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錡一曲彈罷，笑吟吟地看著秦菀青，道：“姑娘聽我彈得如何？”
聽過這一曲《廣陵散》，秦菀青已是對楊錡刮目相看，不再將他當成是胸無點墨的紈絝子弟，於是讚道：“楊公子琴技精湛，將嵇中散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表現得淋漓盡致，菀青自愧不如。”
楊錡笑容明朗，似是十分自負於自己的琴技，語氣卻是淡淡的：“在秦姑娘面前班門弄斧了。”
秦菀青報之一笑，看著他劍眉輕揚，心中竟覺得有些恍惚。與楊錡相對而坐談笑了半晌，她才發覺，他這樣笑時的樣子竟像極了蕭逸峰。其實，若論起相貌氣質來，他們之間並不是很相像。楊錡是風流俊雅的世家公子，而蕭逸峰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俠。一個如芝蘭玉樹般高貴秀美，一個似九天飛鷹般自由矯健，有著太過明顯的差別。只是，楊錡雙眸中的那一抹明亮的溫柔，讓秦菀青瞬間想到了蕭逸峰。一想起他，那個在這世間唯一善待她的人，秦菀青心緒激盪，面上的笑意便也帶了幾分真摯的暖意。
正是因為這幾分暖意，秦菀青的美不再如海市蜃樓般虛幻縹緲，也不再似浮雲青嵐般飄忽不定。她的美變得真實了，彷彿觸手可及。楊錡一見，也不禁有些痴了。他握住了秦菀青的手，只覺得溫潤細嫩，而她衣袂間流轉的隱隱幽香，更似是帶著一種甜美的誘惑，無聲地鼓動著他的心。
房間內曖昧的氣息氤氳開來，楊錡的手輕撫著秦菀青的衣帶，這時卻聽見外面有輕輕的敲門聲。楊錡微感不悅，放開秦菀青，揚聲問道：“誰在外面？”
外面一個男子的聲音答道：“少爺，是我。”
楊錡聽得出，這人便是隨他來倚玉樓的家僕徐鳴，於是道：“進來吧。”
徐鳴進來時，因見秦菀青便是剛才在街上被他斥責的女子，神色中有一瞬間的尷尬。不過，秦菀青卻並未看他，只是略低著頭，貌似無心地撫弄著手臂上的臂釧。徐鳴方才稍稍安心，對楊錡道：“少爺，剛才老爺遣了人來找了，要少爺趕快回去呢。”
楊錡微微蹙眉，問道：“可說了是什麼事麼？”
徐鳴道：“並沒說。”
楊錡一身輕嘆，似是頗為無奈。雖十分捨不得秦菀青，卻也只能站起身來準備回家。臨走時，他解下一塊隨身的白玉留皮葫蘆佩贈予秦菀青，笑道：“菀青姑娘，我改日再來看你。”
秦菀青自是含笑謝過，起身送他出了門。待楊錡走後，她便回了自己的臥房，將那塊玉佩隨手擱置在箱子中，也未曾細看。不多時，梁氏便到秦菀青的房中，給她送來了今天的解藥和賞金。梁氏亦是個有眼色的人，見秦菀青十分疲憊，也就沒在這裡待太久，只是囑咐秦菀青好生休息。秦菀青一邊含笑敷衍著，一邊將那一丸解藥和著水吞了下去。待梁氏離開後，她再無力支撐自己，卸了妝便躺在榻上沉沉地睡去了。
楊錡回家之後，因怕家中有什麼急事，未及更衣便去找父親，不料父親楊毅卻已經出門了。母親裴氏正與丫鬟閒話，見楊錡回來，便叫他到自己身邊來，嗔怪道：“又跑到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不過是出去逛逛，見見幾個朋友。”楊錡笑道。想到父親剛才急著找他，楊錡又問母親：“娘，我爹剛才派人去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
裴氏道：“剛才宮裡來了傳旨的內侍，皇上下旨修建太華公主府，命你去做監工。因你不在家，你爹爹便代你領了旨，已經入宮去了。”
楊錡聞言，終於放下心來，笑道：“說是監工，實際上不過是掛個虛名罷了。論起造房子，我可是一竅不通。”
“畢竟你日後是要住在那裡的，還是要讓工匠們建得舒適些才是。”正說著，裴氏拉過兒子的手，隱隱察覺到他衣袂間浮動著的女子脂粉香。雖不曾質問楊錡，但裴氏心中瞭然，語重心長地嘆道：“你與太華公主雖未正式成婚，但皇上既已下了旨，你便是公主的夫君了。皇上有二十多個女兒，最喜歡的便是這位太華公主了，如掌上明珠般嬌寵著，不曾受到過分毫委屈。能娶公主為妻是你的福氣，但你日後也要更加小心才是，萬萬不能因為一時的糊塗而使楊家蒙難。那些不該去的地方，以後你可萬萬不能再去了。”
裴氏這話說得十分委婉，楊錡卻聽得明白，點頭道：“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我凡事都有分寸的。”
語氣雖輕鬆，但楊錡的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搖擺浮動。見母親心知他流連於秦樓楚館，又不直接點破，顯然是維護著他的顏面，他心中十分感激。可不知怎麼，他心中卻竟是有一絲悵然在的，似乎是料想到與公主成婚後便會失去了現在的自由。裴氏見兒子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與他多說，讓他自去回房休息。
