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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歌盡風流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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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長安今年的夏天, 天氣總是多變。

清晨時分, 陽光明媚。午後,便起了風, 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落下。

蘇子喬親自將裴行儉和華陽夫人一家送出將軍府,回辰陽堂的時候, 看到李沄正站在辰陽堂的楠木迴廊上。

她換了一身霜色的常服, 原本高高盤起的一頭青絲,也放了下來,腳踩著一雙鞋面點綴著珍珠和海棠的木屐。

大雨如瀑。

李沄站在迴廊上, 透過雨幕,看著前方緩緩而來的蘇子喬。

一身鴉青色的長衫,眉目清雋, 手執著一把油紙傘徐步而來,她的將軍,男|色委實過分迷人。

蘇子喬走到李沄的面前, 她仰著頭,臉上梨渦輕淺。

他收了油紙傘, 侍女連忙上前將滴著水的傘結果, 無聲退下。

蘇子喬牽了李沄的手,她的手很軟很小, 卻透著涼意。

“如今下雨, 涼氣重, 怎麼不進去。”

李沄側首, 笑道:“我想等你。”

蘇子喬心中一暖,與她十指相扣的手指微微扣緊,“下次不必等。”

李沄眉間笑意不減,聲音溫柔愛嬌,“可我想等。”

蘇子喬微微偏首,牽著她進了室內。

公主到將軍府的第一天,就嫌此辰陽堂簡陋得不成話,除了屏風臥榻之外,其餘一概也沒有。

那天參觀完將軍府之後,二話沒說,公主就讓槿落秋桐來佈置辰陽堂了。

原本那古舊的屏風被換成了由永安縣主親自畫的洛水神女屏風,原本只是簡單了放了蒲團和案桌的小前廳,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放上梨木榻,榻上放著兩個大迎枕。

在梨木榻的對面窗戶,也擺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古色古香的花瓶,花瓶中養著睡蓮。

原本冷硬樸素的辰陽堂,因為她的到來,染上了生機。

蘇子喬讓她在梨木榻上坐著,自己到了屏風後去把微溼的外衫脫下。李沄靠著身後的大迎枕,目光卻落在了屏風上。

她感慨似的輕嘆,“庫狄方才跟我說,攸暨表兄要與阿嫂的族妹定親了。”

蘇子喬從屏風後繞出來,他站定在梨木榻前,望著李沄。

李沄笑問蘇將軍站著不累麼?

蘇子喬便坐上了梨木榻,他一坐上去,原本還算寬敞的梨木榻空間頓時變得逼仄。李沄笑著將其中一個抱枕放在他身後,自己乾脆在他的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那麼靠著他。

蘇子喬抱著李沄,徐聲說道:“公主已經下降,平陽縣子也已經成親,若是我沒記錯,周國公比公主和平陽縣子還年長些許。”

李沄心平氣和,“我知道阿孃會為攸暨表兄找一門好親事。”

蘇子喬:“不論是周國公還是平陽縣子,聖人和皇后殿下為他們定下的,皆是良配。”

李沄的手搭在蘇子喬的手背上,安靜地聽著屋外的雨滴聲,沒說話。

她暫時弄不明白母親如今的想法。

太子阿兄和母親實際上已經有了離心的跡象,如今太子阿兄和母親能在表面上維持感情和睦,皆是因為父親還在。

父親身體日漸虛弱,過些日子若是完全不能料理政事了,就不知道太子阿兄和母親之間到底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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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阿兄的身體也不好,小天澤十分討母親的歡心。

李沄心中琢磨著母親和太子阿兄的那些事情,忽然很想大明宮裡的父親。

蘇子喬抱著李沄,懷裡的公主一聲不吭,看似十分乖順地窩在他的懷裡。

“想什麼呢?”

李沄十分放鬆地靠著男人的胸膛,“我在想阿耶。”

蘇子喬沒說話。

李沄說:“明崇儼入宮為阿耶用藥了,不知如今怎樣。”

蘇子喬:“何不入宮看看?”

