得這是太平長公主的頭胎,許多事情都要注意,長公主平日也不愛聽旁人唸叨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碰的,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照顧好長公主了。
這麼一想,永安縣主便自告奮勇,跟李沄說:“太平,這些時日,不如我留在公主府照顧你罷?”
公主府的這些侍女雖然手腳麻利,可槿落秋桐都沒嫁人,凝綠水葒這些人也沒有照顧過孕婦的經歷,難免會笨手笨腳的,她不放心。
李沄坐在案桌前,有些詫異地看向永安縣主,“永安留在公主府,御史中丞怎麼辦啊?”
永安縣主的郎君宋璟,如今已經是御史臺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御史中丞直接向聖人負責,專職找茬,每天都頂著一腦門的官司。
至於先前的御史中丞狄仁傑,已經到了中書門下。
說起宋璟,永安縣主神情猶豫了一下,可是很快,對宋璟的牽掛敵不過對長公主的擔心,她在李沄身旁坐下,說:“宋郎不重要,他自從當了御史中丞後,忙得腳不沾地。”
長公主顯然沒想到永安縣主居然會冒出“宋郎不重要”的話來,她內心小小地同情了一下宋璟後,心情美滋滋的。
李沄拿了一個桃酥,慢條斯理地吃完之後,又跟周蘭若說:“宋璟不重要,那夷光怎麼辦?”
夷光是周蘭若和宋璟的女兒,小家夥今年三歲多,聰明伶俐又可愛。在杏子林裡,夷光跟小聖人李天澤玩得很好,李天澤回了大明宮後,還心心念念著夷光小表妹。
李沄也很喜歡夷光,因為夷光像極了幼年時的周蘭若。
說起女兒,周蘭若倒還小小地糾結了一下,糾結過後,便十分鄭重地說道:“蘇將軍軍務繁忙,想來沒那麼多時間陪你。槿落和秋桐雖然善解人意,可哪有我懂太平的心意?我還是留在公主府裡照顧你。”
李沄失笑。
武攸暨只是端著茶盅笑,他看著李沄如今眉目舒展,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模樣,心裡也有著說不出來的高興。
他抿了一口茶,將手中的茶盅放下,溫聲說道:“上個月柔奴在揚州為薛紹生下了一個小郎君,如今太平也要當阿孃了,好歹是沒被比下去。”
昔日在大明宮裡一起長大的小夥伴,李顯和李旦就不說了,兩位親王的孩子如今都啟蒙上學了。武攸暨去年的時候當了父親,薛紹上個月當了父親,唯獨李沄一直沒有孩子。
長公主和駙馬大婚都六年了,還沒有子嗣,難免有嘴碎之人。
太皇太后表面上雖然不曾說過什麼,暗地裡也為這個女兒發愁。
換了誰不都得在心中嘀咕,到底是長公主的問題還是蘇將軍的問題?
嘀咕歸嘀咕,誰也不會那麼沒心眼,跑到蘇將軍和長公主面前去找不痛快。
太皇太后覺得她的女兒,有沒有為蘇子喬生下一兒半女都沒什麼關係,難道蘇子喬還有那膽子嫌棄長公主不成?可心裡,到底覺得這是一樁心事。
成婚生子,是人倫大事。
長公主是天之嬌女,可她到底是個女子。
太皇太后也曾含蓄地問過長公主,她和蘇子喬為何遲遲沒有子嗣。誰知長公主只是笑嘻嘻地抱著母親的胳膊,說緣分天註定,緣分沒到,所以還沒有,等緣分到了,就有了。
長公主說了跟沒說一樣,太皇太后也拿她沒轍。
如今總算是傳來了好消息,別說是太皇太后和周國公這些人,就是長安城裡的百姓們知道長公主有了身孕,都替她高興。
李沄從不認為有了孩子她和蘇子喬的幸福才會完整,甚至還覺得這個孩子來得早了些,該要再等等的。
可既然來了,那就是註定的緣分。
以子喬的年紀,也確實該當父親了。
李沄心裡也覺得高興,接下來的幾年是母親叱吒風雲、改朝換代的時候,母親手中有大把可用之人。如今狄仁傑也到了中書門下,等裴行儉退下來後,狄仁傑擔任中書令是大機率事件,御史臺也有宋璟這樣一身正氣的人坐鎮,至於父親這邊的叔伯,全部都圈禁在長安裡,怎麼撲騰也撲騰不出長安,生不出什麼亂子來。
李沄覺得自己想要保全的,都是好好的,就挺好。
李沄想,橫豎沒事,這幾年就在公主府裡養養孩子,然後帶帶李天澤和夷光玩,那也挺好。要是紹表兄家的小郎君也在長安,那就更好了。
想到薛紹家的小郎君,李沄不免有些好奇,跟永安縣主說:“不知道紹表兄家的小郎君是什麼模樣?像柔奴多些,還是像紹表兄多些?”
