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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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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為任何殘忍行為都無以消弭對那個男人的刻骨仇恨,終於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不僅要消滅他的肉體,還要粉碎他的靈魂。

於是,柳氏讓女兒去跟獨狼學武,告訴她腿根部有紅痧胎記的那個男人就是奪走她父親的的仇人,讓她去找到這個男人並親手殺死他。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多麼大的仇恨,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女兒去親手殺了親生父親。

盧小閒有些同情仇恨水了,他問道:“既然已經知道黑蠍子是你的女兒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仇恨水苦笑道,“當年不能娶她的母親有我的苦衷,現在我還是不能與她相認!”

盧小閒想勸勸仇恨水,可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仇恨水痛苦道:“就算我認了她,可她今後如何與我相處?與其讓她痛苦一輩,還不如不認的好!”

仇恨水說的不是沒道理,這些年黑蠍子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尋找仇人報仇。如果有一天,突然知道仇人是親生父親,她是報仇還是不報仇?恐怕這一輩子都會在痛苦和矛盾中度過。

仇恨水盯著盧小閒道:“定國公,仇某求你一件事!”

“仇堂主不用說了,我知道,會替你保密的!”盧小閒介面道。

“定國公,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情!”仇恨水鄭重道,“我想求定國公,昭武九國事了之後她帶回長安去,今後給她找個好的歸宿,我感激不盡!”

“讓我帶她走?”盧小閒吃驚的看著仇恨水:“你把女兒交給我,會放心?”

仇恨水點點頭道:“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在戰場上相見,甚至可能死在對方手裡,但仇某定國公的為人堅信不疑。把她交給定國公,我一百個放心,至少可以讓我的愧疚減輕些!”

盧小閒苦笑道:“仇堂主,你也太抬舉我了,我可沒你想的那麼好!這事嘛……”

仇恨水驚喜道:“定國公答應了?”

盧小閒嘆了口氣:“我有不答應的理由嗎?”

……

回到大佛寺,盧小閒徑自來找宏德法師。

盧小閒把大食人的圈套講完後,自責道:“我之前考慮不周,法師萬萬莫去講法,以免中了他們的奸計。”

宏德法師聽罷波瀾不驚道:“施主所說貧僧心知肚明,貧僧乃佛門中人,貧僧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佛陀曾於《悲華經》中說,‘慈心即是助菩提法,於諸眾生心無礙故。悲心即是助菩提法,拔出眾生諸苦故。喜心即是助菩提法,愛樂法故。舍心即是助菩提法,斷憎愛故。’慈悲喜舍,一旦從心底湧現,便能點亮生命之光,照徹幽暗娑婆。施主不必勸貧僧了,修行不是口說,而要用心去做。釋迦牟尼佛修行時可以割肉飼鷹、捨身投虎,貧僧這副臭皮囊轉瞬間也即腐敗臭爛,有何捨不得的?既然大食人要,就佈施給他們吧!”

盧小閒聽閉上了眼:讓仇恨水猜準了,看來自己的確勸不動宏德法師。

正是康居城最冷的季節

,半空不時有狂風絞動,呼嘯著帶起千百道砂龍,卷舞在綠洲上方,吹得胡楊樹簌簌作響。

這天上午康居城萬巷人空,百姓都匯聚到王宮前的廣場上,觀看佛教與大食教論法。

每個人都暗自祈禱:希望宏德法師大展風采,讓大食人知難而退,這畢竟關係到他們的未來。

王宮門前的臺階上,站立著一長排的人。

與以往不同,居中的不是總督屈底波,而是蘇伽,屈底波與康國國王突昏分列在他的左右兩邊。康國宰相提契、突昏的弟弟居奇及康國的官員與大食軍的將領們也一起陪同。

宏德法師特意穿了一件新袈裟,在眾弟子的簇擁下來到法壇下,又在弟子們的目送中淡然走法壇。

上了法壇,宏德法師盤腿坐下,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輕聲誦起《大乘經》來。

大佛寺眾弟子在法壇下同樣盤腿坐下,跟著宏德法師齊聲誦起經來。

法壇上下頓時繚繞著節律抑揚的誦經聲,響徹耳畔。

眾僧與其說是誦經,不如稱之為唱經。他們的聲音來自喉嚨的深處,甚至是肺腑,清晰而低沉,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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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經的宏德法師聲音更讓人驚嘆不已,絕對是一種獨具穿透力的吟誦,無須經過耳膜便已觸及心靈。

每到一段經文結束的時候,所有弟子都暫時噤聲,只有宏德法師繼續哼唱,這意味著一段新經文的開始。於是,眾弟子再跟著他的指引繼續吟誦起下一段經文,由低而高,從慢到快,竟有江河咆哮之勢。