李沄閉上了雙眸,笑著說道:“再等幾日罷。明崇儼為父親用藥,太子阿兄和阿嫂每日都會去服侍,阿孃也在。等你一個月的假滿了,該要回龍武衛禁軍的時候,我再入宮,也沒幾天了。”

蘇子喬一隻手掌摩挲著她的青絲,沒搭腔。

李沄靠著他閉目養神片刻,然後在他的懷了翻了個身,雙手交疊在他的胸前,下巴抵著手背,抬目看他。

“子喬,這一年多來,裴尚書除了去中書省處理公事,平日可謂深居簡出,是真的想要退隱了嗎?”

蘇子喬俯首,與她對視著,不答反問:“公主以為呢?”

李沄笑出聲,“我不是他,又怎會知道呢?”

蘇子喬也笑起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說的好,我不是他,又怎會知道呢?”

李沄:“胡說,你肯定知道。”

蘇子喬:“公主為何如此肯定?”

李沄紅唇微揚,“因為子喬關心他,也很瞭解他。雖說裴尚書是你父親的學生,可他為你做的,實在太多。去年下著大雪,你為了是否斬殺戰俘一事在紫宸殿頂撞我的阿耶,不僅為了大唐,也是為了裴尚書。”

蘇子喬盯著她,只見公主微仰著頭,那明亮動人的眸子裡閃著笑意,“我有沒有說過,你與裴尚書很像。”

蘇子喬默了默,然後點頭,“有。”

有?

李沄愣住了,她似乎從未說過蘇子喬與裴行儉很像吧?

即便她心裡這麼想,可她應該沒說過。

蘇子喬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有那麼一瞬間,將軍的眉目堪稱是溫柔的。

當年還是皇后大侍女的庫狄氏,如今的華陽夫人出宮後,小公主要去裴府看庫狄氏,那一次是小公主第一次正式見到裴行儉。

小公主見到裴行儉,便盯了裴行儉許久,笑著說她總覺得裴行儉很面善,原來裴行儉和蘇子喬給她的感覺很像。

雖然長相並不相似,可感覺卻像極了。

“公主,我和裴師兄,其實並不像。”

李沄只是笑笑,繼續她剛才的話題,“去年春天,你頂撞我的阿耶,一是因為斬殺戰俘確實不妥,二是因為若是真的斬殺了戰俘,子喬的裴師兄在西域諸國便威名盡失,名譽掃地,他或許會從此心灰意冷。”

蘇子喬並沒有否認,“裴師兄為大唐嘔心瀝血,有人不願他身居高位,甚至堵上大唐國威,想出斬殺戰俘這等毒計。聖人當初若是斬殺了突厥戰俘,便是殺人誅心。”

李沄皺眉,有些不悅,“不許你說我阿耶的壞話!”

蘇子喬揚眉,看著正兇巴巴地瞪著他的公主。

他盯著李沄片刻,笑了起來,“不說便不說,說起那時頂撞聖人,若不是因為裴師兄也牽扯其中,或許我是沒有那麼大的勇氣的。”

蘇子喬性情冷淡古怪,對誰也不愛親近,可那並不意味著在他心中,並無重要之人,重要之事。

家國天下。

他那時無家,卻有國。

他還想為聖主平定四方,創太平盛世,他也不願到心繫大唐的裴行儉打了勝仗反被誣陷,從此淡出朝堂。

一心為國盡忠的人,不該被辜負。

而大唐好不容易遠揚萬國的赫赫威名,也不該毀於斬殺戰俘之舉。

“所以啊。”李沄微笑著,“子喬那麼努力幫他,又怎會不知他心中到底是真退隱還是假退隱?”

蘇子喬的五指穿過公主那柔軟的黑髮,見招拆招,語氣懶懶的,“公主不久前才問我裴尚書今年是否會入閣,如今又問他是否真想退隱,也很矛盾啊。裴師兄是否退隱,又有什麼要緊?今日朝堂之爭,是皇后殿下與太子殿下博弈,與裴師兄有什麼干係?”

