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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的時光, 過得無聲無息。
在李沄十歲的那年,還心驚膽戰地為太子阿兄李弘擔心, 生怕太子阿兄一不小心, 就猝死了。
太子阿兄要是猝死了,事情豈不是都要亂套?
如今兩年過去,太子李弘仍舊是像過去那樣, 每逢天冷之時, 咳嗽之症就發作,一年比一年嚴重,可每到春暖花開, 病情又會有所緩解。
不知不覺中,楊玉秀成為太子妃也已經五年了。
雍王李賢、英王李顯,他們的王妃都為他們生育了孩兒,殷王李旦, 也會於今年的初夏出宮建府。
可太子殿下的子嗣問題,仍舊是帝王夫妻和朝廷群臣關心的問題。
只是關心也沒用, 太子殿下大婚五年,膝下無子。
李沄拉著楊玉秀說話,自然不會問太子妃到底什麼時候為太子殿下孕育一個孩子。
在陽光下,楊玉秀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道陰影, 李沄看得出來楊玉秀臉上塗了粉,胭脂水粉,無法完全掩去她臉上的憔悴。
李沄問楊玉秀:“如今春天已經到了,太子阿兄夜裡還會因為咳嗽而夜不能寐嗎?”
楊玉秀眉頭微攏, 點頭說道:“往年到了這個時候,殿下的咳嗽已經開始好轉了,可今年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不見好。昨日殷大夫為殿下用藥,說是改了一下方子,連服三日之後,看效果如何,再做調整。”
李沄只手託著下巴,目光落在前方的梅林,心想太子阿兄如今是好好的活著,每年能活蹦亂跳的也就那麼幾個月的時間,其餘時候都是病懨懨的。這都到春天了,太子阿兄的咳嗽也不見好。
——可真是愁死個人了。
然而愁也沒用,李沄笑著寬慰楊玉秀,“阿嫂放心,如今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還有寒意呢。等再過些時候,太子阿兄一定能好起來的。”
楊玉秀眉宇間的愁雲並未散去,面對太平公主的安慰,勉強笑著點頭。
李沄看著眼前清麗端莊的楊玉秀,她記得自己當初第一眼見到楊玉秀時的驚豔。
——卻是人間富貴花。
如今這朵富貴花被困在深宮內苑,昔日如同明珠美玉般的光彩,如今竟然變得有些黯淡。
身為太子妃,楊玉秀要面對的事情和承受的壓力,已經超過她的負荷。
深宮內苑,人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與辛酸,只是不足為外人道。
快到午時的時候,周蘭若終於收集好了梅花,一行人回了丹陽閣。
周蘭若小聲跟李沄嘀咕,說記得第一次在梨花苑見到表嫂的時候,驚人天人,她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小姐姐。如今表嫂仍舊是美的,卻沒有了從前那種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二表嫂房氏也是,剛被二表兄納為雍王妃的時候,容光煥發。如今二表嫂生了一個小郎君,可神采再也不復從前。唯獨三表嫂韋氏,每次見她,都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周蘭若側頭,神情有些疑惑,“我從前覺得三表兄愛玩愛鬧,總是沒點正經。如今看來,竟覺得三表兄還不錯。”
李沄手中拿著一本書靠在榻上,全當沒聽見周蘭若的嘀咕。
周蘭若嘆息,“我前幾天回公主府去看望阿孃,阿孃正在教育大姐和二姐,說女子生來便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後,要相夫教子,要勤儉持家。我聽著阿孃教誨兩位阿姐的話,心中竟有些羨慕在感業寺裡帶髮修行的程馨。”
李沄忍不住哈哈笑,她將手中的書放下,開玩笑地問周蘭若,“莫非永安還想學程馨不成?”
程馨是蘇子喬的第一任未婚妻。
從小身體不好,時不時就去寺廟拜佛,希望能有神佛庇佑。
程馨拜佛,拜著拜著,就跟佛祖結下了不解之緣。
跟蘇子喬定親後,即將臨近婚期,程馨卻跟父母說她的前生是佛祖跟前的優缽羅花。
她不能與蘇子喬成親。
她註定為佛祖奉獻一生,決意出家。
胳膊擰不過大腿,兵部侍郎沒有逼小女兒必須出嫁,但要求她不能剃度出家,只能在感業寺帶髮修行。
這事情過去都已經七八年了,如今感業寺中的程馨被長安周邊的百姓親切地喊她馨娘。
善忘的老百姓們早就淡忘了程馨當初與蘇子喬解除婚約之事,只記得她的父親是兵部侍郎,而她一心向佛,心地善良,在感業寺附屬的病坊裡,程馨幫助了許多的孤兒寡母,也教會了許多本是目不識丁的婦人認字,還開了個女子班,教她們識別草藥和繡花。
李沄對程馨,也是佩服的。
當今世道,有幾個女子能活成自己心中的模樣?