見宏德主持華嚴寶相,百姓似乎感受到佛的福澤,頓時頂禮膜拜,跪倒一片。

法壇上的宏德主持,面色祥和。

大佛寺眾弟子,表情平靜。

正在磕頭的康國百姓,一臉虔誠。

見此情景,蘇伽不由輕哼一聲,神色越加冷漠。

“將軍,除了康國王後瑟姬尚未到,其餘人都到齊了。”侍從恭恭敬敬向蘇伽稟告。

自從奪了屈底波的軍權之後,蘇伽越來越像大食軍主帥,他十分享受這種威嚴的感覺。

蘇伽瞅了一眼身旁的突昏,冷冷道:“國王陛下,不知貴國王后去了哪裡?”

聽到蘇伽發問,突昏不由一震。

瑟姬與突昏早已水火不容,名義上他們還是夫妻,可並不住在一起,突昏當然不知道瑟姬去了哪兒?

蘇伽的詢問突昏不能不回答,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一臉尷尬望著蘇伽,默不作聲。

蘇伽揮揮手,低聲道:“不管她了,希望今日早點結束為好。”

王宮對面的廣場,四周是酒樓客棧,樓上的多為各處巨賈客商。康居城難得有如此盛事,他們自然不能錯過。這些客商一邊抱著歌姬胡女取樂,一邊等待論法開始。

喧嚷中,誰都沒有注意有一個蒙了面紗的婦人匆匆穿過幽巷,悄然走過沸騰的人群,趁這個機會避開眾人視線往城外趕去。

若突昏看見

此人一定能讓出來,蒙面婦人便是王后瑟姬。

瑟姬提著裙裾奔入人群,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她必須抓緊時間找到盧小閒,告訴他大食人正準備實施一個驚天大陰謀。

法壇四周早已被五百名身著戎裝的大食士兵團團圍住,蘇伽一襲白衣,如一隻清拔的孤鶴,緩緩向法壇走去。

登上法壇,蘇伽立在宏德法師身旁,打量了一眼閉目的高僧,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圍觀的百姓瞅著臺上的蘇伽,心中暗地嘀咕:不是說是宏德主持與大食教高人論法嗎,怎麼他上了法壇,莫非論法的人是他?

就在百姓們不解之時,法壇之上的蘇伽做了個手勢,五百名大食士兵各自散開,列成兩隊。

早有侍從為蘇伽遞上了一柄雪亮的彎刀。

刀一入手,蘇伽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

這是來自大食的名刀,刀如秋水,冷灰色的刀身上綿延著特殊的細碎花紋,大唐稱之為“鑌鐵”。

一入手,蘇伽便感覺出這是一把稱手的好刀。

環視法壇之下懵懂的百姓,蘇伽大聲質問宏德法師道:“你們佛教有句話,叫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你是化外之人,為何要捲入這場紛爭之中?”

宏德法師停止誦經,睜開眼睛,淡淡道:“放下一切的執著,是修行人一生一世的功課。這種放下不是將一切都放下,應該承擔的責任是不能放的,萬事都要講智慧,不能一概而論。”

蘇伽一臉蠻橫道:“我說大食教強於佛教,你奈我何?”

宏德法師一臉恬靜:“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施主的想法不能替代這世界的本真,佛曰,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來,該是怎麼樣的還是怎麼樣!”

攻者站,守者坐;攻者問,守者答;攻者咄咄逼人,守者沉著冷靜。

蘇伽哈哈大笑道:“我要讓你看看,我是如何要改變你所說的本真!”

說罷,蘇伽對著臺下的百姓大聲道:“我宣佈,從今日起,康國百姓必須信仰大食教,若有不從格殺勿論!”

臺下百姓頓時譁然,雖然也聽說大食人一直醞釀要讓他們改信大食教,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而且這麼強硬。

宏德法師在一旁道:“佛曰,智者不銳,慧者不傲,謀者不露,強者不暴。施主如此執著,定會成為痛苦的根源!”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臺下的百姓聽得真真切切,群情激昂齊聲呼道:“願聽高僧教誨!”

蘇伽對宏德法師冷笑道:“既然他們都願聽你的,那好,我就從你開始!只要你規勸他們改信大食教,我便放過你!”

宏德法師搖搖頭:“心是一方硯,不空亦不滿。眼是一片天,不奢亦不貪。字是一盤餐,不膩亦不淡。深邃梅婷花向晚,零落幻影墨裡寒。誰人塗抹香薰醉,禪語縈繞紫檀煙。”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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