楊錡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後，丫鬟盼兒過來給他更衣。因見楊錡隨身的白玉留皮葫蘆佩不見了，盼兒笑道：“少爺這塊玉佩還沒戴上幾天，便又贈予哪位佳人了麼？”
楊錡平日裡待身邊的幾個丫鬟極為親厚，時常在一起說笑玩鬧，並不曾將她們當成是身份卑微的奴婢看待。所以，聽盼兒如此問，他也不惱，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們的盼兒姑娘平日裡雖不出門，卻對我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當真是奇了。”
盼兒假意嗔道：“少爺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了外面的姑娘們。我們在這裡服侍了你這些年，你卻不記得我們的好。”
“真拿你沒辦法。”楊錡笑著指了指房內的擺設，道：“我又有什麼好東西？不過都是些玩物罷了。你若看中了哪一件，拿去便是。”
盼兒心念一動，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柄佩劍，道：“我要這個。”
這把劍乃是晉代古物，用精鋼百鍊而成，又嵌以琥珀曜石，紋飾繁複，做工精良，掛在房中但覺滿室生輝。楊錡雖不愛習武，卻喜歡收藏前代名劍。此劍雖是他心愛之物，他倒也不吝惜，隨手把劍取下，遞給盼兒道：“送給你了。”
盼兒本就是存心試探，見楊錡真肯割愛，心中既欣喜又感動。盼兒接過佩劍，卻又將它依原樣掛回到牆上，笑道：“少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這些打打殺殺用的東西，我才不要呢。”
楊錡只是一笑，也不再理她。過了半晌，見盼兒仍立在那裡不動，便道：“我沒什麼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盼兒笑了笑，便轉身去了。才一開門，她卻又回過頭來看著楊錡，似是欲言又止。楊錡見她神色有些怪異，便問道：“怎麼了？”
盼兒素來甜美的笑容中帶了些苦澀的意味，略微低下了頭，囁嚅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過些日子少爺便要搬到公主府中去了。到了那時候，我……我便不能像現在這樣，每天跟在少爺身邊了吧。”
楊錡聞言一怔，隨即笑道：“傻丫頭，你若想跟著我，我就帶著你一起去便是。”
“真的嗎？”
見楊錡含笑點頭，盼兒俏麗的臉龐上現出驚喜的神色。但這驚喜卻只停留了一瞬間，待她轉身出門時，心裡的喜悅卻漸漸黯淡了下來。一股強烈悵然之感向她襲來，宛如黃昏時分逼近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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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兒十分清楚，楊錡既做了駙馬，那麼這一生一世，他都只屬於太華公主一個人。而且，她也十分瞭解楊錡的個性，但凡是年輕美麗的女子，他皆是存了一份憐愛之心的，縱然是她們這些丫鬟也不例外。他待她的確很好，在楊家偌大的宅子中，他給了她太多的溫暖和快樂。當然，他待其他美麗女子也是同樣的好，盼兒並非是他生命裡最獨特的那一個。
盼兒也曾聽說，太華公主容貌絕美，在宮中除了貴妃楊玉環之外，無人能與她相比。那麼，這樣一個美麗而高貴的女子，他一定是會真心傾慕的吧。也只有公主這樣的女子，才能真正配得上他。雖不願去想這些，但盼兒心中清楚，縱然自己跟了他一同去了公主府，又能如何呢？
他的妻子註定只有太華公主一人，他的一顆心亦是完完全全地歸公主所屬。而他所能給予其他女子的，不過是幾句妙趣橫生的話語，或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遙遠承諾。
想到他為她取下寶劍時的毫不猶豫，盼兒的心中卻又有一絲甜蜜閃過。因為她知道，他還是很看重她的。一直以來，除了這樣的慷慨之外，他還給了她那樣多的尊重與關懷——這是其他主人永遠都不會施予她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雖然稀薄，但對於她來說，卻已經足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