程馨是李沄遇到這麼多的年輕女子之中,絕無僅有的一個。
李沄不說程馨好,也不說她不好,只是笑著跟周蘭若說:“程馨從小就一心向佛,永安其實也頗有佛緣,你瞧你會背那麼多車軲轆的佛經,畫的菩薩也是我的阿孃都說好。若是你想要帶髮修行,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唔,至少可以保護你,讓你不至於被臨川姑姑打斷腿。”
周蘭若瞪大了眼睛,語氣不可置信,“太平,你竟慫恿我出家?!”
李沄眨眼,語氣很無辜,“我哪有?可永安不是羨慕程馨嗎?”
周蘭若:“……”
周蘭若悻悻地看了李沄一眼,不說話。
李沄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蘋果臉,“放心,有我呢。永安要出嫁,得過我這一關。再說了,我們永安,可是有封戶的人,誰敢委屈你?”
永安縣主周蘭若,封戶五百戶。
臨川長公主的封戶不過才六百。
當年臨川姑姑的算盤打得好,將周蘭若送進了宮裡。
雖說如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永安縣主周蘭若的婚事,如今已經不是臨川長公主說了算。
***
傍晚時分,李沄去清寧宮給母親請安。
武則天和華陽夫人庫狄氏坐在清寧宮的海棠樹下看夕陽聊天。
自從華陽夫人跟隨裴行儉從西域回長安之後,每隔幾天,就會進宮陪皇后殿下說話。就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從過年開始,就不見華陽夫人進宮。
李沄關心華陽夫人的情況,三翻四次跟母親旁敲側擊,問怎麼不見庫狄入宮來陪阿孃說話?又問庫狄不入宮,是因為吏部尚書裴行儉身體有什麼事兒嗎?畢竟,裴尚書年紀比庫狄大了不少,除了裴行儉身體抱恙,李沄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能讓庫狄氏不入宮陪母親。
皇后殿下總是笑而不語,神秘兮兮的模樣。
母親那樣的態度,弄得李沄心裡就像是被貓爪撓著一般,好奇到不行。
偏偏母親還要跟她賣關子。
如今可算是見著了華陽夫人,李沄十分高興,她快步走過去,“庫狄,你可終於進宮來陪阿孃了。”
華陽夫人嫁給裴行儉將近八年,她跟裴行儉在西域待了一些時間,在西域的時候,還把小公主寄給她的番薯育成苗,在西域種植。在薛仁貴大敗吐蕃之後,經裴行儉一手調|教的蘇子喬鎮守西域,裴行儉則被朝廷召回長安,擔任吏部尚書的職位。
華陽夫人出宮後,不再困於一方天地,整個人氣質都變了許多。
她本就貌美,這些年養尊處優,又長了見識,言行舉止透著貴氣優雅。
華陽夫人見了太平公主,笑著起身,“庫狄見過公主。”
李沄笑著擺手,讓華陽夫人不必多禮。
只見太平公主招呼侍女搬來了凳子,就坐在皇后殿下和華陽夫人之間。
公主悅耳的聲音透著幾分輕快,“庫狄,你好些日子沒有入宮,我和阿孃都十分惦記你。”
皇后殿下坐在一旁,端著茶盅,靜靜地笑望她的小公主。
華陽夫人笑道:“庫狄在宮外也十分惦記公主與皇后殿下。”
李沄眨眼,好奇問道:“既然庫狄也十分惦記我和阿孃,為何遲遲不入宮?”
華陽夫人抿著嘴笑,臉上的神情十分溫柔。
她抬眼,看向武則天。
平時總是十分威嚴的皇后殿下,此時眉目也染上了幾分愉悅的笑意,似乎打心眼兒裡為華陽夫人今天能進宮而高興。
武則天笑著朝華陽夫人頷首。
華陽夫人這才笑著跟太平公主說道:“公主,庫狄有喜了。”
李沄瞪大了眼睛。
華陽夫人臉上笑意不減,溫柔的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歡喜,“前三個月不穩定,大夫說還是要靜養為好,皇后殿下也派人去裴府看奴,讓奴不必急著進宮。昨日大夫說已經孩子已經穩定了,庫狄就入宮拜見皇后殿下和公主了。”
華陽夫人與裴行儉成親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有喜,真是可喜可賀。
李沄由衷地為華陽夫人感到高興,她雙手合十,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庫狄有喜了?要我為你做些什麼嗎?可需要補身子的藥材?還是要做漂亮衣服的料子?缺什麼東西,庫狄儘管跟我說,我的庫房裡有許多的寶貝!”
華陽夫人看著李沄為她高興的模樣,心裡很是感動,“公主,庫狄什麼都不缺,您不必為我操心。”
公主抱著母親的胳膊,笑盈盈地說:“阿孃,真的是太好了,對不對?”