李沄一頓,靜靜看著蘇子喬。

“就如公主所言,師兄是個很會明哲保身之人。”

所以如今的裴行儉,不是誰都沒沾麼?皇后殿下放了個華陽夫人在他的身邊,他沒說什麼,夫妻二人相敬如賓。聖人險些令他誅心,他也沒說什麼,仍舊在吏部做好他的本分,整頓吏治。

“哪邊都不靠,便是明哲保身了麼?”李沄笑了笑,昔日清豔嬌美的太平公主,今日彷彿變了個人。

有的話既然說了個開頭,就該要說明白。

“阿耶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或許很快,他就不能再過問政事。子喬,裴尚書也該是時候選一條路走了。”

“子喬不知,公主竟是如此未雨綢繆。”

“誰讓我是大唐的公主。”李沄輕聲說道,“有的事情,即便無人教我,我也能看得明白。裴尚書總有用兵之才,又有□□之能,可若他不能為朝廷重用,便只是空有才能的老人家,過不了幾年,便會因為不得志而鬱郁死去。”

“公主千挑萬選,不惜忤逆聖人,無視平陽縣子一片痴心,非要我當你的駙馬不可。”蘇子喬漆黑的雙目盯著她,“為的,便是此刻這般讓我叫師兄選一條路?”

外面忽然驚雷響起,大雨噼裡啪啦地傾盆落下。

他們離得這樣近,又離得這樣遠。

太平公主伸手,拳頭捶在蘇子喬的右肩。

“蘇子喬,你放肆啊。”李沄輕聲說,“仗著我心中喜愛你,便這麼戳我的心窩。”

蘇子喬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太平公主平日總是巧笑倩兮的,身邊的人也不會有誰那麼不長眼色惹她不高興,除了與聖人鬧彆扭的時候,誰也沒見過太平公主生氣的模樣,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生氣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

蘇子喬也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見過李沄與聖人李治鬧彆扭委屈的模樣,也見過她面對英王李顯時囂張跋扈的模樣,可他從未見過李沄真正動氣。

她的眉眼總是浸潤在一片融融笑意之中,從未像此刻這樣透著冷然。

她生氣了。

蘇子喬望著她眉目冷然的模樣,原本還緊繃著的五官,瞬間變得柔和。

窗外的雨聲綿綿不絕,室內兩人之間卻安靜得過分。

李沄沒心情跟蘇將軍在榻上耳鬢廝磨了,要起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蘇將軍男|色雖然可餐,但說的話宛若棒槌,令她心情全無。

誰知蘇子喬一隻手環在她的腰身,一隻手扣著她的手腕不放。

李沄皺眉,“放開。”

“不放。”

“下一回,你若是想衝撞我的阿耶,或是阿孃,又或者是太子阿兄。“李沄說,”直接就讓他們將你罰到誰也見不著鬼地方去跪著,即便是跪廢了一雙腿,或是在大雪中跪成雪人,也不會再有人叫我去解圍。”

蘇子喬望著她抿著紅唇,十分冷淡的模樣,便笑了起來。

“太平。”

李沄不想理他。

蘇子喬手中一個巧勁,兩人的位置便調轉了,她被放置在梨木榻上,而他雙手撐在她的腦袋兩側,懸著上身看她。

“剛才是我失言,別生氣。”

“不必來哄我,你還是想辦法怎麼讓裴行儉如何能不選任何一條路,還是老當益壯,不墜青雲之志吧。”李沄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抬眼,那雙含情目要笑不笑地睨著他,“沒了我的阿耶,裴行儉還能安穩多久?”

“聖人尚且坐鎮宮中。”蘇子喬低頭,鼻尖親暱地蹭了蹭李沄的側頰,低聲說道:“公主如今便為這些事情操心,是否為時尚早?”

“出將入相之才,向來難尋。裴尚書如今進退維艱,我為他可惜。不過他的事情,子喬說什麼就是什麼。”

天下名將,並非只有裴行儉一人。

只是,裴行儉是父親一直信任的人,又是她從小就喜歡的庫狄氏的郎君,更是蘇子喬的師兄。

她對裴行儉一直十分有好感,並不希望這個流芳後世的儒將,最終變成空有青雲志的老人家。

但許多事情,總得你情我願。

李沄躺在蘇子喬的身下,也不跟他疾風驟雨,只是溫柔地笑問,“你先讓我起來,好不好?”