周蘭若也沒見過薛紹家的小郎君,當然說不上來到底是像誰多些,她想了想,說道:“柔奴和紹表兄都長得好看,小郎君長得像誰都漂亮。”
李沄想起第一次在大明宮見薛紹的時候,那時候薛紹不到五歲,呆萌呆萌的,長得漂亮極了。如果紹表兄的孩子都淨挑父母的優點長,也不知日後該是怎樣令人驚豔的男|色。
周蘭若:“不知道紹表兄在揚州怎樣了。”
武攸暨神色莞爾地瞥了一眼周蘭若,“那時候他要走,我們都去送行就你不去。如今人都走了,你又天天唸叨。”
周蘭若默默地瞅了武攸暨一眼,“我怕去了之後會淚灑當場,徒增難過。如果攸暨表兄也要離開長安,我也是不會去送行的。”
武攸暨:“……”
武攸暨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溫聲說道,“薛紹在揚州挺好的,蘇將軍巡視軍務的時候,便與薛紹一起聯手鎮壓當地想要謀反的勢力。前幾日,薛紹遞了一個摺子到朝廷,摺子裡說到春夏之際,運河容易發生洪澇,他考察了當地的情況,想向朝廷請款治理運河。”
薛紹在大理寺的時候,斷案如神,甚有名聲。如今到了揚州府,也是心繫當地百姓福祉。
那個呆萌又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君子如玉。為官一方,為民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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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纖纖玉指輕敲著梨木案桌,眉目溫情脈脈,“薛紹表兄到了揚州,倒是可以施展拳腳了。”
幾人說話期間,槿落和秋桐有事要請教周蘭若,周蘭若便走開了。
李沄和武攸暨兩人默默喝著茶。
武攸暨說:“前兩天馮小寶找你了?”
“嗯。”李沄點頭,“馮小寶這個假和尚,如今不是阿孃最喜歡的人麼?他前些天幫阿孃煉製了一些可以永葆青春的丹藥,順便送兩瓶來給我。”
世上沒有什麼靈丹妙藥可以使人永葆青春,可人得到的東西越多,就越想要留住青春美貌。不再年輕的太皇太后,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恢復過去的美貌。如果不能,至少不能再變老了。
李沄對母親的這一舉動,並不多說什麼。
任母親再殺伐果斷,她也是個女子。女子天□□美,想要留住美貌也沒什麼奇怪。只要母親別把自己吃出毛病來,李沄覺得她那樣還挺可愛的。
武攸暨聽了,卻有些膽戰心驚。
古往今來,都不知多少追求長生不死的人,吃仙丹死了。
武攸暨敲了敲李沄的案桌,“哪兩瓶仙丹呢?”
李沄有些驚訝地看了武攸暨一眼,“攸暨表兄也想要?”
武攸暨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說:“馮小寶那個假和尚,能練出什麼好仙丹來?拿出來給我,回頭我找人看看裡面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李沄哈哈笑了起來,“攸暨表兄莫慌,我都找人看過了。不過是些養生的藥材,馮小寶在哄阿孃呢。”
武攸暨:“……”
李沄笑睨了武攸暨一眼,終於沒再跟他賣關子,“我幫馮小寶發現了《大雲經》,他如今是阿孃最寵愛的小郎君啦,得寵卻沒忘了我,不是挺好的嗎?他找我,是為了告訴我,酷吏動不得。”
武攸暨一聽說酷吏的事情,眉頭微蹙,“你想動周興?”
李沄笑意盈盈,抬頭想提起旁邊的小茶壺加水,卻被武攸暨搶了先。
武攸暨:“你如今不比平常,要當心。茶壺的水那麼燙,不小心碰到了如何是好?”
李沄無奈,正想說我後面至少還有八個月要過呢。
武攸暨卻話鋒一轉,回到了剛才周興的話題上去,“我聽兩位族兄提起過周興,姑母留著他是有大用的。你想動他,至少得等姑母的大事辦成後,才有可能。”
等母親黃袍加身,酷吏真的就可以辦了嗎?
李沄心裡有些懷疑,但她並不著急。
她已經讓人去收集這些酷吏的生平,等母親大事辦好,她就把收集的東西交給御史中丞宋璟。宋璟這人彈劾起官員來,六親不認。要是酷吏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手裡,他保不準就能跟母親硬著來。
歷史上的宋璟,李沄並不陌生。
畢竟,一代名相。
像宋璟這樣一身浩然正氣的人,是母親最欣賞的。即便是宋璟跟母親唱反調,母親對他也是喜愛的。否則,宋璟又怎會成為大唐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御史中丞?
李沄:“攸暨表兄別擔心,我不急。就算是辦周興,也不會是我主動出面。”
武攸暨看著她那笑容可掬的模樣,嘆息著說道:“是了是了,當然不是你主動出面。這不還有永安的宋郎嗎?”
武攸暨也是有些弄不明白,從前的時候宋璟跟太平是很不對付的,說起太平,宋璟都是皺著眉頭的。後來也不知道永安給宋璟灌了什麼**湯,宋璟忽然就對李沄言聽計從了。
兩人不對付的時候,是莫名其妙的。如今對付了,也是令人心驚。
就怕李沄心裡不耐煩了,直接跟宋璟在這節骨眼兒上聯手,跟太皇太后唱反調。
武攸暨說:“周興等人猖狂殘忍,人人得而誅之。但如今還不是時候,否則後患無窮。”
李沄皺著眉頭,跟武攸暨說道:“聽說當了父親的男人,都比較囉嗦。別紹表兄當了父親後,也像攸暨表兄這般。”
武攸暨終於能沒忍住,手指點了點李沄的腦袋,“我這都是誰害的?你怎麼不能說點好聽的?”
李沄仰頭,朝武攸暨露出一個甜笑,“攸暨表兄真好。”
武攸暨:“……”
大概是有了身孕,李沄在聽武攸暨說話間,竟然就靠著身後的大迎枕睡著了。
看著李沄的睡容,武攸暨微微一怔,距離他上一次看到李沄的睡容,已經十年多了。
那時他在大明宮中,遇上恩師閻立本去世,心情很不好,經常在太掖湖邊坐著吹風。十年前的薛紹和兩位表兄還是不會安慰人的笨拙少年郎,唯有這個受盡萬千寵愛的小公主,到湖邊陪他。
她什麼也不說,就陪著他在湖邊吹風曬太陽。
累了也是像此刻這般,安靜地睡著了。
他記得那時的湖邊,清風,和陽光。
一晃十年過,他終於要做表舅了,有蘇子喬保護她,他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