武則天伸手,將黏在女兒側頰的幾縷青絲撩到她的耳後,笑著點頭附和,“對,真是太好了。”
華陽夫人看著皇后殿下和公主的互動,忽然笑著感嘆,“這麼多年過去,公主與皇后殿下的感情更勝從前。”
皇后殿下的溫柔,似乎只在女兒面前毫無保留地展現。
公主抱著皇后殿下的胳膊,小腦袋枕在母親的肩膀,語氣很是臭美,“那當然,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像阿孃這樣疼太平啦。”
武則天和華陽夫人不由得相視而笑。
皇后殿下與華陽夫人聊天,大多數時候不會避著李沄。武則天對華陽夫人一直都十分信任,這些年來,華陽夫人也確實沒讓她失望。
武則天問了華陽夫人一些情況,又跟她說今時不同往日,叮囑她注意身體。
末了,皇后殿下語氣半是感嘆半是欣慰,“這麼多年,你總算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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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聽到母親的話,沒有搭腔。
她知道母親的意思,母憑子貴。庫狄雖然是裴行儉的續絃夫人,但一直沒有一個孩子。這個世道的女人,似乎總是需要一個孩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華陽夫人有喜,這是好事。
李沄由衷為她高興,她知道,在歷史上曾留下筆墨的華陽夫人,會為裴行儉生下一個小郎君 ,這個小郎君長大後,會入閣為相。
李沄沒再打擾母親和華人說話,碧華送太平公主出清寧宮。
太平公主回去丹陽閣的時候,迎面碰見了武攸暨。
武攸暨身後跟著兩個宦官,其中一個宦官手裡抱著一塊石頭。
少年見到了李沄,停下,“太平怎麼一個人?永安呢?”
年前薛紹已經搬出宮裡,如今大明宮中陪伴李旦的,只剩下武攸暨。但是武攸暨在宮裡也住不久了,等到夏天,四兄李旦出宮住進殷王府,武攸暨也會出宮,正式管理國公府的庶務。
如今武攸暨也已經正式入朝,李治在工部為武攸暨安排了個差事。
李沄笑道:“永安在丹陽閣裡忙著釀酒呢,攸暨表兄是要去找我的阿孃嗎?”
武攸暨微微頷首,跟李沄說道:“對,前些天工部在疏通河道的時候,發現了一塊很有意思的石頭。”
少年俊朗的眉目含笑,他微微側身,指向身後一個官宦抱著的石頭,“太平你看。”
李沄看過去,只見那塊石頭表面光滑,花紋像是雲霧狀一般,花紋是好看,並不能算是上品。可石頭的形狀卻很有意思,右側像是一個人站立著的模樣,左側高度矮了一截,卻像是一隻鶴展翅欲飛的形狀
武攸暨聲音含著笑意,“太平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李沄眨眼,抬頭看向武攸暨。
武攸暨臉上的笑意更濃,提醒她,“太平還記得嗎?永安畫過一幅菩薩圖給皇后姑母,那幅菩薩圖的菩薩就是這麼站著,旁邊有停駐著一隻仙鶴。這石頭上仙鶴的形狀雖然跟菩薩圖上的不是十分相似,但也有幾分相似。我想把這塊石頭送去跟姑母。”
李沄抿著嘴笑。
送石頭給母親,也就武攸暨想得出來。
可少年真的很會哄母親高興,自從父親給他安排了工部的差事之後,少年便三天兩頭往外跑。有時遇見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總不忘往宮裡帶,給她一份,給母親一份。
母親在宮裡什麼稀罕的玩意兒沒有,可勝在武攸暨的心意。
不論貴重,他覺得好的,就都給姑母和表妹帶一份。
武則天都不知多久沒有遇到過如此直接的討好,偏生少年的討好雖然直接,卻十分真誠。
而且這些年來,少年確實不負皇后殿下的期望,讓皇后殿下很有面子。
每次少年去清寧宮,皇后殿下都拉著他噓寒問暖,令殷王李旦都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李沄看著那塊石頭,笑著問武攸暨:“永安送給阿孃的菩薩圖是讓阿孃收藏的,攸暨表兄送這塊石頭去給阿孃,是打算讓阿孃把石頭放在清寧宮的佛堂供起來嗎?”
武攸暨一怔,隨即也朗聲笑了起來,“這個隨姑母喜歡就好。要是姑母不中意,就將石頭還給我。到時候我就在國公府裡修一座佛堂,按照太平方才說的那般,將這石頭供起來。”
李沄被武攸暨的話逗得直笑,“攸暨表兄可別胡鬧。”
武攸暨卻說:“太平與我說過的事情,我什麼時候當假了?”
李沄微微一怔,抬眼,只見少年漂亮的雙眸透著無限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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