窗外風聲雨聲,聲聲不停。

室內臥榻之上,溫香軟玉。

被他困在榻上的女子,分明已經在他的懷裡,可他卻無法抓住她。

蘇子喬看著她那笑意盈盈的模樣,也笑得溫柔,“不好。”

太平公主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認真地生氣過,都快不知道生氣兩個字怎麼寫了。如今忽然被氣到,也並不想跟人爭辯些什麼,只想離始作俑者遠一些。

可誰知道平時好好說話的蘇將軍,今日居然改姓賴了。

她倒是想擺一下公主的架子,讓蘇子喬趕緊起來。可她就這麼躺在他的身下,難免太沒氣勢了。

被蘇將軍拒絕了要求的太平公主,寒著俏臉,“起開,你太重了。”

蘇子喬輕嘆了一口氣,他的上身壓了下去,薄唇在她耳旁低語:“可我都還沒真正壓著公主,你又怎麼會覺得我重?”

低啞的聲音,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李沄:“……”

蘇子喬目光沉沉地凝望著她,他看李沄,從來都是霧裡看花,從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如今,他似乎從一片鏡花水月之中,窺得些許她的真容。

***

太平公主和駙馬鬧了點小彆扭,雖然那天午後,兩人在辰陽堂經過了一番身體上的交流,彼此的欲|望都得到了饜足,可太平公主心裡仍舊不痛快。

她心裡不痛快,蘇將軍就別想痛快。

最近小半個月,蘇將軍在公主府都過著痛並快樂著的生活,任性刁蠻的太平公主,各種奇奇怪怪的要求層出不窮,簡直是甜蜜又苦惱的折磨。

這年六月,東都洛陽大雨,洛水氾濫,沖毀天津橋和中橋,百姓房屋也被摧毀上萬間。

聖人李治的頭疾,在明崇儼入宮連續為他用藥後,稍有緩解。

沒假放的蘇將軍也開始忙起來。

李沄又開始了每天入宮陪父親和母親的生活,有時她會當天出宮回公主府,有時她會留在宮裡過夜。

大明宮的丹陽閣一切如舊,公主雖然下降,可丹陽閣的佈置還是跟從前一樣。

雪堂依舊,那棵參天銀杏枝葉在夏日的風中搖曳。

大明宮裡雖然沒有了幾位兄長和永安縣主,卻還是能跟父親在太掖湖邊散步,唸書給父親聽,還能去東宮逗弄皇太孫李天澤,日子也過得很美好。

太平公主乾脆在宮裡住了起來,反正她的阿耶是聖人,阿孃是皇后殿下,她還是可以隨心所欲。

李沄在丹陽閣的雪堂練字,上官婉兒從清寧宮過來,跟李沄說道:“公主,皇后殿下讓您去一趟清寧宮。”

李沄去清寧宮見母親。

武則天看到女兒,原本還十分威嚴的眉目變得溫柔,笑著朝她招手,“太平,來。”

“阿孃。”李沄笑著走了過去,水紅色的長裙拖拽在地,顯得她的身材婀娜修長。

端莊,優雅,美麗。

武則天看著女兒明豔動人的模樣,心想是真的長大了。

武則天跟李沄說武三思和武承嗣已經回來長安,表兄弟姐妹之間,也該要見一見,聯絡一下感情。

皇后殿下明日在清寧宮設宴,到時候武攸暨會與兩位兄長一起入宮。

李沄聽著母親的話,面上沒有笑容。

武則天說:“太平似乎並不高興?”

“我並不喜歡武三思和武承嗣。”李沄神情冷淡,她跟母親說:“除了阿孃和攸暨表兄,我不喜歡武家的所有人。”

武則天神情有些無奈。

李沄接著說:“姨母韓國夫人去世的時候,太平的年紀雖然小,但心裡也是不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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